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海禁走私案(一)
杭州知州府,時至正午,知州王永賀的臥房依然大門緊閉,臥房所在的院子周圍,丫鬟下人無不小心翼翼,就連走路都刻意放輕腳步,生怕弄出半點聲響吵到知州老爺休息。
王永賀喜好安靜,尤其在睡覺的時候,更是受不得絲毫打擾。
府中每次進了新的丫鬟仆人,管家第一件事交代的便是在王永賀休息的時候臥房周圍必須保持絕對的安靜,便是有天大的事情,也必須等王永賀睡醒之后才能通稟,不然后果很嚴重。
不久前,一名下人便是因為下雨天路滑摔傷了腿,一聲慘叫驚醒了正在午憩的王永賀吵醒,結(jié)果被王永賀命人活活杖斃身亡,那畫面慘不忍睹,時候尸體直接丟到杭州城外的野狼谷,被野狼谷的野狼分尸而食。
類似的事情并不是第一次發(fā)生,但畏于王永賀位高權(quán)重,在杭州一手遮天,大家只能敢怒不敢言。
但是今天,王府院子中卻不斷的傳來刺耳的嘈雜和護院痛苦的慘叫,隱隱約約還能聽到管家在和什么人爭吵,話語中似有“皇城司錦衣衛(wèi)辦案”、“格殺勿論”等字眼,硬生生將王永賀從睡夢中驚醒。
是誰活得不耐煩了,竟敢打擾老夫休息!
王永賀大怒,正要出言呵斥,臥房的大門卻被人一腳踢開,隨即便見兩名身材魁梧的彪形大漢氣勢洶洶的沖進臥房。
王永賀怒聲斥責道:“何方賊子,竟敢擅闖本知州府邸,好大的膽子!”
來人卻是絲毫無懼,其中一名彪形大漢冷聲道:“皇城司錦衣衛(wèi)副指揮白虎,王永賀,你的事犯了,乖乖跟我走吧?!?p> 錦衣衛(wèi)?
這個名字王永賀倒是略有耳聞,是官家新設立的監(jiān)察機構(gòu),隸屬皇城司轄制,聽說指揮使是那位今科文武狀元。
一個初入官場的毛頭小子而已,王永賀絲毫沒放在眼里。
“放肆,本官一向奉公守法,公正廉明,豈容你們錦衣衛(wèi)胡編亂造,辱我清明,再說吾乃朝廷命官,便犯了事也自有三司會審,吏部問責,官家親自問罪,你們錦衣衛(wèi)還沒資格逾矩代庖。”
“護院何在?給我把這兩個狂悖之徒拿下,讓他們那什么趙指揮親自來找本知州領人,護院……護院……”
叫了半天,屋外的護院卻沒有一絲響應,那個叫白虎的錦衣衛(wèi)副指揮反倒是似笑非笑的看著他,就像在看一名長袖善舞的歌妓名伶,眼中滿是戲虐。
“呵呵,”白虎不屑的道:“王知州便別費這個力氣了,本副指揮今天既然能走到這里,你那些個護衛(wèi)還奈何不了我等?!?p> 言罷,不待王永賀多言,便撲將上來,從身后取出一根繩索,三下五除二將王永賀捆綁拿下。
臨安城外,白虎壓著王永賀來到這里時,已經(jīng)有一隊錦衣衛(wèi)架著幾輛囚車在這里等候,囚車上,杭州通判馬應林、同知李明德、司馬孫舉、團練使蔣欽……一應官員悉數(shù)被錦衣衛(wèi)捉拿,關(guān)押在內(nèi)。
王永賀見狀,滿臉陰鶩,對白虎質(zhì)問道:“白虎副指揮,你們錦衣衛(wèi)如此興師動眾,將我等州府長官全部捉拿,總該告訴我們到底犯了什么事吧?”
“市舶司,海禁走私?!?p> ……
余杭縣,縣令劉晉元高座衙堂,十幾名縣衙皂吏手持水火棒佇立一旁,堂下跪著一名滿臉悲痛的老漢,正聲淚俱下的控訴。
“縣尊在上,昨日我那小女于河邊浣洗衣服,那張員外家的畜生從旁經(jīng)過,覬覦小女的美色,派人強行擄走,草民上門與其理論,卻被被其命仆人亂棍打出,今早便被人發(fā)現(xiàn)小女浮尸河中,滿身傷痕,受盡凌辱,可憐小女未滿十六,便遭此厄運,還請縣尊為草民做主?。 ?p> 劉晉元聞言,看向老漢旁邊站著的一名管家模樣的中年男子,問道:“張管家,孫老漢所言是否屬實?”
“一派胡言,我家少爺謙謙君子,遠近聞名,又飽讀詩書,有秀才功名在身,怎會做這強擄民女,殺人棄尸之事,分明是這姓孫的貪圖錢財,將女兒賣給我家少爺為妾,后又貪心不足,上門挑事,如今更是刻意構(gòu)陷,污蔑我家少爺?!睆埞芗倚趴诖泣S道。
“胡說,草民就這一個女兒,視若珍寶,家中也不缺錢財,又豈會將女兒賣給你家少爺。”孫老漢情緒激動的道。
砰……
劉晉元驚堂木一拍,厲聲呵斥道:“衙堂之上,豈容大聲喧嘩,既然你將此時告到縣衙,自有本官評判?!?p> 見張老漢不再說話,劉晉元這才又對張管家問道:“即是孫老漢將人賣與你家少爺為婢,可有文書憑證?”
