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福十二年入夏,后漢之主劉知遠采納了郭威提出“由汾水南下取河南,進而圖天下”的謀略,命史弘肇為先鋒,舉兵南下,一舉殲滅了留守汴梁的遼軍殘部,勢如破竹,以極快的速度拿下洛陽與汴梁。
以王淑妃和許王李從益為首的遼國余孽在中原勢力已基本肅清,高祖劉知遠便決意遷都汴梁。
大唐瓦解后,汴梁數次成為一國都城,從而成為天下漢人內心不可撼動的正統(tǒng)國都之地。太原府雖有太行山脈與汾水包絡,地勢較平原地帶高企,易守難攻,可在劉知遠看來,還是向往汴梁長久以來沉淀的浩偉氣魄,文化繁衍流傳方面更顯古意盎然,她猶如一顆巍峨樓宇上的璀璨明珠,更是每一個稱霸天下之人雄心向往的無上歸宿。
更何況,太原北臨燕云十六州和虎視眈眈的契丹身側,后者自耶律德光死后雖不似從前那般鐵心吞并中原的氣勢,但也在新帝耶律阮的帶領下,延續(xù)了不容小覷的實力。劉知遠更不愿成為堅守國門的“肉盾天子”,出師未捷身先死。
而堂下那些詭譎的臣子們,一個賽一個地精明盤算、心狠手辣,劉知遠亦絕不容許自己成為第二個石重貴,因大肆倚重杜重威,以為他是忠心不二、鞠躬盡瘁的諸葛亮,卻未料到摘下虛偽假面,轉臉變成挾天子以令諸侯的曹孟德,反手殺得自己片甲不留、一命嗚呼。
前有豺狼后有虎豹,劉知遠也不得不顧忌悄無聲息逐漸壯大的后蜀,以及商賈繁華的南唐威脅。
而身居汴梁,退可攻,進可守,飛象躍馬間,足以馳騁中原。
宮里宮外,街頭巷尾,遷都的謠言已是此起彼伏,太原本土人和因躲避戰(zhàn)亂擠在此地的流民們,都開始躊躇是否跟隨皇室一同南下,祈求著能得到皇權的點滴庇佑,一些大膽的年輕人早就拉著車、帶著行囊先行一步,一時間,曾經人聲鼎沸、南來北往的太原城,竟比從前清凈許多。
反觀眾位大臣肱骨,則在九曲回環(huán)的心思里,盤算著可能來臨的仕途轉折,等待著皇帝能夠封他們?yōu)橐环焦?jié)度使,或糧草富庶,或易守難攻。如此這般,山高皇帝遠,天闊任鳥飛,這改朝換代如翻書折頁的年代,保不齊誰又可能是下一任廟堂高遠的主人。
這個時代,忠誠最為廉價,這個時代,盤踞一方的節(jié)度使,才是榮華富貴最為鐵血的守護和保障。
李守貞正在屋內盤坐,手中把玩摩挲著兩枚掌珠,一輩子刀光劍影慣了,閑暇時總是喜歡拿著這揉手核桃,隨時隨地活絡筋骨,讓手掌總是處于溫熱的狀態(tài)。他畢生愛這殺人如麻的雙手勝過一切,卻不想,自己鑄就心血培養(yǎng)的嫡子,卻用這手描繪著他最為不屑的風花雪月。
雖說虎父犬子,可在李守貞看來一無是處的豎子,卻用溫潤如玉的一套功夫,成功降服了那位不可一世的符家長女,如今倆人明里暗里耳鬢廝磨、眉目傳情,好不蜜意濃情。
兒子雖然不合心意,但媳婦才是這盤棋局之上直搗龍庭的制勝一步,看著她服帖的模樣,倒著實令自己心安不少。
閉目凝思間,只聽門外李路低聲呼喚,“老爺,有貴客造訪,現(xiàn)在正廳靜候。”
跨進院門,李守貞遠遠望見一個身著輕甲的挺拔身影,他背對著大門,正饒有興致地細細觀摩那卷出自崇訓之手的《洛神賦圖》摹本。
他覺得這背影十分眼熟,剎那間卻記不清在哪見過,直到那人腰上裹緊的明黃色鎧甲束帶映入眼簾,他才反應過來,跪地施禮請安,“恭請上將軍千歲金安!臣下有失遠迎,罪該萬死!”
