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塢內(nèi),逸一仔細(xì)為司劍檢查傷勢,不需對方言明他也知道在攻擊的最后一霎,司劍孤注一擲地抵擋了化羽大半的破壞力,以自己仙脈受損為代價換得了其他八十位仙者的安然無恙。
逸一更明白,司劍這么做完全是為化羽著想,他所釋放的靈力之強超出所有人的預(yù)期,若是有仙者因此受傷只會給殤戈細(xì)究此事的理由,而且受傷仙者所屬的仙門也必定不悅,到時候幾個仙境一起發(fā)難的話,哪怕只是多幾句質(zhì)疑聲,對化羽都是威脅。
現(xiàn)在這樣,沒有人因此蒙受損失,殤戈也沒有證據(jù)指向司劍,只要他們據(jù)理力爭破陣之事就能落實,化羽的飛仙資格也就保住了。
想到這里,逸一不無憐惜地看了司劍一眼,忍不住嘆了口氣。
“很嚴(yán)重嗎?可我并未覺得十分不適?!?p> 聽司劍這么說,逸一忍不住瞪了她一眼,“你呀,原本自封靈穴就是倉促之下的非常之法?,F(xiàn)在好了,仙脈受創(chuàng),差一點就損到仙元??v使我再妙手回春也得調(diào)養(yǎng)個百十日,還未見得就能大好,更別說十幾日后在法會上斗法了。”
講真心話,有史以來,這是司劍第一次對封神產(chǎn)生欲望,靈寶天尊的這場法會也是她晉升上仙以來最為重視的一次。逸一的話無疑為她即將到來的比試判了輸局,說沒有遺憾那是假的,但她一點都不后悔。
“一兄,你給化羽看過了嗎?”
逸一就知道,聊不到三句話她一準(zhǔn)要問起此事,也就不再隱瞞,“告訴你一件事,化羽之所以能夠突然爆發(fā)出那么強勁的靈力,是因為——他同時擁有兩顆靈元?!?p> 這件事逸一之前就曾告訴過自己,化羽體內(nèi)有兩顆靈元,一顆天生的妖元,一顆以凡人資質(zhì)修行所得的靈元,但那顆妖元明明被封印了,無法發(fā)揮任何作用,難道是——
“你的意思是,那股靈力是兩顆靈元一齊釋放的?”
逸一點頭。
“你不是說其中一顆被你用九耀封魔針封印了嗎?難道說他沖破了你的封???”
“沒錯?!?p> “居然沖破了你的九耀封魔針?”
“誒——這話我得說清楚了,我的九耀封魔針可不是浪得虛名。我要是真的下死手,任誰也休想破解!”
“說實話,究竟怎么回事?”
逸一原本就是一賭,賭這件事可能永遠(yuǎn)不會被提及,但化羽偏就有這個造化抓住了那微光般的機會,他于是將自己故意刺偏了一針為化羽留了一線希望的事告知司劍。
司劍一向理智,若這是件好事逸一就不會瞞到現(xiàn)在,他非到事情發(fā)生才告知一定有他的原因。
“所以,現(xiàn)在的情形對化羽來說到底意味著什么?”
“我也沒把握。從未有人嘗試同時擁有兩顆活躍的靈元,況且一個是天生妖元,一個是以仙門術(shù)法修習(xí)所得的靈元。若是能夠和平共存或許沒事,可是,若他們相互排斥的話——”
“會怎樣?”
“一場廝殺,難以預(yù)料?!?p> 當(dāng)逸一以醫(yī)者身份說話的時候向來拿捏分寸,他的“難以預(yù)料”四個字已經(jīng)說出了非常嚴(yán)重的后果。
司劍的心仿若被重石碾壓,一時間竟也失了神。
逸一看著司劍驟然如死灰般的臉色,趕忙說道:
“你別這樣看著我,首先,我向你保證,化羽一時半會兒沒事的。再者,我剛才之所以那么說,是因為此前的確沒有遇到過,自然超出了我的經(jīng)驗范疇。不過,你也不要擔(dān)心,我是誰,化羽又是誰?若是世上有什么解不開的難題,遇到我們幾個,就不算事了。行了,”
逸一說著沖司劍使了個眼色,“你這個樣子,要是讓——啊,會增加他的負(fù)擔(dān)的?!?p> 司劍順著逸一的眼色朝窗外一瞥,就見一個模糊的影子快速消失。方才是自己一直過于專注才忽略了外面有人,倒是逸一,他卻能一心二用。
逸一早就覺察到化羽來了,所以有些話他一來是要告訴司劍,二來,也是故意說給化羽聽的。
化羽一口氣沖進桃林當(dāng)中。
其實,在看清對方招式的一剎那他便知道了對手的身份,但當(dāng)時他已經(jīng)收不住,只覺得一股靈力不受控制般沖出靈脈。他依稀記得,司劍的面具被掀飛的瞬間,火光中他好像看到了她的臉,之后的事便什么都不記得了。
他終于明白了司劍告誡自己無論發(fā)什么都不可以手下留情的真實用意,原來,她從一開始就決心幫著自己,護著自己,而他卻親手重傷了她。
什么兩顆靈元,什么無法共處的后果他全然沒再往耳朵里進,滿腦子只是想著與司劍交手的那個瞬間,一遍遍眼前全是漫天火光。
那一刻,充斥在化羽心頭的已經(jīng)不是自責(zé)和懊惱,而是深深的質(zhì)疑,他質(zhì)問自己成仙究竟是為了什么?