“自然,請縣尊過目?!?p> 張管家說著,從袖中掏出一張疊好的文書呈到劉晉元跟前。
劉晉元接過來打開一看,所謂的文書上面一個字都沒有,內(nèi)里卻夾著一張五十貫銀契。
見劉晉元不動聲色的將銀契收入袖中,張管家有恃無恐的道:“我家少爺宅心仁厚,昨日被這孫老頭上門勒索,不僅沒有怪罪,反倒大發(fā)慈悲放其女歸家,想是這孫老頭見勒索不成,心生怨恨,便將自己的女兒淹死,意圖以此冤枉我家少爺,還請縣尊明鑒!”
“你胡……”
砰——
劉晉元再次猛拍驚堂木打斷孫老漢的話,不耐煩的道:“張老漢你再要吵鬧,休怪本官治你個咆哮公堂之罪?!?p> 隨即,又和顏悅色的對張管家道:“張府既有買賣契約文書,又已將孫家小女放回,自是不存在強擄婦女,殺人棄尸,本官自會秉公辦理,還張少爺一個公道?!?p> 說著,目光投向?qū)O老漢,臉上的笑容瞬間不見,語氣冰冷的道:“孫老漢你假借賣女勒索張家少爺,張家少爺胸懷大量,不僅未與你計較,還將你的女兒放回,你卻不思感恩,反將女兒殺害,誣告張家少爺,證據(jù)確鑿,依據(jù)我朝律令,殺人償命,誣告反坐……”
“狗官,勾結(jié)鄉(xiāng)紳,草菅人命,那文書上分明什么字都沒有。”
“哎,衙門口朝南開,有理無錢莫進來,我分明看見空白文書內(nèi)藏著一張銀契,上面好像寫著‘折五十貫’,咱們余杭怎么就攤上這么一個見錢眼開的狗官?!?p> “可憐這孫老漢,妻子早逝,就這么一個女兒相依為命,如今卻……”
……
縣衙外圍觀的百姓聽到這荒唐的審判,無不議論紛紛,怨聲載道。
就在這時,幾名男子突然強行闖入縣衙。
“大膽賊子,竟敢強闖縣衙……”
余杭縣捕頭正要帶人上前阻攔,卻見為首一人從腰間取下一枚腰牌,喝道:“皇城司錦衣衛(wèi)辦案,誰敢阻攔,格殺勿論。”
皇城司!
這哪是他一個小小的捕頭能招惹得起的!
強行將剩下的話咽回喉嚨,余杭縣捕頭默默退回原位,不敢再有絲毫言語。
劉晉元見有人強闖縣衙,心中本是怒火沖天,但一聽是皇城司的人,心中所有的怒火瞬間化為恐懼,急忙起身顫顫巍巍的上前道:“本官不知幾位大人尊駕,有失遠迎,還請幾位大人恕罪,不知幾位大人蒞臨余杭所為何事?”
鏘——
為首的錦衣衛(wèi)直接拔出繡春刀架在劉晉元脖子上,冷聲道:“劉知縣,市舶司的事發(fā)了,隨我們走一趟吧?!?p> “這,本官不知道大人在說什么,您看是不是有什么誤會?”劉晉元故作迷惑道,說著,從袖中掏出剛到手還沒焐熱的五十貫銀契,悄悄塞給為首的錦衣衛(wèi)。
“大膽!”為首的錦衣衛(wèi)卻是直接將劉晉元手中的銀契打落在地,厲聲呵斥道:“劉晉元,你死到臨頭尚不思悔改,竟然還妄圖賄賂我們錦衣衛(wèi),當真是無藥可救,來人,帶走!”
將劉晉元拿下,為首的錦衣衛(wèi)正欲帶人離開,卻被跪在地上的孫老漢抓住褲腳::“這位大人,還請您為小老二做主啊!”
“額,老人家請起,你有何冤屈盡管向本官道來,本官一定會為你做主?!?p> 為首的錦衣衛(wèi)本想將孫老漢扶起,但孫老漢死活不愿意從地上起來,跪在地上一邊磕頭,一邊痛哭著將事情的來龍去脈再次說了一遍。
為首的錦衣衛(wèi)聞言,當即大怒,對一旁的張管家怒視道:“你張家少爺好大的架子,人命關(guān)天,他竟然連面都不露,就派了你一個小小的管家前來,真當我大宋沒有王法了不成?!?p> “這……大人息怒,莫要聽這張老漢信口雌黃,我家少爺不是不愿意前來,只是他現(xiàn)在在準備明年州試,無暇分身,況且,張家乃余杭縣名門望族,我家少爺?shù)木司烁歉舯诮ㄖ葜荨?p> “在大宋的律法面前,本官管你是什么狗屁的名門望族,別說你家少爺?shù)木司酥皇且粋€知州,便是皇親國戚,這事我錦衣衛(wèi)也管定了?!?p> 為首的錦衣衛(wèi)毫不客氣的打斷張管家的話,對身旁一名手下吩咐道:“給你一炷香的時間把那張家少爺帶過來。”
……
接連幾天,泉州、臺州、溫州、明州……江南東道沿海十余個州縣,相同的情況不斷上演,一隊隊錦衣衛(wèi)以雷霆之勢破門而入,上至知州,下至縣令,任其巧言令色,威逼利誘,無一漏網(wǎ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