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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是在酷暑,我們?nèi)匀粫谝恍r候感到自己好像掉進了冰窟,有時或許是因為心灰意冷,有時,或許是因為極度恐懼,也有時,或許兼而有之。
我知道,它來過了,在我昏迷在浴室的那段時間……
但是,它都那么想要我死了,如果它曾經(jīng)來過的話,為什么不直接了結(jié)了我呢?可如果它沒有來過,那一團黑發(fā)又是誰的呢?
趁她們不在的時候,我仔細觀察了那一團黑發(fā),那絕對不可能是我們寢室任何一個人的。王依依是短的黃發(fā),張瑟瑞是中長,卷曲的偏紅色頭發(fā),李思,是偏爆炸頭的卷栗色頭發(fā),而我,雖然是長得黑發(fā),但是從來沒有脫過那么多,而且我的兩根頭發(fā)加起來,還沒有它的一根長。并且,這團頭發(fā)聞起來……就是它!
那么問題的答案就很明顯了,他就是來過。而且,還不是來殺我的。但是,這卻讓我更加恐慌。
如果一只貓,它很餓了,想直接吃掉爪子上的老鼠,那就沒什么懸念了,但是如果,這只貓還沒有那么餓,而是還想繼續(xù)玩弄手里的老鼠,想看看手上的獵物拼命逃跑那可笑的樣子,直到這只老鼠自己因為求生的希望把自己活活累死,再下口,那才是真正可怕的事,因為這只老鼠,無論怎么逃,往哪里逃,都是死路一條。而我現(xiàn)在,很可能就是那只老鼠,無論怎么逃,終點都是死。
我之前以為的,總有一天能夠逃脫的希望,就只是將我和死神連接在一起的紅線了。
所以,這就是它暫時沒有殺我的原因嗎?這就是,它在晴天不出現(xiàn)的原因嗎?只是為了讓我養(yǎng)好體力,然后,在下雨天,在最讓人狼狽的時候,出來玩弄一下我,等到我撐不住了,或者它玩膩了,再動真格的嗎?
這樣的想法,讓我又氣又急,但是,我能怎么辦呢?只要是下雨天,無論是哪里,它都能找到我。我想我還是得先和學校溝通一下的,實在不行,那也得和家里說一下我的遭遇。都這么久了,那家伙的目的和存在真實性已經(jīng)顯而易見了。我不能再繼續(xù)逃避下去了,我也不想再被它繼續(xù)玩弄下去了。
但是,我從小就很少,也不怎么敢向別人尋求幫助,現(xiàn)在突然一下子讓我求助這么多人,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辦到。
但不管能不能,我都要試一試,畢竟,我現(xiàn)在看起來還這么理性,這么正常,應該不會馬上就被認為是神經(jīng)病的!
即使我的心里,還是認為,會的!
我先去了我們新聞專業(yè)的輔導員那里。
輔導員叫卓越,是個女老師,30歲還不到。按她之前介紹自己說的,她是前幾年入的黨,是個堅定地唯物主義者,相信什么問題都能被發(fā)現(xiàn),只要發(fā)現(xiàn)了,她就會幫助我們解決,會積極地為我們服務的。我知道那不過是說給校領(lǐng)導聽的,但我還是懷著百分之一的希望去找她了,希望她至少能夠傾聽我一次。
我在說的時候,雖然有意識地克制著自己的情緒,但還是難忍這么長時間以來受下的委屈,慢慢地,眼淚就止不住了。
輔導員很安靜,一直沒有打斷我,這倒是出乎了我的意料,我就漸漸地,忘了自己眼前還有個人,這是這么多年來,我第一次傾訴得那么徹底,把大學以來,還有以前的一些詭異的事情,全都說了,我不知道是那個怪物把我逼成這樣的,還是,我心里有太多東西了,只要有個窗口,就會一股腦兒的全都噴出來。
輔導員卓老師一直沒有吭聲,還總是在我哽咽的時候給我遞上紙巾,用鼓勵的眼神望著我,對我點點頭,表示贊同。我很感慨,也許我應該早點說出來,早點解脫,看,還是有人相信我的。
但是我忘了,真正會咬人的狗,開始總是很安靜的。
輔導員很快把我的情況反映給了我們那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班主任,然后,又上傳給了我們的中文系系主任。這效率高的,簡直讓我感動。但是,我等來的,并不是什么高層領(lǐng)導和我的談話,告訴我什么解決辦法。而是一整個心理老師團隊。并且在我聯(lián)系家里人——大伯和大伯母之前,輔導員就已經(jīng)給我家里打好了“招呼”。
第二天,我被“押著”進了心理輔導室。一個長得像是深閨怨婦的大媽,看到我進來了,馬山就露出了好像哥倫布發(fā)現(xiàn)了新大陸一般的眼神。隨后,就向我拋出了一大推匪夷所思的問題。
當然了,在問問題之前,還不忘炫耀一下自己是國家2級心理咨詢師的身份。
