岐州雍縣的農(nóng)歷新年,雖不如神都洛陽的氣勢宏偉,璀璨絢麗,但在氣氛方面倒是不輸他人,家家戶戶張燈結(jié)彩,喜氣洋洋,盡情享受著太平盛世帶給他們的幸福。
雍縣的商業(yè)街被布置成新年祭的場所,商人們將外地收購來的稀罕物,琳瑯滿目的擺在攤位上,最吸引人的便是來自西域的各種特色物件和食品,普通家庭省吃儉用一整年,也會在今日豪爽一把,給自己的家人和孩子買些西域的特產(chǎn),當然,向來習慣清貧的李淳風并沒有豪爽一把的打算,只是買了一個糖人和一串糖葫蘆,在茶樓里點壺最便宜的沫子茶,哄著不高興的小沈月。
“月兒,你看,這是糖人和糖葫蘆,都是你最喜歡的?!?p> “怎么還是不開心嘛?誰惹你了,告訴夫子,夫子去給你講理?!?p> 向來不懂照顧孩子的李淳風,不知為何,在被迫離開京城,回到家鄉(xiāng)的途中,收留被舉兵反抗武則天的李姓皇族發(fā)動的戰(zhàn)爭,奪走雙親的沈月。
兩人來到此地生活已三年,八歲的小沈月,平日里還算乖巧懂事,只是不知為何今日卻是悶悶不樂,一直不開心,怎么也哄不好。
“到底怎么回事嘛?說出來,讓夫子幫你想想辦法?!?p> 四周的人群都認識這兩爺孫,看著李淳風手足無措的樣子,憋住笑意,讓李淳風好是尷尬。
好在,小沈月終于開口,用奶氣的聲音說到:
“夫子,你說過,百姓犯錯有官府處罰,官府犯錯有朝廷處罰,朝廷犯錯有天子處罰,天子犯錯有老天爺處罰,但老天爺讓月兒成了孤兒,犯了錯,該讓誰來處罰呢?”
原來,小沈月看到那些其樂融融的一家人,父母牽著孩子的手,好不羨慕,想到自己的父母,無緣無故的丟了性命,便心里覺得難受,故而悶悶不樂。
之前李淳風也不知道該如何向一個孩子,解釋朝政斗爭背后的繁雜,只是簡單的告訴小沈月,
“一切都是天意。”
發(fā)須皆白的李淳風,被這突如其來的疑問噎住,有些無奈的說到:
“老天爺是不會錯的,天道昭昭,地道煌煌,都已注定?!?p> 小沈月不服氣的追問,
“如果老天爺錯了呢?”
李淳風被這未經(jīng)人事的小兒胡語逗樂,摸著小沈月的頭說到:
“要不,就讓月兒來處罰他吧?!?p> 小沈月認真的點頭,篤定的說到:
“月兒,一定跟夫子好生學本事,等月兒長大,有本事,如果老天爺犯錯,月兒就去處罰他。”
四周的人群,也被月兒的童言無忌逗樂,笑聲充滿茶樓,小沈月跟著笑起來,接過自己最愛的糖人和糖葫蘆,開心的吃著。
五年前,按著李淳風臨終前的安排,沈月與崔湜投奔因與武三思的朝堂之爭敗下陣來,被外放到營州彭澤的狄仁杰,后因平定契丹叛亂,招降李楷固有功,天后武則天力排眾議,將其調(diào)回神都洛陽,拔任風閣鸞臺平章事,兼大理寺丞。
狄仁杰帶著兩人回到神都洛陽已經(jīng)一年,崔湜因崔氏家主,現(xiàn)任宰相崔玄煒保舉入大理寺?lián)问汤芍鬓k,礙于對李淳風的承諾,回到洛陽后,崔湜便刻意與沈月拉開距離,沈月雖是神女有意,奈何情郎無情,也只能把這份愛意深埋心底,在狄仁杰的府上做客。
直到兩個月前,狄公突然找她,
崔湜被人檢舉有謀逆之心,雖然自己力保,但天后還是要求,把沈月,這位昔日儒家文廟圣人李淳風的義女,放在身邊做質(zhì),方才能免去對崔湜的懷疑。
這是天后一貫的手段,綁定相關(guān)人,形成利益共同體。
為心上人的前途,早已立誓終身不嫁的沈月,如此就成為天后仿效昔日漢武帝親衛(wèi)繡衣使,組建牡丹使中的一員。
成為牡丹使的沈月接到的第一個任務,到太常院擔任教員協(xié)助,實則是充當天后的耳目,監(jiān)視大部分時間都酒氣沖天,渾身臭烘烘的太常博士賀知章。
觀察太常博士賀知章多日的沈月,實在沒想明白,這位被天后告知她,其才能不下房謀杜斷,不遜狄公,但性格孤傲,鋒芒太露,需要好好打磨一番的欽點狀元,酒鬼媒婆,到底有什么隱藏著的才華,但這些卻不是沈月現(xiàn)在關(guān)心的事,明日就是一年一度的國子生祭,需要賀知章擬定擔任祭典禮儀的學生,才是她而今眼目下最要緊的事。
還沒到放課時間,太常院里就不見賀知章的身影,沈月心知,必定又是去吉祥坊買醉,嘆了一口氣,只好拿著學生名單去吉祥坊尋他。
天空中突然淅淅瀝瀝的下起雨,原本喧鬧的吉祥坊大街也清凈不少,沈月一路小跑到酒食街,已經(jīng)是夜幕低垂,卻不想一群大理寺捕手和本地衙門的巡查將此街圍起來不讓人進去,沈月在圍觀的群眾里,搜尋一番,沒有發(fā)現(xiàn)賀知章的身影,便找到一個身穿酒樓侍應服的侍應生,問到:
“請問,小二哥,可曾見到賀博士?”
