巨人在說完那句話后,速度明顯放慢下來,每一步都輕抬輕落,這讓一路上被顛得七葷八素的化羽終于得以喘息。
他發(fā)現(xiàn)這里的路面是用五顏六色的石子鋪成,上面的圖案是一些很是奇怪的圖形,也看不出具體是什么,組合在一起還蠻好看的,粗估一下造價可是不菲,除了夜王也想不出哪家的宮苑能如此奢華。
這時,一雙皮靴子突然出現(xiàn)在他的視野里,好像是有誰因好奇而駐足,但只是一晃眼的工夫便抬腳走遠了。
只是這一晃眼,化羽還是記住了靴子上的云紋,那精美的繡工頗有點東陵一代的味道。
化羽來不及多想,已經(jīng)被巨人從肩頭“卸”下。那巨人可能已經(jīng)盡可能“輕拿輕放了”,可化羽還是沒穩(wěn)住直接翻了個跟頭。還沒等他從地上站起來,身后“砰”地一下,兩扇烏漆大門已經(jīng)被重重地扣上。
“嘿!”化羽這一世什么沒經(jīng)歷過,早就見怪不怪了。他從地上站起來,撣撣身上的灰,這才不慌不忙地四下打量。
就見自己身處的是一座偌大的大殿,屋頂是普通房頂?shù)臄?shù)倍之高,結(jié)構(gòu)之巧妙讓人匪夷所思,屋頂更是不知用了何種材質(zhì)竟然透明見光,整體就像一個穹頂籠罩下來。
然而,這里真正特別的地方不在于那些化羽從未見過的花紋雕梁,也不是充滿異域風(fēng)情的布陳裝飾,而是,這座大殿上幾乎裝下了一座雨林。
這些植物大都是在北地看不到的珍稀品種,化羽甚至還發(fā)現(xiàn)樹上棲息著幾只根本不該出現(xiàn)在北地的飛鳥;不僅如此,化羽還聽到了水聲,就見從一塊狀如峭壁的巨石上竟真的有水流下,儼然一座小型瀑布,水落之處分還有水花輕濺。
如果不是剛才走過來時整齊排列在兩旁的座椅,化羽一定會以為這里就是一座室內(nèi)園林。但那些形態(tài)各異,細節(jié)之處卻彰顯出尊卑位級的座椅告訴化羽這里該是一座議事的政殿。
如此說來,那么主座應(yīng)該是——化羽順勢望去,水霧繚繞之下果然石壁瀑布前,四水環(huán)繞當(dāng)中立著一座巍峨的寶座,上面卻空空蕩蕩。
這就是夜王的主殿?
化羽于是一抱胳膊,高聲問道:“到底有沒有人???”
無人應(yīng)答,化羽于是用帶著幾分不屑的語調(diào)又補充了一句:“夜王殿下把我請來又躲著不見,是什么意思?。俊?p> 話音剛落,王座背后傳來一個女子冷若冰霜的聲音:“沒什么意思!”
化羽霎時一愣,緊接著就看到從王座底部探出一個腦袋,竟然是只狐貍?;鹫J得,正是雨夜在廟里躲雨的那只,而那個聲音——
再一抬頭,從王座背后已經(jīng)走出一人,一身紅裝分外奪目,“本王方才在給這畜生上腳銬而已?!闭f著繞到王座前穩(wěn)穩(wěn)坐定。
化羽低頭仔細一瞧,那狐貍身后果真拖著一條鎖鏈,而王位上的這位,雖然珠冕遮擋了半張臉,但就憑開口那一股冷氣襲來便是熟悉的感覺。
“是你?”
夜王端坐在王座之上,“本王還以為你早就猜到了呢。再不濟,方才不是碰到云拓了,沒向他問個一二?”
“云拓?”化羽還是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
“怎么,夜邏都都衛(wèi)長云拓你不記得了?他可是對你印象深刻呢?!?p> “哦——是他?”化羽這下明白了,難怪她臨走時不問自己姓名,剛一回去便差人來找蒼奈。
那么剛才那雙云紋靴的主人就是那夜見到的都衛(wèi)長?他原來叫云拓!不過這名字聽起來卻不像北地人,難道他是從中原來的?