“李將軍不必虛禮,快快請起?!蹦侨粟s忙轉身,探前將李守貞扶起,小麥色的面孔更稱得五官卓爾分明,彰顯不凡的貴氣和霸氣,“承訓在外一直聽聞李將軍以一人之身扭轉滹沱河戰(zhàn)局之事,早想登門拜訪,卻因公務纏身,未曾得見,今方成行,實在幸甚?!?p> 李守貞趕忙躬身逢迎,“老夫年老體弱、朽木將折,滹沱河一戰(zhàn)不過僥幸逃脫,上將軍此言,著實折煞老夫。”
劉承訓笑眼謙恭溫和,“李將軍切莫妄自菲薄,今日承訓造訪,并非不速之客,而是要將一個確鑿的消息和一項重要的使命,全權交予將軍?!?p> 這些日子,朝內許多人都在念叨著一件事,李守貞琢磨著,隱隱有種喜氣臨門的預感。
他飛轉的眼神自然無法逃出這位上將軍的火眼金精,劉承訓習慣性地將右手放在腰間的佩劍上,言簡意賅,“趙匡贊將軍歸降后,父皇一直在考慮接替之人。因李氏一族抗遼有功,素日又常為父皇排憂解難,今日父皇下詔,命將軍即刻正式赴任河中節(jié)度使一職。河中之地易守難攻,為我大漢無可比擬的重鎮(zhèn)關隘,日后就要系于將軍一身了。還望李將軍盡忠職守,為大漢守護好河中城才是!”
李守貞極為激動,連忙跪拜叩首,“圣上與上將軍扶持提攜之恩,臣下沒齒不忘,必將鞠躬盡瘁,誓死效忠大漢與圣上!”
“原本父皇命我留守北京大內巡檢,卻因汴梁瑣事繁多,二弟承祐一人著實難以厘清,便決意派我一并前往。方才之求,乃承訓代圣上之托,如今,承訓也希望,李將軍能守護好河中,北京河東之地為我漢室龍興之所,現(xiàn)由叔父劉崇代為管轄,河中作為北京西大門,故土之城池,故鄉(xiāng)之子民,也要一并托付給李將軍,萬念善待了!”說罷,他毫不遲疑地躬身朝李守貞深深一拜,全然沒有殿下皇子的一點倨傲,反倒頗有幾分春秋戰(zhàn)國間公子行狀的仁義風骨。
李守貞驚詫于自己的眼角此時竟有些許濕潤,剎那間,他竟分辨不清究竟是感恩于大皇子的卑躬屈禮,還是為了自己心底那個隱秘的愿望得道助力的喜極而泣,他忽然感覺,四十年間,施展抱負的時機終于瓜熟蒂落,這道密旨好似幫他吹響了走上人生巔峰的號角,他愈發(fā)篤定,似乎冥冥之中就有這樣一只手,召喚著他朝最高的權力之位,步步邁進。
“政事談畢,承訓還有一件私事望將軍襄助?!眲⒊杏柇h(huán)視滿屋被風吹拂輕擺的畫軸,“聽聞貴府李公子才華蓋世、畫藝卓著,少夫人李符氏英姿颯爽、名滿天下。母后與少夫人也有過一面之緣,特此在南行前吩咐承訓,前來代其探望一對璧人。將軍可否準許承訓在此得見,并將一份薄禮親手奉上呢?”
“多謝皇后娘娘恩典!臣下這就讓犬子夫婦前來答謝天恩!”李守貞忙不迭地派人去叫崇訓和安歌。
眼前這位久經沙場的皇子,在后晉朝時,便官至檢校司空,大漢初建,皇帝尚未厚重封賞一眾大臣,便早早授其左衛(wèi)上將軍之職,近來更是多加歷練,跟隨史弘肇南下,在擊潰遼軍殘余的斗爭中戰(zhàn)功卓著,幾乎已成圣上左膀右臂。
既是長子又是嫡子,未來這大漢的皇位,若是不出意外,定當歸屬眼前之人了。
自安歌病怏怏地從欒城回來,李守貞便有意識地讓她疏見外人,生怕路上多出幾個總倫似的人物,一眼看出她至極富貴的氣象。
念及此,李守貞心中暗叫不好,“壞事!壞事!果真是年老糊涂,那符安歌既有皇后命,一旦和未來的天子遇見,保不齊生出曖昧共鳴,而這天家貴胄之子從小喜好兵法,仗義爽朗,開明溫厚,實在比那手無縛雞之力的逆子強出許多。若是皇后極盡青睞安歌,生出奪取此心,豈不是要滿盤皆輸,全都為他人做了嫁衣裳!”