自己堅守的執(zhí)著難道是要最親最愛之人的犧牲來成全嗎?
那么,自己究竟有沒有資格站在這里,更別說有朝一日站在仙履閣門前了。
輕微的腳步聲,化羽猛然轉(zhuǎn)身,看到的是君書玉溫情脈脈的一雙水波。
……
“靈元的事可以解釋,那翅膀呢?他的翅膀不是被——”
逸一看著司劍認(rèn)真地點點頭,“我親眼所見的,一雙羽翼的確是被連根斬斷的?!?p> “斷羽可以重生?”
“這句話,剛才殤戈也問了?!?p> “他剛才找你過去就是問這件事?”
“他想知道的可不止于此,只不過只有這件事可以問出口?!?p> “是你所為?”
“可惜,不是?!?p> “不是你?那是誰?”
逸一搖搖頭,“其實,再次見到化羽的時候我曾想過,當(dāng)年,斷翼對他而言的確屈辱,但他既已修仙,或許沒了那妖族的標(biāo)記反而是件好事。不過,斷羽重生已經(jīng)匪夷所思,原本黛青色的羽翼怎就變成了那般絢爛奪目?”
……
無妄澗的溫泉蒸騰著熱氣,司劍沉在水底凝神調(diào)息,逸一交代她務(wù)必靜心。
她睜開眼,水底蕩漾的波紋仿若一雙翅膀的影子,于是,便不自禁地想起化羽第一次在她面前展翅的樣子。
“斷羽重生已經(jīng)匪夷所思,原本黛青色的羽翼怎就變成了那般絢爛奪目?”逸一的聲音再次在耳畔響起。
司劍猛然從水下鉆出,她望著水面上閃爍的波光腦海中出現(xiàn)化羽從火焰中走出,身后張開一雙橘紅色如烈焰般羽翼的畫面……
與此同時,百寶樓中,化羽于暖玉溫床之上打坐,逸一已將兩顆靈元的事又對他仔細(xì)說了一遍,此時切忌擅動靈力,唯有緩緩調(diào)息以靜制動。
君書玉對他說:“司劍只是做了她認(rèn)為對的事。于你而言,最好的回報就是讓她所有的付出都值得!”
他知道君書玉說得對,司劍要的永遠(yuǎn)不會是自己的愧疚,所以,他決定不向她說“抱歉”,他要更努力地讓自己變得強大。
誰說兩顆靈元會是禍患,也許是恩惠,就像自己斷羽重生的雙翅,即使渺小未來一樣可期……
“嘖嘖嘖,可惜了!”逸一沖著君書玉搖了搖腦袋。
君書玉捧著那件紫衫倒未見如逸一那般喪氣,只是說:“這件衣衫普通仙兵連根線都劃不斷,看這兩處破損,極品仙兵的威力也不過如此。”
“誰說不是呢?!币菀怀终驹谝慌蕴筋^道,“要不是親眼所見,怎么也想不到你親手煉制的戰(zhàn)衣竟被一雙翅膀給戳破了。早知如此,這件衣服還不如送我呢?!?p> “無妨,修復(fù)便是。我會在這里留上翼孔?!本龝裾f著拿手比量了一下。
逸一撇撇嘴,“原本覺得你和司劍的脾氣秉性有些相似,現(xiàn)在看來還真是不同。有關(guān)化羽的事,她抓住我問得透底干凈,你卻什么都不問,可看得出,你對那小子也是實打?qū)嵉仃P(guān)心?!?p> 君書玉淡淡一笑,抬眼看著逸一,“我不問是因為你自然會跟我講。所以,現(xiàn)在你要同我說什么?”
“我——”逸一不自禁地抓了抓后腦,“就是——有關(guān)化羽突然生出的翅膀。你也知道他曾經(jīng)經(jīng)歷過的事,被斬斷的翅膀不可能無緣無故重新長出,而且變得和之前不同。”
“你找到原因了?”
“我和化羽談過之后才知道,他之前曾接受過一次贈血。”
“贈——血?”