化羽心中雖有疑問,但他更好奇的還是王座上的這位。她不是地府的追魂使,而是夜王?
這偌大的北地,如今是隸屬于央北皇權(quán)的北境府,而這里的統(tǒng)治者就是夜王。
化羽正想著,夜王卻開口道:“蒼奈,你那滿臉的驚訝,是因為沒想到你我會這么快再見,還是因為我就是夜王?”
化羽知道以上兩點其實夜王都說中了,不過他心里的疑惑豈止于此,于是嘴角一挑回了句:
“我奇怪的是堂堂北境夜王,竟然在自己的地盤上被自己的城衛(wèi)射殺?!?p> 此時,化羽認定昨晚是城衛(wèi)捉賊引發(fā)的誤會,而方才那叫云拓的都衛(wèi)長怕是因此剛挨了訓(xùn)斥,所以見到自己連話也懶得搭一句。
聽了化羽此言,夜王的臉色驟然一變,但是很快,隨著她嘴角的微微一抖,從鼻息里發(fā)出一個輕輕的“哼”,接著便說道:“你還真是膽大,什么都不知道就敢信口開河,就不怕本王一個不快將你就地法辦了?”
化羽早就對夜王那輕慢的口吻不爽極了,雖然現(xiàn)在對方亮出了身份他卻忍到頭了,于是不管不顧地回敬道:
“我并沒犯法,何來法辦?縱然你是這北境的王,也不能如此威脅一個小小庶民吧?”
化羽嘴上說著,心里在想:這個夜王準(zhǔn)是管不住自己的寵物,又不想驚動侍從丟了面子,這才喬裝夜行,引起城衛(wèi)的誤會。方才訓(xùn)斥了都衛(wèi)長,現(xiàn)在是要封我的口呢?
想到這兒,他緊接著說:“反正我這人記性一向不好,昨夜之事我出了這道門就全忘了。”
聽著化羽振振有詞,夜王不由暗暗發(fā)笑,心里說:小孩子真的是無知無畏,還那么自以為是,愣是愣了些,不過倒有幾分可愛。
于是她低沉著嗓音說道:“蒼奈,你以為本王把你找來是為了封你口嗎?”
化羽一下子被噎住了,也是,自己這張臉看起來是應(yīng)該比她年輕,她該不會把自己當(dāng)做毛頭小子了吧?
嗨,化羽也不想拐彎抹角浪費時間,便直接問道:“那你找我來是為了什么?唉,感謝之類的就不必提了,我仗義助人從來不求回報。”
小娃娃,你想多了。夜王想著越發(fā)覺得這個少年有趣。只見她嘴角一抿,說了句:
“叫你來是要告訴你,本王已經(jīng)決定任命你為本王的貼身護衛(wèi),衛(wèi)將銜,三等親爵,餉百金?!?p> 什么?化羽心里話,是不是該怪自己太優(yōu)秀,拒絕了一個都衛(wèi)長又蹦出來一個夜王。自己可是要做滿好事回去復(fù)命的,要是被圈在這夜王宮還怎么湊足好人好事?于是,他下意識地搖起頭來。
見化羽搖頭,夜王又說道:“二等親爵,餉千金!”
這是錢的事嗎?化羽看著夜王直想發(fā)笑,你們這些王侯是不是覺得只有高官厚祿才是網(wǎng)羅人才的砝碼,膚淺啊,真是人性的膚淺。
“怎么,你還不樂意?”夜王也是沒想到,一屆布衣有什么理由拒絕這樣一步登天的恩惠。
此時,化羽已經(jīng)自我反省,都怪自己方才不明緣由表現(xiàn)得過于“優(yōu)秀”,他于是躬身施禮,突然畢恭畢敬起來,語氣也顯得十分謙卑:
“夜王大人,小人一屆草民,小聰明是有一些,卻不堪重用。說實話,高官厚祿誰不喜歡,可小人自己幾斤幾兩心里清楚得很,就說我這性子吧,自幼就散漫慣了,從來做事沒個長性。小人真的怕在夜王大人身旁伺候,一個不小心溜個號犯個錯的,再丟了小命就著實劃不來了?!?p> 小家伙在這兒找借口呢,不過是野慣了不服管束罷了!夜王心里說著,面上冷冷道:
“廢話少說,你就老實回答,是不是無論本王開出什么樣的條件,你都不愿意留在本王身邊侍奉?”