正陷入煩躁之際,李崇訓已扶著剛恢復走路的安歌,緩緩步入正堂行禮。
多日未見,那女子氣質顯得溫婉沉靜許多,不似早前棱角分明,舉手投足間盤桓著一股淡雅書香之氣,再結合從前于驚濤駭浪中沉淀的大氣英華,直教人覺得極為出眾,竟比這些年自己見過的年輕貴婦們,更增添一絲高貴和深邃出來。
李守貞偷瞟著劉承訓無法掩飾的欣喜,瞬即舔了舔干燥的嘴唇,但也不知該說些什么。
“素衣朱襮,從子與沃。既見君子,云何不樂?”劉承訓自感眼前一亮,微笑著滔滔不絕的說道,“如今得見才子佳人并立于前,著實令承訓欣羨不已,一見驚艷,二見如故。承訓雖是撥弄刀槍的粗人,卻也喜好附庸風雅,誠愿單獨與公子夫人肆意暢談片刻,不知李將軍可否準許?”
李守貞聽聞于此,心驚肉跳更加劇烈,卻不得不強笑著點頭,命仆人添些上等涼茶小食后,被迫亦步亦趨地退下。待經過崇訓面前時,朝他憂心忡忡地對視片刻,卻實在不知,這個呆傻兒子能夠看透自己的幾分心思。
“聽聞公子及夫人與那耶律德光纏斗時,身負重傷,母后聞之,著實擔憂不已,如今身子可恢復安好?”
“回稟殿下,夫君與奴婢如今已無大礙,叩謝皇后娘娘惦念!”安歌將懷中緊揣的包裹和其上附著的一枚精美荷包一并呈上,“煩請殿下將此華勝送還皇后娘娘,彼時娘娘出手相助之恩,奴婢定當銘記余生。聽聞國都將徙,奴婢現(xiàn)親筆抄錄佛經十本,又加繡幾只厚重織毯,愿得以減輕娘娘赴汴梁路間車馬勞頓、寂寥顛簸之苦,更聊表奴婢的拳拳感念之心?!?p> “少夫人有心,母后定然無比欣慰,她常說于我,與你十分投緣?!眲⒊杏枌⑵渚従徑舆^,又從袖口掏出一只一模一樣的華勝,塞入荷包之內后,遞回安歌手中,“這副華勝是母后心愛之物,念爾助大漢社稷有功,特將此一雙華勝賜予夫人,取‘并蒂花開、成雙成對’之意,方能凸顯華勝真正本色?!?p> “奴婢愿日后有機會南下進京,面見娘娘叩謝恩典!”安歌沒有料到皇后娘娘如此青睞自己,從助力自己北上救父,到之后所贈貴妃榻,實在令初心混沌的安歌忐忑不安,生出幾分自私羞愧之念。
劉承訓靈活的手指從包裹邊緣處向內輕輕翻撥,嘴里逸出一句佯裝不經意的疑問,“怪哉,少夫人怎么知曉遷都之事?又怎知曉自己和李家不會南下汴梁?莫不是,李府上下早就未卜先知了?”
李崇訓見狀,趕忙回答,“回稟殿下,太原府上下對遷都之事皆有耳聞,并不稀奇。”
“的確如此,可你們卻根據這人云亦云的縹緲謠言定奪盤算,還勞心勞力寫了織了這么多東西,實在太耽擱你們的功夫了?!眲⒊杏枏澠鹱旖牵馕渡铋L地微笑。
安歌當然知道他這話背后的意思,她赫然抬頭,直視劉承訓鋒芒畢露凝視,聲音不疾不徐,“如今太原城,上至官宦世家,下至黎民百姓,無一不在為自身前途命運懸心。民聲鼎沸間,卻無一道圣旨終止謠言,可見消息從真,只是尚未到昭告天下的適當時機。如今,北面契丹之圍仍未根解,只有命一位經驗豐富、一心忠誠于圣上又能服眾的將軍駐守北京及河中,才可使大漢后方安頓無虞。李氏抗遼有功,受到圣上多次嘉獎不說,近日來數次召會我家老爺。如此猜測,奴婢作為李府家眷留守北京或駐守河中,當有五六成概率。正所謂,糧草未動,兵馬先行,提早做些準備,不過有備無患而已。不知如此解釋,可否化解殿下所生疑竇呢?”
