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小女孩兒跌跌撞撞地跑去找她親爹，李悟真耷眉騷目地走過來搭話。
“佛爺，我可聽說過，縣城里的小姐太太們都是裹腳的，人家不用下地干活兒，這是有福的相啊?！?p> “怎么到了您這兒，不讓人家裹腳了呢？”
秦峰沒好氣地問道：“怎么，你要是有個閨女，也讓她裹小腳？”
李悟真想了想，認(rèn)真地回答道：“要是以后日子能好過一點(diǎn)，我覺得我應(yīng)該會給她裹?！?p> “哈？”秦峰差點(diǎn)給他一耳光，但想了想，還是得讓人說真話，耐著性子往下問，“為什么？”
李悟真答道：“您想啊，我家有我一個壯勞力，等咱們分了地，又沒了亂七八糟的稅，我在家養(yǎng)頭牛，好好干活兒，賣賣力氣伺候那一畝三分地，養(yǎng)家糊口肯定不成問題。”
“到那時候，我要有個閨女，肯定就不用她也跟著下地干活兒了，那當(dāng)然是讓她漂漂亮亮地長大成人，嫁個好人家?！?p> 秦峰追問道：“這跟裹腳有什么關(guān)系？”
“咋沒關(guān)系？這縣城里面，不管是官老爺還是富商鄉(xiāng)紳，都說裹小腳的女人才叫女人，露著大腳下地的那叫賤民?！崩钗蛘嬲f道，“您別看我家里窮得只能當(dāng)個二流子，再早些年，我也是跟著舅爺們在城里混跡過一段日子的，比他們還是有點(diǎn)兒見識?！?p> 秦峰一陣扶額：“咱們來這一趟是為了什么？”
李悟真理所當(dāng)然地說道：“當(dāng)然是為了殺縣官，然后分地啊?！?p> “分了地呢？”
“分了地，當(dāng)然是回家種地過日子??？不然呢？”
“你就沒想過更遠(yuǎn)大的目標(biāo)？”
“想過啊，生個閨女，給她裹小腳，讓她嫁個好人家。”
“我打死你！”
秦峰伸手脫下自己的草鞋，狂風(fēng)暴雨般地抽向李悟真。
就在他對李悟真進(jìn)行物理上的友好問候的時候，身后跟著趕路的大家伙兒都被這邊的熱鬧所吸引，三步并五步跑到前面來圍觀。
“二狗子咋了這是，咋讓佛爺動這么大火氣？”
“可能是因?yàn)榻o佛爺找了個小閨女，把佛爺刺激到了吧？”
“啊？這有什么可刺激的，那小姑娘白生生的，長得多好啊?！?p> “你傻不傻？佛爺說到底也是個出家人吶，你給和尚送禮送女人？”
“哦對對對，有清規(guī)戒律的，活該他挨揍?！?p> 秦峰光顧著捶李二狗，耳聽著旁邊的人群越傳越不像話，趕緊制止了眾人的激烈討論：“夠了！”
眾人見佛爺發(fā)火，趕緊收了聲，老老實(shí)實(shí)地站在一旁。
“你們要是有個閨女，也給她裹小腳嗎？”秦峰看著人群問道，“都這么想的嗎？”
眾人也不知道佛爺為啥問這種奇怪的問題，紛紛回答道：“如果日子過得下去，肯定是要裹的。”
秦峰不解：“為什么？”
“不裹小腳，沒辦法嫁個好人家啊?！?p> 眾人回答道，
“大戶人家娶新媳婦兒都是要裹小腳的，不裹小腳的姑娘人家不要?！?p> “是啊是啊，從古到今都是這個樣子的，大腳的閨女多粗俗，走起路來那么難看，說不定還要偷人哩！”
秦峰扯了扯嘴角，心里暗暗嘆氣——裹腳布裹得不光是女人的小腳，還有男人的小腦啊......