化羽再鞠一躬,一臉誠懇道:“實在是做不來??!還請夜王殿下見諒!”
夜王雙眼一瞇,突然換了種較為和緩的語氣,“你倒是誠實。無妨,想我坐擁北境江山,豈會跟你一個小輩計較?那么,你接下去有何打算?”
小輩?化羽這個無語啊,也罷也罷,誰讓她是凡間的王。于是,他耐著性子恭敬答道:“不瞞夜王殿下,小人正打算南下?!?p> “這樣啊?!币雇醪粍勇暽?,緩緩說道,“中原也好,南國也罷,都是風(fēng)光秀麗的富饒之地,難怪你會心生向往。也罷,許你自在就是。不過,怎么說你我相遇一場都是緣分,何況你還幫過本王。蒼奈,本王恩準(zhǔn)你上前來,接受本王的饋贈!”
化羽心想,這女子雖然脾氣不討喜,好在個性爽快,既然如此自己也應(yīng)當(dāng)成全了這臺面上的禮數(shù)。于是,他抬步向前,一步步靠近王座?;疬@才看清,王座周圍的水池里竟然還養(yǎng)了十幾尾色彩艷麗的魚,游得正歡實。
然而,就在他瞟向池中游魚的一瞬,化羽突然感到腳下一空,接著眼前一黑整個人猝不及防地跌落下去。
化羽從地上翻身躍起,望向洞口光亮處氣道:“居然使詐!”
這時,夜王的聲音從上面悠悠傳來:“蒼奈,這就是本王給你的饋贈,叫做兵不厭詐?!?p> “豈有此理!夜王就能枉顧國法嗎?”化羽指著上面喝道。
“哼!”那個輕慢的聲音悠悠道,“在這北境,本王就是理,就是法!還沒有人膽敢忤逆本王的旨意。蒼奈,你就呆在下面好好反思,什么時候想明白了,什么時候再見天日吧!”
話音一落,陷阱便重新被合上,所有的光亮跟著消失,化羽身處一片無盡的黑暗之中。
這個女人,原本以為她除了性子奇怪些也不是什么壞人,沒想到如此可惡,早知真不該多事救她!
化羽心里罵著,轉(zhuǎn)念一想,呵,不是兵不厭詐嗎?自己也可以假意應(yīng)允,等離開這里再伺機逃離就好。馬上投降恐怕那女人不信,索性就再忍耐一下,吃點“苦頭”再妥協(xié)應(yīng)該更逼真。
再說云拓,碰到化羽的時候他的確剛從夜王的大殿出來,這位年輕的將領(lǐng)出自夜邏王朝勛貴之家,曾祖父是夜邏國元老級重臣,祖父在世時也是一人之下權(quán)傾北境,其父現(xiàn)在是夜王座下首屈一指的權(quán)臣,不僅手握兵權(quán)更是掌管著夜王宮的內(nèi)衛(wèi),其勢力之大說云家跺一跺腳,夜邏都就晃三晃實不為過。
云拓年紀(jì)輕輕就能成為夜邏都都衛(wèi)長,掌管著都城治安,不能否認與他云家少主的身份有關(guān)。然外人看來的天生優(yōu)越對云拓而言卻是一種無法回避的負擔(dān)。
他看到大頭朝下倒掛著進來的化羽,心里確實帶著好奇,夜王還真是說一不二,果真把這小子給弄來了。
誠然,他也覺得這家伙有些機靈,或許可以培養(yǎng),但是竟然被夜王一眼相中也是出乎他意料的。
然而,那時那刻云拓心里正因別的事煩悶,故而對化羽的興趣也就不那么強烈了,便只是駐足看了一眼就揚長而去。
云拓拐過一道彎,迎面走來一員大將,正是他的父親祭祀大臣、長使將軍云慎行。
云拓側(cè)身讓道并行官禮。
云慎行在他近前停下,問道:“什么時候回家?”
