豎起來的汗毛,不斷被拇指大的雨滴給壓下去,夏季的雨夜,不是特別冷,可是只穿著短袖睡裙,一直跑在雨里,還是相當(dāng)?shù)摹感臎觥H欢?,這些都不是我打顫的原因。
跑著跑著,不安心地看了一眼身后,瞬間,小時候那種,做夢自己飛起來以后突然掉落的感覺,襲遍全身。頭頂是密密麻麻的樹葉,枝丫里面的鳥在這種大雨的晚上本來應(yīng)該很無奈地安分在窩里才對,可現(xiàn)在,卻像要搬家的蜜蜂一樣,轟轟隆隆地吵個不停,好像是要逃命,但又只在林子里面亂竄。如果說,它們是被這片林子困住了出不去,我也是信的,因為相比我現(xiàn)在所經(jīng)歷的,它們這樣根本不算離譜。
“要死了……”現(xiàn)在我的心里,就只有這個念頭,“看來今天晚上逃不掉了。”
剛剛那個東西和我臉對臉了吧,那么現(xiàn)在,應(yīng)該就貼在我的后腦勺上了,我不能再回頭,再回頭,估計都要和它撞臉了,如果那東西,有臉的話。
我跑不動了,現(xiàn)在移動的每一步都是靠意念在支撐著,所以腦子,疼得慌,但身子,已經(jīng)不知道是不是我的了。好奇怪,為什么,它沒有追上來呢?這么想著,心里有一絲僥幸,但始終不敢,回頭看。
要命的事情還是發(fā)生了。原來我現(xiàn)在,正跑在一個很陡的下坡上,所以,才會那么容易翻滾下來,原來我是穿了一雙塑料拖鞋在跑,所以,滾下來之后,才會整只腳都滑進(jìn)了拖鞋的前口子,腳上一點遮擋都沒有,到處都是血口子。
跑了那么久,我終于還是停下來了,呵,它終于,還是要抓住我了。滾下來之后,我整個人都貼在地上,半邊臉泡在泥水里,呵,這泥水,還有這么濃的鐵銹味呢。我抽了抽筋,抖了抖,艱難地睜開了眼睛,眼前是“雨加血”,基本看不清什么。無力再撐起自己,就這樣吧,死就死,我就這么想著,強烈的求生欲望,還是使我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呼呼呼呼,呼呼呼呼……”本來以為這是我自己發(fā)出的聲音,但是耳朵邊的聲音越來清晰,朝著天的半邊臉上,好像有什么在一下一下地吹著。我瞪大了眼睛,整個人突然感覺掉進(jìn)了萬丈深淵,呼吸不知道是什么時候停止的,只感覺整個大腦都在嗡嗡作響。一動也不敢動的我,只能用力地閉了一下眼睛,讓自己調(diào)整一下,鎮(zhèn)定一點,然后,把眼珠子斜起來看到底是什么在自己身邊。
然后我就看見,自己這么久以來,一直都被迫見到的怪物。用怪物來形容它,可能還不太貼切,因為它長得并不是奇形怪狀的,而是,和人一樣的,只是,我從來看不見它的臉,只有頭發(fā),沒有身子,只有一身臟兮兮的白衣服,還有兩只手,有點像恐怖片里那樣,為什么會是那樣呢?我又是怎么看見過那兩只手的呢?不用看見了,因為,它們就壓在我的脖子上,像之前一樣,想要把我給掐死。
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已經(jīng)翻過身來了,想用自己的手用力地扒開那兩只“手”。但這個時候,我的意識還是相對清醒的,所以,當(dāng)我的手碰到它的“手”時,一股惡心感,油然而生。什么樣的怪物,才會長那樣的手呢?冰冷,精瘦,沒有一點肉感,指甲貌似很長,而且,油膩膩的,有點像死了幾個月的老人的手,或許該稱它為,爪子,我使盡了力,卻始終沒有掰動它們。
呵,這樣下去,我會死吧,這樣下去,我會死的!該死的,但我什么也做不了,只能不停蹬腿,不停顫抖,不停捶打這個怪物。
“呼呼呼呼,呼呼呼呼……”這個聲音又響起來了,但這次不知是我還是那怪物發(fā)出的,我感覺自己的臉漲得慌,喘氣越來越困難,意識也越來越模糊,全身冰冷,唯一有點溫度的,就是止不住流出的淚。
我要死了嗎,我不要死,我都堅持了那么久了,可是,臉漲得越來越腫了,那兩只爪子越來越用力了,嘴巴里漸漸地變得腥甜,原來的口水咽不下去,和血一起流了出來,然后是感到身上的每個孔,都像有什么東西在向外流。一股壓迫感從脖子開始,漸漸向上包圍,麻痹了整個腦袋,然后是冰冷的身體,然后整個人都變得麻麻的,漲漲的??磥恚疫@次終于,得死了……
恍惚中,遠(yuǎn)處的路燈也越來越朦朧了,一切亮著的東西在黑夜里都怪誕了起來,都變成了毛毛的光球,越來越大,越來越大,原本讓人很煩躁的鳥叫聲,現(xiàn)在變得悅耳了很多,甚至越來越安靜,越來越安靜,怎么,鳥都快要窒息了嗎?