這玩意兒不是純粹的肉體上的迫害，它本身就是朘剝和精神壓迫的一部分！
“以后，任何人，只要是跟著宋大哥的，只要是皈依我白蓮教的，家里的女人統(tǒng)統(tǒng)不許裹小腳！”
秦峰這話，一石激起千層浪。
“?。繛槭裁窗。俊?p> “不能裹小腳，那以后閨女還怎么嫁人？這可萬萬使不得??！”
“就是就是，人家城里人都說了，女不裹腳丑一半，就是說啊，不管臉蛋兒長得多漂亮，只要不裹腳，就不能算個漂亮女人！”
“這閨女長大了嫁不出去怎么辦？留在家里不就成了老姑娘了？”
秦峰被他們吵得腦瓜子嗡嗡的，揉著眉心說道：“你們忘了城里的這些官老爺都是些什么東西了嗎？”
后來的這些人當(dāng)然不知道，但是遙鄉(xiāng)的白蓮眾是知道的。
這一個疑問拋出來，引得原本沒有聽過白蓮教講道的人紛紛好奇。
“白蓮教眾，知道的給他們講一講，這些官老爺?shù)降资切┦裁礀|西，順便動動你們那個小腦袋瓜子想一想，他們說的話能聽嗎？”
這話一說，為首的李悟真當(dāng)即抽了自己一耳光：“嗨呀！我怎么就沒想到呢！”
秦峰見他這三分假七分真的模樣，心里暗暗認(rèn)可——那個熟悉的自成閉環(huán)的虔信徒又回來了。
就是這個味兒！
眾人看李悟真瘋瘋癲癲的樣子，紛紛問道：“二狗，怎么回事兒??？你跟我們大家伙兒說一說！”
李悟真又抽了自己一耳光：“什么它嬢的大戶人家，這幫人是被妖魔吃了心肝的倀鬼??！”
“最開始的時候佛爺就跟咱們提到過，你們忘了嗎？”
這事兒也怪秦峰，第一次造反沒什么經(jīng)驗(yàn)，忘記了把謊言重復(fù)一千遍就是真理這事兒了。
一些比較重要的謊言——呃，教義。
必須得不停地重復(fù)重復(fù)再重復(fù)，哪怕有一個人沒有聽過這事兒，都值得把它拎出來再重復(fù)一遍。
李悟真大臉一甩，嘚瑟地說道：“我跟你們說啊......”
“朝廷早就被妖魔給偷天換日啦！當(dāng)今的皇帝就是個大魔頭，每年科舉的時候他就派出妖魔，名義上是主考官，選出心肝腸子最好吃的，把他們給吃了，不知不覺就把人變成了倀鬼，替他們刮咱們平民老百姓的皮！”
不得不說，像這種夾雜著皇權(quán)帶點(diǎn)兒神話色彩的傳說在民間一如既往地有市場，哪怕原本已經(jīng)聽過這故事的人也聽得津津有味兒。
李悟真用自己零散瑣碎地語言簡單地表述了一遍朝廷吃人的故事，驚得眾人直打哆嗦，不由自主地向著秦峰的小毛驢靠攏。
“那那那那怎么辦......”
眾人哀求似的看著秦峰。
他們所恐懼的其實(shí)不是什么妖魔鬼怪，而是一種身處在一場巨大騙局中的不安感。
試想一下，從你出生的那一刻開始，籠罩著你的就是一個由無數(shù)謊言編織成的巨大牢籠，之前確立的一切價值觀都是建立在虛妄和欺騙之上。
這誰頂?shù)米。?p> 秦峰心里其實(shí)也犯嘀咕。
這樣操作是完全都把人留住了，但也完全絕了對舊有勢力，哪怕是中立勢力的綏靖空間，幾乎就是一場徹底的大洗牌。
前途在哪里，其實(shí)誰都看不見。
“總之，從今天起，想皈依白蓮教的，跟著咱們找回白蓮盛世，過上好日子的，就不許再給家里的女人裹小腳了！不然就罰你死后回不去真空家鄉(xiāng)！”
“想騙人容易，可是無生老母，還在天上直勾勾地看著大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