劉承訓聞此,咄咄逼人的氣勢頓如泥牛入海,哈哈大笑間已是連連拊掌,“母后果然慧眼識人,少夫人當真女中豪杰,如今能夠與你比肩的,恐怕只有那契丹的述律太后了!”
說罷,他將目光移至一言不發(fā)的李崇訓身上,“李公子,有婦如此,夫復何求啊?!?p> 崇訓和他相視一笑,但其中一閃而過的自卑和自責,終究還是未能逃脫安歌的眼睛。她知道方才自己表現(xiàn)太過鋒芒畢露,會讓原本就極為自卑的崇訓更添胡思亂想。
念及此,她收斂說笑,正襟危言,“殿下謬贊,奴婢不過草芥女流,不足為道。內侍命婦原本不宜外見,如今既得殿下之禮,奴婢便先行告退了?!?p> “且慢!”劉承訓極為聰敏,立刻斂身拱手相告,“平日里,我混跡軍營,周身年輕子弟多為紈绔不羈、夸夸其談之輩,年長兵將又多圓滑老成、心思詭譎,如今既見二位年齡相仿又談吐不凡之人,著實驚喜感懷,故言談間略有放縱,著實不該,在此給二位賠禮了?!?p> 他瞬即恢復一貫的謙卑恭敬,卻實在不解,眼前這女子為何要壓抑著全身上下耀眼的光芒,明明舉手投足間,對時事政治了如指掌,談吐思路清晰順暢,卻要故意裝作一副普通人家女子的模樣,不敢過分施展。
“草民不敢!”李崇訓適時側頭望向安歌,禮貌又略顯疏離地笑著,“夫人一向關心天下朝局大事,因崇訓兩耳不聞窗外事,夫人一番報國的壯志雄心無人開解,如今殿下蒞臨,何不暢談闊論、以抒胸意呢?”
上將軍單純以為安歌得到夫家準許,又開始將自己的心思,一股腦傾訴開來,“李公子、少夫人有所不知,今日承訓拜見母后時,將心底深埋已久的一方疑問告知母后,可母后卻不愿多言,讓我將華勝交予少夫人,作為解答問題的交換和饋贈,少夫人既接下華勝,自然要回答承訓的問題?!?p> 安歌手中緊握著那只黃色錦囊,如握著一塊燒得發(fā)紅的木炭,“請上將軍賜教?!?p> “少夫人對當今朝廷作為有何感想?”
“大漢自建朝以來,確保中原百姓子民不受遼人霸凌,如今反敗為勝,將契丹蠻子一舉殲滅,自是順應了天時、地利、人和,代表復興榮耀的眾望所歸……”
劉承訓伸出左掌示意,“少夫人,你應該懂得,我不想讓你說這些?!?p> “奴婢不知,還望上將軍示下?!?p> 劉承訓深深嘆息,帶著無奈旋轉過身,坐到正位之上,“漢室如今多酷吏統(tǒng)治,單在河東一地就生出多少針對百姓橫征暴斂的事端,上至樞密使,下到都指揮使,有后晉舊臣,有遼國降臣,真真假假的忠心,少不了左右搖擺的趨炎附勢之輩。我一直思考,如此參差不齊的朝廷之上,大漢清廉政治怎能向好?真是急煞我也。”
安歌試探出他今日來此,確是為了問政而來,不禁倍感敬服,“大唐之后,中原幾經分崩離析,朝廷更迭上位,卻沒有一個成為正統(tǒng)長青。風起云涌間,似乎復原了一千年前春秋戰(zhàn)國的割據局面。上將軍所言不錯,民心為金為本,可是得民心卻不止安撫柔治這一套手段,亂世方應以嚴酷法律、大治大徹為本。李悝變法、商鞅變法,起初皆被詬病嚴苛暴政,可是終究不還是得到民心擁戴、流芳百世了么?”
劉承訓胸口起伏著,“如此看來,少夫人也主張支持酷吏之道?”