生命里有很多曇花一現(xiàn)的時刻,生命在整個時間長河里面本來也就是曇花一現(xiàn)吧。在這么痛苦的時候,我腦海唯一留下的卻是我這一生中,最幸福的記憶。
那時候,爸爸,媽媽和我,我們一家三口,圍坐一桌,媽媽在做蛋糕,我在偷吃,媽媽發(fā)現(xiàn)了,假裝要打我,我馬上跑到爸爸身后躲起來,爸爸在訂著去游樂園的門票,看到我臉上都是蛋糕的樣子,哈哈大笑,然后輕輕地幫我擦掉,接著又往我臉上拍上更大一坨奶油,惹得媽媽和我也都大笑起來。他們給我唱了生日歌,我們吃完蛋糕以后,爸爸開車準(zhǔn)備帶我和媽媽去游樂園玩,“哎呀,外面下那么大的雨,還出去玩呀,要不然不去算了?”媽媽假裝擔(dān)心地說。然后我和爸爸集體抗議,嘟著嘴巴:“要去要去要去……”
記憶里的那個小女孩,是我吧,那么小,那么的,受寵愛。不像現(xiàn)在,不管是走到哪里,都會遭到嫌棄,都沒有人關(guān)心,消失了也不會有人掛念……
也許我死了,真的會好一點呢。這樣想著,因窒息而產(chǎn)生的痛苦好像還減輕了一些,那就這樣吧,就當(dāng)睡一覺,醒來之后,說不定就可以看到爸爸媽媽了,去到他們身邊,再也不會有人嫌棄我了吧。那么,好,再見了,這個世界。
人在感到無能為力的時候,總是會找各種借口說服自己要認(rèn)命,再加上惰性的推波助瀾,就更加不會想要再反抗一下。所以現(xiàn)在這樣的時候,美好的回憶,也就成了我認(rèn)命的推力。
“哐——”就在我以為自己要永遠(yuǎn)地睡著的時候,什么東西的撞擊聲驚醒了我,不對,那是車子撞上山體發(fā)出的破碎聲,發(fā)生了什么?該死的,我怎么能忘了,我再次用力地睜開雙眼,我還不能死,我還沒有弄清楚,爸爸媽媽究竟為什么會出車禍,爸爸明明沒有喝酒的,車子明明開得像平時一樣又慢又穩(wěn)的,為什么會那樣,我那天在車子里看到的兩個黑影又是什么呢,為什么那天之后我總是能看到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
很痛苦,天氣干燥的時候,手指的指甲蓋一下的皮膚總是會翻成很多倒刺,我總是會很好奇,如果我把倒刺往下扯一扯,會不會,手上整塊皮都沒了,這該死的好奇始終折磨著我,但是,我當(dāng)然是不敢這么做的了,那么的痛,所以只好讓好奇心更加肆意地折磨著我。
如果說幸福地記憶,能讓人安心地松手,那么痛苦地記憶,對守望幸福的渴求和喪失幸福的遺憾,還有發(fā)瘋的好奇心則會讓人無奈的緊繃。的確,痛苦的記憶,該死的好奇會讓我不安,但也是我活下去的唯一動力了?,F(xiàn)在,就算是要剝掉一層皮,我也要解開十年前的疑惑,找回那一份缺失。
我還不能死!
“救——命——”我從已經(jīng)被壓扁的喉嚨里艱難地擠出這兩個字,聲音是破的,又很輕。我很清楚,不會有人聽到,就算有人聽到,他們也不會來救我,因為我現(xiàn)在的樣子,一定會讓他們以為我是個神經(jīng)病的——一個人,躺在地上,泡在血泊里,自己掐著自己……
但是,我必須求救,就算是向我自己。不到最后一刻,我一定不能放棄。我又重新去推那兩只爪子,可是它們?nèi)匀患y絲未動,該死的,這雨,快,停?。?p> 我被逼得直翻白眼,手在到處亂抓,好,既然我阻止不了你,那我就和你同歸于盡吧。因為怪物的頭離我很近,所以,我一把就抓住了它的頭發(fā),死命地往旁邊拽。這時候,它的爪子松開了一點,我有了一點喘氣的機會以后,馬上化被動為主動,拖著它的頭發(fā),使勁把它的頭往地上砸,當(dāng)它徹底松開爪子的時候,我就騎到了它的身上,開始更用力的把他的頭一下,一下地往地上砸。重新喘氣的機會,讓我的其他感官也回到了正常狀態(tài),我才發(fā)現(xiàn)自己手上的東西有多惡心。那樣的頭發(fā),濕漉漉,油溜溜的,好像是臭水溝里,沾滿地溝油的發(fā)團(tuán),那樣的觸感,真的是讓人終身難忘。
我有點想吐,但是更想先弄死它,所以在砸了它無數(shù)次之后,砸到我實在沒力氣了之后,才放手。我隨后癱軟地倒在它旁邊,這個時候,應(yīng)該快天亮了,雨也漸漸小了,但學(xué)校路面的積水情況還很嚴(yán)重,地上的水都淹了我大半個身子了。我想,旁邊那家伙,應(yīng)該也會稍微休整一下吧,要是它現(xiàn)在醒過來,我可就只能等死了。所以我不放心地又看了它一眼,天哪,之前順下去的汗毛,瞬間又都豎起來了,該死的,它正扭著頭,在盯著我呢,雖然還是沒看見臉,可它那詭異的姿勢,分明就是在盯著我,然后,不知道什么時候,它的手,不對,是爪子,已經(jīng)搭在了我的胸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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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八月的異次元
新開了一本以前寫的書,如果有人喜歡看的話,我會慢慢更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