“哪個賀博士?”
“太常博士賀知章?”
“賀瘋子!”
侍應生一不小心將大家給賀知章取的諢名喊出來,有些不好意思的看著沈月,緊張的說到:
“賀博士在酒樓里面,在勸挾持老板的老焦頭,放過老板,投降自首?!?p> “什么?!”
沈月不敢相信,手無縛雞之力的窮酸書生居然如此大膽,擔心賀知章的安全,趁著看守不注意的空擋,沈月溜到后巷,從運輸垃圾的通道進入被包圍的酒樓。
富麗堂皇,流光溢彩的酒樓里,散發(fā)出淡淡的血腥味,一個跳舞的西域胡姬,倒在中央舞臺,五官驚恐的扭曲在一起,肩膀被咬掉一塊,流出的血液將地毯染成黑紅色。
沈月小心的觀察周圍,寂靜無聲,只有樓外的雨聲和圍觀群眾的聲音。
“老焦頭,你冷靜一點,想想你的兒子和孫兒,不要做傻事,放了老板,他是太平公主的家臣,要是有個好歹,你這一家子都要陪命?!?p> 二樓雅座傳來賀知章的聲音,沈月循聲而去,幾個大理寺的捕手悄悄的埋伏在一間打開門的包房外,為首的中年男子,手握兩支瓦面金锏,示意手下先不要動手,等里面的人勸說。
沈月?lián)炱鸬厣媳慌憔婆湎碌暮偯婢邘?,出現(xiàn)在二樓,大理寺眾人詫異的看著她,沈月拿出牡丹令交給一人轉(zhuǎn)交為首的中年男子,中年男子看過之后,有些詫異,隨后拿著牡丹令,來到沈月面前,抱拳作揖,小聲說道:
“不知天后牡丹使到此,下官大理寺內(nèi)務提調(diào)司主辦完顏不破有失遠迎,還望使者大人勿怪?!?p> “完顏大人,不必拘禮,當下情況緊急,一切依貴司規(guī)矩,里面情況如何?”
“回使者大人,人犯酒樓侍應老焦頭,不知何故,突然殺掉酒樓正在跳舞的胡姬,挾持酒樓老板到此間屋內(nèi),太常院博士賀知章大人,正在屋內(nèi)勸說人犯?!?p> “賀大人,可有受傷?”
“依下官所見,未曾受傷?!?p> 聽到此言,沈月懸著的心終于放下,一個糟酒鬼,真會給自己找事。便示意完顏不破帶自己過去,埋伏在包間的窗戶外。
透過窗戶上被完顏不破打開的小孔,沈月看見屋里,
面目猙獰的老人,用一把水果刀,挾持著一位身材肥胖,穿著華麗的中年男人,此人一副尖酸刻薄摸樣,定是完顏不破所說的酒樓老板。
酒樓老板已經(jīng)被嚇破膽,面如死灰,渾身不住的發(fā)抖,腳底還有一灘水漬,面目猙獰的老者,好似失去理智的野獸般,發(fā)出沉悶的喘息聲,嘴角一片暗紅的血漬,不知是不是來自那被咬死的舞姬。
“老焦頭,不管老板平日里怎么壞,你都不要通過傷害自己和家人的方式來報復,你的兒子有個好營生,媳婦也孝順,你不想他們因為你被流放邊關(guān)吧?你的孫子才出生,你也不想他沒了父母吧?
聽我一句,放過此人,就是放過自己?!?p> 賀知章的話,點醒被瘋狂控制的老焦頭,老焦頭慢慢的從發(fā)狂的野獸模樣,恢復成平日的唯唯諾諾,任人欺負的樣子,開始哭泣的說到:
“賀大人,你要給我做主啊,我也不想這樣,不知道怎么回事,好像身體不受控制一般,做出這些事來。
我好渴,好渴,身體里好像有螞蟻在咬一般,好難受,好難受啊。”
賀知章看著被穩(wěn)住的老焦頭,示意他放下手中的水果刀,屋外的大理寺捕手,全都繃著腰桿,準備將老焦頭拿下。
不料突發(fā)異變,一股劍氣不知從何而來,劈開包間的窗戶,將屋外埋伏的一眾大理寺捕手,暴露在老焦頭面前。
看著手持武器的捕手,老焦頭受驚恢復成發(fā)狂的野獸,一口咬在酒樓老板的脖子上,酒樓老板尖叫不斷,血液激射而出,將老焦頭整個染得如浸血的惡鬼般,最后因失血過多,倒地死去。
失去理智的老焦頭,被酒樓老板的鮮血刺激得更加癲狂,看著眼前的賀知章,露出稀稀疏疏,流著唾液和鮮血的牙齒,吼叫一聲,向他撲去。
“賀大人,當心。”
見狀不妙,完顏不破如離弦之箭般,彈射而出,將手中的雙锏結(jié)成長棍,一招,蛟龍出海,直指撲來的老焦頭胸口,長棍貫胸而出,將之擊退,釘在包間的墻壁上。
驚魂未定的賀知章,看著墻上被釘住的老焦頭,掙扎幾下之后,渾身冒著熱氣,大聲嘶吼,
“白蓮圣母,保我長生?!?p> 不一會兒竟然變成一具枯黑的干尸,一顆被挖去小半的黑色藥丸從干尸里落下,滾到他的腳邊,完顏不破走過來,撿起黑色藥丸,嗅了一下,臉色大變的說到:
“樂天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