“別害怕哈,心理問題沒什么大不了的,系主任應該和你說了吧,我是國家二級心理資詢師,所以你有任何的心理困惑和遭遇都盡管說好了我會盡量給你專業(yè)的指導的。”“大媽”壓著嗓子,輕柔地說。
我不知道她現(xiàn)在說話的聲音和她的原聲相差多少,但是,這讓我十分地惡心。說,有什么好說的,我再說一遍,然后在被你們發(fā)自肺腑地鄙視一遍,同情一遍嗎?于是,無論她怎么問。我都選擇沉默。但是這個決定立刻就讓我后悔了。因為沉默,恰好在她的心里,就是疾病的定義。于是“大媽”更加確定了我“病入膏肓”的“慘狀”。接下來就是更多大媽的輪流同情——“嚴刑逼供”了。
“你是不是曾經(jīng)在雨中有什么不好的經(jīng)歷啊,沒事的,說出來,王老師會幫你保密的,絕對不會說出去,好不好?”第一輪,王大媽上場,開門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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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是失戀啦,沒什么大不了的,大學生了,很正常。告訴張老師,張老師會保密的?!钡诙?,張大媽上場,言情劇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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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是大學了很迷茫?在人群中找不到存在感,想引起大家的注意?來,告訴吳老師,吳老師給你斷斷。”第三輪,吳大媽上場,青春期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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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她們晚上除了廣場舞,肯定又有新活動可以“娛樂身心”了。
說來說去,她們就是想讓我覺得之前的一切,都是我的幻覺,鬼神什么的,是不可能存在的。
人是很奇怪的,明明總是告訴自己,這世界上是沒有鬼的,但不管有沒有做虧心事,總是怕鬼來敲門。明明什么教都不信,買彩票,抽大獎,干大事之前卻還是要求各路神拜各種佛,佛教基督天主教,菩薩上帝關(guān)二爺……
但是我這一次既然亮出底牌了,我就一定得堅持下去,直到這個問題的解決。
我一遍又一遍地重復著我的經(jīng)歷,強調(diào)著我的真實感,就差拿出證據(jù)給她們看了??墒?,很無奈的是,我確實也沒有證據(jù),只有感覺,可是感覺,不能當飯吃。所以,我堅持地說:“只要下雨天一來,我會馬上你們看,我會讓你們看到那個怪物!”
這樣一來,我就在這些老師心中種下了劣根:明明自己有問題,卻不好好解決,還找各種借口,真是精神疾病嚴重了,要好好同情一番才行啊。
我在等著雨天的到來,老師們也陪我一起等待雨天的到來??墒墙酉聛淼囊恢埽栂袷潜会斣诹颂焐弦粯?,一點云都給你烤干了根本不下雨。
老師們徹底沒有耐心了,直接把我定義為了一名心理有疾病的同志,“專家們”給的建議就是我要多與人交流,多運動,并且要配上她們給我開的心理保健的康復活動和降壓藥,還要和家里好好溝通……不僅如此,卓輔導員還把“家長”給我“請”了過來
我看見了輔導員卓老師早就聯(lián)系好并打了“心理針”的“家長”——大伯和大伯母,還有我8歲的堂弟。我的頭馬上就開始疼了,唉,竟然還以這樣的方式讓家里知道了,現(xiàn)在的我,簡直就是鏡子前的豬,里外不是人了。
大伯還是很關(guān)心我的,一來就關(guān)心我在大學里過得好不好,有沒有受欺負什么的,但是大伯母,我能從她“熱切的”問候中感覺到陣陣寒氣,她的心里肯定煩我煩透了。
我12歲那年,也就是爸媽死了兩年以后,大伯母突然懷孕。年初懷上的,年尾就生了,大伯,大伯母都快50了,終于有了一個孩子,還是個男娃,家里都特別開心,但我那時候并不知道,這個孩子,正是我噩夢的開始,也是這一家人噩夢的開始。
堂弟都8歲了,大伯母還總是抱在懷里,好像他還不會走路一樣。
“唉,女孩子家家的嘛,本來就是應該早點干活,早點嫁人的,當初勸你就應該早點聽,看看現(xiàn)在,把自己搞成這樣,你大伯母多心疼你啊?!贝蟛傅脑挘铧c沒讓我吐了。
大伯父也很無奈地說:“你大伯母說的也有點道理,我到底還是對不起你爸爸媽媽他們,絮生啊,我們回家吧,???”
