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營牢房中光線昏暗,僅靠著墻壁上燃著的幾支火把,并不足以照明整個牢房廊道。
匆匆走過兩邊牢房,白展堂徑直走向這里面的那間房,房門上不免有些干涸的褐色血跡,顯然是歷來去曲阿城中關(guān)押的犯人所致。
“主公,人就在里面了?!眱蓚?cè)把守的兵卒將刑訊大門打開,白展堂等人跨步魚貫而入。
昏暗光線下,只見一個蓋了白布在身上的干瘦漢子雙唇發(fā)紫,嘴角還有一條黑色血痕,另一個身形頹廢的囚犯,身上囚服碎裂,鞭痕條條,血跡浸在白色的布料上,宛如一條條火蛇。
張子布和魯子敬兩位上前查看那個干瘦的刺客,白展堂和周公瑾則看向了活著的那個。
“孫策?”那犯人發(fā)髻松亂,一雙眼睛卻死盯著白展堂的方向反光,“能說的我都說了,你要是個漢子就一刀宰了老子,別像個娘們兒似的婆婆媽媽,凈搞些折騰人的手段!”
白展堂沒說話,只是抬手對著身旁小兵卒,那小兵卒也不等白展堂說話,似乎明白自家主公意思一般,將寫滿供詞的竹簡遞到了白展堂手上。
“是當(dāng)利張英的客卿?”白展堂嘴上玩味一笑,面色卻越發(fā)狠戾,“你們是不是各個都隨了張英,只會搞些見不得光的伎倆?先有人綁了我弟孫翊,再來刺殺我,當(dāng)利城中有幼子死于張英和氐人的權(quán)利交易?你可曾想過一方水土上還是有人要活命的!”
“你說的這些我都管不著?!蹦侨艘彩蔷髲?qiáng),冷臉道,“我就知道張將軍給了我一口飯吃,我這條命就是張將軍的,誰跟張將軍作對,我就要?dú)⒄l?!?p> 說話那刺客顯然是個江湖上的粗鄙武人,憑借一身武功能夠謀成座上賓,可惜,有勇無謀,也沒什么道義可言。
其實(shí)后世江湖也是如此,江湖上只論武功高低,并不論講不講理,武功高的一定都有一顆俠義心腸嗎?
白展堂倒覺得未必,人人都是有自己的一番經(jīng)歷,偶有奇遇機(jī)緣,誤打誤撞,將一歹人養(yǎng)成了一代武林高手,這也是常事。
至于,能不能在江湖中常有一席之地,還是要靠德行與威望。
治世興文,亂世興武。
三國便是這亂世的典范,以江東為例,據(jù)魯子敬所言這大小幫派山莊不下六十,但凡是占個山頭,都能當(dāng)起土大王。
至于,這些土大王能當(dāng)多久,就要看后來者的刀快還是前輩的脖子硬了。
白展堂就是個后來者。
他看了看那犯人身旁的烙鐵,轉(zhuǎn)頭問向身側(cè)周瑜,“公瑾啊,你說他讓我一刀結(jié)果了他,是不是就證明他怕了?”
“這是自然,據(jù)我所知,這刑罰之中,鞭刑為末,這就挨不住,真是沒用?!敝芄勑︼L(fēng)生道,“你看那烙鐵燒的通紅,這要是挨在臉上挨在身上其實(shí)都不打緊,我聽聞宮中小黃門犯了錯,那可都是挨在子孫的根本上,這一下下去,就算放他出去,他也未必肯活?。 ?p> 那刺客聽了面色又慘白轉(zhuǎn)蠟黃,又由蠟黃轉(zhuǎn)青紫,憋了半天才說道,“孫將軍想知道什么,我都說,只求放我一條生路……”
“很好?!卑渍固命c(diǎn)頭稱贊道,“第一個問題,你是怎么聯(lián)系上非攻堂的?”