“志怪一族有一支幽嵐氏,據(jù)說他們的血能夠使肉身恢復(fù)到損傷之前的樣子?;鹩龅搅擞膷故献詈笠粋€族人,接受了她饋贈的鮮血,所以長出了新的翅膀?!?p> “你是醫(yī)仙,這樣的事你覺得可信?”
“的確匪夷所思,但也確實沒有更好的解釋。而且,幽嵐氏已經(jīng)滅絕,再想追根求源已是不可能。”
“如果化羽身上真的流著可以療傷的血,是不是意味著可以幫司劍恢復(fù)?”
君書玉話音剛落,逸一已經(jīng)掏出一個琉璃瓶,晃了晃里面紅色的液體。
“這是?”
“是化羽的血。你說的我也想到了,但我研究了他的血,志怪族血和化羽半妖半人的血混合似乎并不能療傷?;蛟S是我取的量太少,如果窮其周身之血也許就能奏效?”
“你?”
“別緊張,這種事我哪敢?況且,司劍是仙胎托生,即便真的有療傷之血,對她而言也未必奏效。不過,我倒是發(fā)現(xiàn),”說著,他晃了晃手中的琉璃瓶。
血在瓶中上下?lián)u晃,頃刻間便開始沸騰。
“看到了?化羽的血極熱,稍一躁動便會澎湃不止,這大概就是三個種族的血混合的結(jié)果吧?”
“所以,你得出的結(jié)論是——”
“血液混合尚且如此奇妙,如果是兩顆截然不同的靈元,又經(jīng)過百余年仙家不同功法的錘煉。司劍的陽金,北焰少君的陽火,后來修習(xí)的土系,再算上他在蒼無境的百年修為,這些共同作用幫助他沖破封印,兩顆靈元同時發(fā)力,才有了一擊破陣,也才使得他新生的雙翼絢爛不同以往。
但是,同時擁有兩顆靈元的事亙古未有,如果他們互相排斥必定會有一番廝殺爭斗,這對化羽很可能造成無法估量的傷害;
就算兩顆靈元能夠和平相處,別忘了其中一顆是天生妖元,在化羽的整個修仙過程中一直處于封印狀態(tài)?,F(xiàn)在,化羽已在仙履閣備錄仙籍,只等化仙池飛升。
第一,我無法確定這顆妖元是否能夠承受化仙池水的洗禮;第二,我也無法確認(rèn)仙家能夠允許他帶著這顆妖元飛仙?!?p> 聽到這里,君書玉大概懂了,她鎮(zhèn)定地回道:“兜了這么大的圈,該說說你的辦法了吧?”
逸一詭黠一笑,“這兩日我冥思苦想的確想到了一個辦法,你答應(yīng)我先不要忙著生氣,一切聽我講完?!?p> 君書玉點點頭,“你說?!?p> “你知道萬經(jīng)閣密室內(nèi)藏著什么。的確,我承認(rèn)那些禁術(shù)中確有一些不堪之法,但也有很多功法奇妙非常,其修習(xí)功效無法想象,只是因為不是出自仙門正統(tǒng)才被禁止。
試想,如果我仙門真的唾棄那些術(shù)法,大可毀掉,為何還要留著它們,封存在密室之中。只能說明,對這些術(shù)法,我仙門既忌憚非常卻又不忍舍棄。”
“住口?!本龝裾Z氣嚴(yán)厲但聲調(diào)很低。
“說好不生氣的。”
“我沒有生氣。你的意思我已經(jīng)懂了,只是有些話你不該說?!?p> “這不是沒有外人嘛!你也知道,化羽的飛仙典和靈寶天尊的法會是在同一天,算起來不過十日時間。我縱是仙界最好的醫(yī)仙也沒辦法保證在這么短的時間解決所有問題?!稛o量約法》是我能想到的唯一的機會!”
逸一說著雙眼死死盯住君書玉,眼神中滿是懇切。
沉默,空氣如死一般寂靜。
良久,君書玉問道:“這件事,你沒跟司劍提過?”
“我怎么會跟她提?這件事她不知道反而好?!?p> 君書玉當(dāng)然明白逸一的用意,偷看《無量約法》已是重罪,更別說修習(xí)其中術(shù)法了。
這件事直接關(guān)系到化羽的前途,而且,說不好逸一還想把里面的東西用在司劍身上,以助她的靈力恢復(fù)。這樣的事一旦出了岔子,不知便是對司劍最大的保護。
“你放心,”逸一緊跟著說道,“我會非常非常小心的,一定不出岔子。”
君書玉不是怕被牽連,只是她這一生到今天為止從不曾逾矩,恪守仙門禮法已經(jīng)成為刻入她骨髓的信念,可是這一次……
又是一陣沉默,緊張的汗水浸濕了逸一攥緊的手心。此刻以前,他對君書玉都沒有十足的把握。
終于,君書玉站起身,從衣袖里取出一樣?xùn)|西放在桌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