云拓回道:“實在是公務(wù)繁忙?!?p> “哼!”云慎行的臉上立刻拂過一層慍色,“小小都衛(wèi)長有什么繁忙公務(wù)忙到連回家的時間都沒有?”
“都衛(wèi)屬肩負都城治安,屬下實在不敢有絲毫懈怠?!痹仆氐幕卮饠S地有聲。
見云拓竟然頂撞自己,云慎行的臉色越發(fā)難看,他本想發(fā)作,一思量若是鬧僵他便更不肯回家了,只好壓低聲音道:
“我看你是翅膀硬了,嫌家里規(guī)矩多,不如外面自在吧?”
誰知云拓向后退了一步,再次施了一個上下級之間的官禮,恭敬道:“下官告退?!闭f罷轉(zhuǎn)身就要走。
云慎行這下真氣極了,這小子簡直一點面子都不給。他厲喝道:“站??!”
云拓停下腳步,就聽身后云慎行氣急敗壞道:“你眼中還有沒有我這個父親?我只是讓你回家,又不是要你下地獄!”
“父親,”云拓的聲音壓得很低,“我剛從王上那里領(lǐng)了新的公干,的確有些繁忙?!?p> 這本是一句再正常不過的回答,但云慎行卻聽出了那語氣中的特別。他眉頭一蹙,追問道:“哦,什么公干?”
云拓突然轉(zhuǎn)過身,一雙星目炯炯地盯著云慎行,“王上說,昨夜她在宮墻外被我的人當(dāng)做在逃盜匪誤傷了。令我整肅都衛(wèi)!”
云慎行眉梢微挑,輕言道:“哦?王上開罪于你了?”
“王上不悅。”
見云慎行并無其他反應(yīng),他突然問道:“父親,你難道不想對我說點什么嗎?”
云慎行的臉上一瞬間有些不大自在,但依然保持著風(fēng)度,只是言語有些遲疑:“王上的傷……”
云拓緊跟一句:“王上雖然不喜政務(wù),但王宮內(nèi)外安防向來不歸都衛(wèi)屬負責(zé),這一點她怎會混淆?”
云慎行臉上的肌肉微微抽搐了一下,低聲道:“王上還跟你說了什么?”
“父親以為王上該跟我說些什么?難道要她說她知道昨夜射傷她的是父親掌管的內(nèi)衛(wèi)?”
“云拓!”云慎行下意識左右看了幾眼。
云拓卻面露鄙夷道:“夜王宮上下不都是父親的人,還需如此謹(jǐn)慎?”
被兒子的語氣所激,云慎行氣道:“何止夜王宮,你也太小看你父親的能量了!”
云拓輕輕笑了下,“你不是問我為何不回家嗎?這些年看著父親權(quán)勢日盛,兒子不免心生畏懼,故而不敢回家?!?p> “荒謬!”
“經(jīng)歷昨夜之事,兒子終于敢鼓起勇氣問父親一句,父親已經(jīng)是北境首屈一指的權(quán)臣貴胄,為何不能知足?”
“知足?那是胸?zé)o大志者的托詞?!痹粕餍袘嵟瓍s克制,“你以為你年紀(jì)輕輕憑什么坐到今天的位置?沒有云氏的聲名你父的權(quán)勢,你什么都不是,有什么資格在這里妄言?”
“怎么,你還想告訴我你想取代夜王也是為我謀劃?”
“你是我云氏唯一的血脈,你說呢?”既然話趕話說到這個份上,云慎行倒不想躲躲閃閃了。
“可是,我不想做什么北境世子,更不想當(dāng)亂臣賊子!”
花癡梨
周末不再雙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