“非攻堂一直在四處搜羅張將軍……張英的舊部,我聽說,還有一個騎驢的老頭在搜羅橫江城中樊能的殘部,這次橫江城反叛,便少不了非攻堂從中作梗,只是……只是孫將軍您這邊早有防范而已?!?p> 聽到‘騎驢的’三個字的時候,白展堂的眉毛驟然一挑,想起了那個在秣陵城城門口背刺自己的騎驢齊老,非攻堂中的騎驢老頭,或許沒有第二個了。
只是,若非身處對立面,就騎驢齊老這送走一個老敵手便不遠(yuǎn)千里也要喝上一碗哀思酒的灑脫脾性,白展堂倒是當(dāng)真覺得這人可以結(jié)識一番。
年歲漸長,生平樂事便越發(fā)少了,最大的興趣便是活得長,熬走一個個死敵,熬不走的,便由自己出手,把人送走。
何等的快意恩仇,又是何等的肆意妄為,白展堂倒覺得這才像一個江湖人的樣子。
將思緒抽回,清了清嗓,白展堂繼續(xù)道,“第二個問題,總共抓了兩個刺客,為什么偏死了一個?”
那刺客瞪大了眼睛,“這我是真不知道啊,我雖然被非攻堂叫過來刺殺,也不過是他們提供工具,我只管出人,我們這些好漢還是很講道理的,只要?dú)⒘藢O策狗……咳咳,孫將軍,我們死多少弟兄都不虧?!?p> “狗賊就狗賊嘛?!卑渍固眯Φ?,“當(dāng)著面連個狗賊都不敢說,還說什么好漢!”
這番話倒是讓周瑜禁不住扯了扯嘴角,“兄長還有心思開玩笑?要是他們今天晚上得手了,只怕你都沒地方哭?!?p> “第三個問題,軍中縱火,地圖和衣服都是哪來的?”
“這個自然都是非攻堂提供?!?p> “第四個問題,你們執(zhí)行計(jì)劃之前落腳何處?有沒有口含毒藥?”
“你這是倆問題……”那刺客見一旁小卒瞪眼,頓時老實(shí)交代道,“落腳處是瓶子巷的一處花柳,我們什么都聽非攻堂安排,他也沒有給我們下什么毒藥,因?yàn)橥艘蝗f步,即使我們當(dāng)場被捕,還是什么也不知道??!”
……
幾番問訊下來,這刺客也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了。
“就這些問題了?”那刺客急切道,“孫策,說好給我一個痛快的!”
兩根手指點(diǎn)了死穴,那人瞬間七竅流血而亡。
白展堂對著身旁小卒吩咐道,“只是被人利用了,給他留個全尸,拉出去埋了吧?!?p> 兩個小卒抬著這刺客的尸體,朝著囚牢外正要離開。
魯子敬卻是一擺手,“都不要走!今天晚上接觸過牢房的所有人都要留下!這人死得蹊蹺!”
聽了魯子敬一言,不光是白展堂和周公瑾眼前一亮,就連張子布也是一驚。
“子敬,這是怎么說?”
魯子敬扒開干瘦刺客的口鼻,又撥開刺客的衣服道,“主公,你們看,這種毒我認(rèn)識,前些年有一商賈與我魯記為難,非說是我家粟米中摻了毒鼠藥,吃死了人,恰逢當(dāng)時有華佗神醫(yī)的高徒在場,他說根本不是老鼠藥,是五步散,若是含服了這種藥,不超過兩息的功夫,人就不可能活。當(dāng)時這刺客被綁縛手腳,不可能現(xiàn)場吞服?!?p> “我曾見過有人養(yǎng)死士,以介質(zhì)包裹,若功敗自殺,只需咬破即可?!睆堊硬籍愖h道。
“稟張公,這兩人來時我們都曾檢查過,口中并無一物,綁縛起來也已經(jīng)有半個多時辰,并無可能啊……”兩個小卒連忙跪拜道,生怕這失職罪責(zé)會落在自己頭上。
“那就奇了?!敝芄?,“如此說來,子敬的意思是,軍中還有未被查明的內(nèi)應(yīng)?”