“亂世人心渙散、心智不堅、身如草芥,若不用強權嚴苛以對,哪里還能匯聚極大的力量來反抗共同的敵人?”安歌看出劉承訓雖在戰(zhàn)場上身為一位揮斥方遒的將軍,卻未曾經過政壇的長久浸漬,善良的心智極易被他人利用,“不過奴婢也聽聞那宰相蘇逢吉在擔任河東幕僚時,圣上原命其靜獄、釋放囚犯以祈福,而他卻下令將囚犯全部處死,還復命到‘凈獄’。如今更是舊習不改,曾要下令將盜者本家四鄰、保人全族問斬,連坐之大,令人膽寒。還有那些地方節(jié)度使執(zhí)法殘酷、暴虐至極,將杖刑命名為‘合歡杖’、‘隨年杖’,行杖時,不問罪之輕重,只依據犯人的年齡大小決定杖數,或挑斷腳筋手筋、拋野山谷,行為荒唐隨性至極,聞所未聞。逢亂世,政法嚴苛之道確是上佳選擇,可是,如今卻被這些官僚濫加利用,造成混亂局面,著實令人堪憂?!?p> 劉承訓握緊拳頭,不由感慨萬分,“如今他們頗受父皇重用,我多次勸誡父皇安息民生、懲治酷吏,他卻總是對我的諫言不理不睬。少夫人,你說我該怎樣做?”
“從后唐、后晉到大漢,節(jié)度使分治割據的局面尚未根除,如何穩(wěn)住他們不致成為下一個安祿山和石敬瑭,才是圣上的當務之急。就如殿下帶兵征戰(zhàn),不教別人奪走兵權,不才是戰(zhàn)場制勝的第一步么?”安歌頗有深意地望著他,循循善誘,“殿下如今身為皇子,可直諫卻不可固執(zhí)己見,當盡皇子職責足矣。殿下為國為民之心雖高乘,卻不能左右圣上的意圖,殿下或上或下,都在圣上一念之間,圣上萬事皆慮,必出其因,殿下只需做好本職身份,待天下安定、自然有放手一搏的廣闊時光。那時天下都將成為殿下施展抱負和才華的畫布,揮毫潑墨、起承轉合,皆由殿下定奪,又何必糾結于一時呢?”
劉承訓片刻沉思,而后喜出望外地走下座椅,向安歌深深一輯,“少夫人所言令承訓豁然開朗,承訓來時疑惑與憂慮盡解,希望有朝一日,少夫人也能如唐時女官出入朝堂,封王拜將!”
“殿下過譽了。”安歌向劉承訓示意近日神色倦怠的李崇訓,面露難色,“夫君這些日子身體孱弱,白日多眠無神,還請殿下恕罪。容奴婢去請我家老爺前來,再與殿下詳談一二。”
劉承訓大聲咳嗽一聲,驚醒了精神萎靡的崇訓,“李少爺,承訓久留,實在叨擾,這便告辭了?!?p> 李崇訓雖顯混沌,卻反應迅捷,趕忙出門召喚李守貞前來。
趁此時,劉承訓走到安歌身側,幾乎貼著她的耳畔,快語低聲,“還有一事,請少夫人相助?!?p> 安歌微怔,下意識地點頭。
“幫我看住李守貞,他和杜重威一樣,歸降反叛,反復無常,我對他有許多不放心。”
安歌十分驚訝于他的坦誠和犀利判斷,“我為何要答應你?”
“因為你是那個心系蒼生、孤膽抗遼的符家少將軍?!?p> 安歌和他深黑的眸子對視須臾,李守貞已攜李崇訓匆匆趕來。
劉承訓擦著安歌的肩走過,“李將軍,切勿忘記方才之托,承訓就此告辭了!”
李守貞則十分熱絡地拱手相答,“殿下造訪,令草廬蓬蓽生輝。臣雖愚鈍,定不忘今日殿下囑托!”
安歌借此順勢言語,“恭祝殿下得償所愿!”
李守貞雖疑惑,卻也是欲言又止,拿她無法。
劉承訓頓住腳步,滿眼贊許地回眸,朝安歌干凈爽朗又飽含無限信任和期許地笑了笑,便一手扶著劍柄,快步挺拔地向前方走遠,消失在耀眼的逆光中。
安歌心底默念,愿他終將如愿,成為終結亂世的一代明主。
愿他初心不變,將這個水深火熱、政以賄成的時代消弭殆盡。
愿他不會摧眉折腰事權貴,終可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