大伯的語氣很懇切,但是在我聽來,卻比刀割還疼。
“大伯,大伯母”我抿了抿嘴,知道現(xiàn)在無論怎么后悔,怎么敷衍都沒有用了,“你們放心,我會聽老師的話的,會慢慢康復的”
大伯,大伯母是很相信鬼神的,但是他們更相信老師說的話,而且,這樣的情況下,再堅持下去,說不定會被大伯母以鬼神的借口污蔑我會招來不幸,然后加速我早早成家的命運。所以現(xiàn)在,我只能妥協(xié),但是,我不會一直妥協(xié)的。只要雨天來了,我會證明給所有人看。
下午,大伯大伯母在學校的安撫下,回了老家,弟弟還要求,我?guī)奶幑涔?,我只能無奈地跑去小賣部給他買了點小吃,然后送他們上火車。
可剛送他們上了火車,老天像是和我開玩笑似的,立刻變得烏云滿天的,一大滴雨水一下子落在我的眉心,剛剛還是大太陽的,現(xiàn)在就要下雨了嗎,我打開手機看了天氣預報,果然今天是雷陣雨。
我一邊在出口處躲雨,一邊在找著回學校的公交。我沒有帶雨傘,等下只能沖了。但是我的心跳,隨著越來越大的雨,突然變得越來越快了。我在想,它不會這個時候又來了吧。
火車站的人很多,又因為是雨天,我被人浪擠得不要不要的了,只盼著回程的公交能早點來。周邊人的對話,天南海北,嘈雜得很,突然有個人喊:“呀,2號車來了,快走啊!”
我一看,回學校的車真的來了趕忙和人群一起擠過去。就在我前腳已經(jīng)踏上公交的時候,突然有人從后面一把把我從車上拉了下去。
我還在想是誰這么沒有素質(zhì),一回頭,看見了,我期盼已久,卻又死都不想見到的怪物。我的頭皮瞬間發(fā)麻,人群還在往這輛車上擠,但對于我來說,這一刻,仿佛是靜止的,只有我,它,還有,恐懼。
我尖叫了一聲,馬上推開了它,然后逮著空處就跑了,也不知道要跑去哪里,反正就是逃命。
跑著跑著,我回頭望了它一眼,發(fā)現(xiàn)它就在我后面不緊不慢地走著,我停了下來,心里想著,這不會是誰的惡作劇吧,整蠱A市市民?這樣子的話,別人也應該都看得見啊,我得先搞清楚狀況,別自己把自己給累死了。
于是我隨便問了一個路人,“你好,請問你看見前面那個穿白衣服,披著頭發(fā)的人了嗎?”
路人用不耐煩的語氣回答我:“有病?!比缓罄^續(xù)躲雨去了。
我本來還想繼續(xù)再求證一下,但是看著它離我越來越近,伸著手幾乎都能掐著我的脖子時,我突然知道了,就是它。
還好這時候,本能告訴我,馬上跑!
依稀記得來時的方位,我就朝著大致的方位,向著學校跑去。
跑的過程中,我數(shù)次回頭看它,奇怪的是,它每次都是不緊不慢地向我走來,但是每次離我都正好不近不遠。好像在給我空間逃跑,但是又在告訴我,我根本跑不掉。
但是,我只能跑著,因為他,還在后面對我不緊不慢地,步步緊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