魯子敬點(diǎn)點(diǎn)頭,“公瑾所言不錯,只怕這會是一條大魚啊?!?p> 兩人相視一笑,隨即將今夜所有接觸過牢房之人齊聚,進(jìn)行排查。
張子布則拉著白展堂道,“主公,我有一人,方才已讓大牛去府中請了,要引薦給主公?!?p> “哦?”白展堂側(cè)目道,“是何種奇人?”
“追蹤一術(shù),他稱第二則無人第一?!?p> 一向倨傲的張子布如此舉薦,白展堂倒有了幾分興致。
“能讓張公如此看好,想來他定是有什么通天的本事?!?p> 張子布笑道,“主公,他來了。”
白展堂隨著張子布的手指方向看去,只見鐵匠大牛身后跟了一個上手揣袖口,頭上長滿烏青碎發(fā),發(fā)叢中還有幾個戒疤依稀可見。
“是他?”白展堂定睛一看,轉(zhuǎn)頭又看了看滿臉笑意的張子布。
“這小和尚法號空明,據(jù)他說秣陵城中曾與主公有過一面之緣,不想在秣陵城中笮融手下過活,便鉆到了咱們的馬車車板下,我當(dāng)時駕車御敵無暇分身,還是這小子從車底鉆出來救了我?!?p> 說著,張子布笑著招手道,“空明,過來,你今日要為主公立大功,我夫人養(yǎng)在后院的那幾只雞才不算枉死?!?p> “枉死?”白展堂錯愕道,“張公夫人不是從來都只吃雞蛋不殺雞的嗎?”
“難為主公記得?!睆埞χ鴵u頭,“還不是他?跟我乘車一路也算有緣,我就把他帶回府中,沒想到這家伙到我家毫不客氣,直接走到后院宰了幾只雞烤了吃?!?p> “他怎么知道你家的布置?”白展堂有些不解。
“這就是他的玄妙之處了?!睆堊硬夹Φ?,“主公啊,這人生了一個狗鼻子,一雙鷹眼,你可知當(dāng)日笮融府上后院馬車眾多,他為何獨(dú)獨(dú)逃到了我們的馬車板下?”
“為何?”
“起初我問時,他只說機(jī)緣巧合,后來相熟才跟我說了實(shí)話,他是聞到了主公身上的氣味,知道我們要出城,故意為之的?!?p> 聽了張子布的話,白展堂側(cè)目看向這個喝酒吃肉的小和尚,眼中生了三分質(zhì)疑。
“空明啊,今日還要靠你了?!睆堊硬脊笆值?。
和張子布簡單問了兩句,空明就聞了聞干瘦刺客尸身上的氣味。
“張公要我找什么?”空明起身問道,“這里面有很多人都接觸過這個死士?!?p> “藥,我想知道誰身上有這個藥?”
空明點(diǎn)點(diǎn)頭,在眾人身旁聞了一圈,半柱香后,他閉眼搖頭道,“沒有?!?p> 眼見空明不過如此,眾人的臉上頓時多了一抹戲謔,只道這小和尚夸口賣弄。
白展堂對于這種戲謔沒有指責(zé)也沒有放縱,只是覺得當(dāng)下又陷入了毫無頭緒的狀態(tài)。
沒想到空明忽然抬頭道,“不過這個死士嘴邊有一股氣味,似乎是從墻壁方向傳來的?!?p> 空明伸手指著東朝向的一塊磚墻,道,“就這兒,這塊味道特別濃?!?p> 幾個人頓時看向白展堂,白展堂道,“還等什么?拆!”
話音未落,周公瑾大步上前,只在頭腳幾塊磚上輕拍了拍,不多時,便生出一道暗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