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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生一夢

第二十五章 天涯

符生一夢 迦藍颯 6084 2022-10-17 17:34:39

  待李守貞離開,李崇訓從內室召喚另一個人出來。

  “次翼?”安歌沒有料到她竟也在此。

  “若沒有她,我們三個恐被算計了。”鐘子期見李崇訓額頭滲出一層細密汗珠,趕忙扶他坐下,“想必,是次翼去找你通風報信吧。”

  原來,次翼按照李崇訓早前吩咐,一直寸步不離地保護安歌,她既見鐘子期和安歌被老爺抓奸一樣圍堵在屋內,連忙在花園中找到暗自神傷的李崇訓,兩人帶著一條和鐘子期身上一模一樣的青衣趕到這里,趁屋內劍拔弩張之時,從后窗翻了進去,才佯裝營造出崇訓自始至終身處屋內的假象。

  “次翼,你先扶少夫人回去,我有些話要和子期相談?!?p>  鳥語花香的園子,在方才的風波后,已回復往昔平靜,安歌拉起次翼長期因拾掇粗活而粗糙泛紅的手,道出一句誠摯謝意,“次翼,今日之事多虧有你?!?p>  次翼依舊微垂著頭,面色不見一絲得意的漣漪,“少夫人不必介懷,一切皆是奴婢分內之事?!?p>  安歌這才細致地關注起這個一直以來都毫不起眼的丫頭,沒有料到她行事竟能如此出色縝密。在所有人面前,她似乎永遠都是一個模樣,永遠垂首順目、寡言少語,卻又總是將一切事宜默默打理得井井有條。安歌從沒見過她像初蟬毫不顧忌地展現情緒,也沒見她因初蟬被自己趕出小園而心生怨恨。

  安歌沒能抑制住自己心中的疑問,“你難道不知,你幫了我,便害了你的姐姐?”

  “她心思不正,一心想飛上枝頭變鳳凰,這我是知曉的。如今,她與那位曾經和少夫人有過嫌隙的喜娘勾結到一起,才費盡心機編纂出栽贓您的戲碼??墒?,她是她,我是我,奴婢當日被少爺所救,余生便只唯少爺馬首是瞻,少夫人與少爺伉儷同體,奴婢哪怕螳臂當車,也必當守護少夫人周全?!睂γ娴拇我斫K于抬起頭來,一雙澄定如水的雙眼無欲無求,干凈得讓人窒息,“人生在世,唯求心安?!?p>  安歌欣慰地輕拍次翼手背,流露出略微震撼又極為會心的微笑,“次翼,你活得比我,甚或比這世間大多數人都通透許多。”

  回到甘棠苑,安歌饒有興致地和次翼一起,打算準備一桌豐盛晚膳,向崇訓賠罪,雖然她都不知道自己究竟錯在哪里。

  安歌自以為因常年征戰(zhàn)在外練就了一身駕輕就熟的廚藝,當她眉飛色舞地跟次翼講著自己如何彎弓射劍追捕禽獸、如何用木枝做成烤架炙烤生肉、如何不顧形象地大快朵頤時,次翼總是忍不住從她手里輕輕抽出菜刀,手腳麻利地加工著被安歌切得千奇百怪形狀的肉和菜。

  望著她的一雙巧手嘖嘖嘆息,安歌只得無奈蹲下身來,手腳笨拙地拿起蒲扇,向爐灶送著風。望著次翼安靜而熟練煸炒烹飪的嫻靜身段,下一瞬就被一陣美妙無比的肉香吸引了去,她咽了咽口水,想到該回房準備一些行頭,討好地湊上前去,“次翼,你一會兒去請少爺,就說我在家里等他啊?!?p>  次翼點著頭,安歌只當她明白自己的意思,拋下早已被煙熏得灰白的蒲扇,一溜煙跑回房內,開始為李崇訓準備另一份獨家驚喜。

  夜幕降臨,甘棠苑內一片漆黑寂靜。

  安歌聽到門外熟悉的腳步聲,伴著溫潤嗓音臨近,“少夫人今天歇息這么早?”心里不禁如小鹿亂撞,她長吁口氣,背對著房門,亭亭玉立。

  “安歌,你在么?”屋外的男子輕推開門,踏步走進。

  外堂與內屋之間的雕花隔欄間,兩支柔曳紅燭怦然點起,那副嬌柔背影正身披紅色紗衣,滿頭烏黑秀發(fā)垂系于腰間,恰到好處地遮住她單手便可握住的纖細腰身。

  在熹微燭光中,猶如一位圣潔仙子,在明暗交雜間,散發(fā)著熠熠光輝。

  她揚起熟悉而美妙的裊裊歌聲,“巾幗名天下,清雋如煙霞,小鏡云鬢展,蠟炬淚始干。江山如畫,神采滿枝芽,琉璃瓦,汀水憶滿廈……”

  不知從哪句開始,耳邊附起默契悠揚的長笛樂音,安歌愈加心潮澎湃,原本用一縷紅色絲絳蒙住雙眼的她,在不斷地旋轉與飛馳中,依稀望見眼前的漫天長紅。

  那一刻,她覺得被熾熱包攏著,她第一次覺得離幻想中的幸福如此之近,幾乎觸手可及。

  燭心輕爆起美麗的燭花,紅衣也因旋轉綻放到最大的絢麗,就像傳說中的飛仙,踏風而來,迎風而立。

  南國有佳人,輕盈綠腰舞。唯愁捉不住,飛去逐驚鴻。

  對面的男子見她離燭火極近,匆忙甩下手中的羌笛,一把上前,抱住她略顯眩暈去的柔軟香軀。

  安歌感到他溫熱的鼻息撲打在自己額間,便大膽地伸出手來,撫摸起嘴角一雙熟悉的酒窩,“你知道么,從小我便幻想,待出嫁那一日,身著一襲美麗的紅衣,為心上人曼舞一曲。然后,他會溫柔地解開拂在我眼前的紅紗,我看見了他,他也看到了我,這一望,就是一生?!?p>  崇訓按照她的意念,在她光潔如玉的額頭輕輕一啄,而后微笑著幫她解下結在后腦的絲絳。

  紅紗飄落的一瞬,仿佛陪伴了她多年幻想中的夢境,就這樣真真切切地還原在眼前。

  洞房花燭明,燕余雙舞輕。

  “這支舞,你可歡喜?”

  崇訓拉住她的手,感受著他心臟快速地跳動,“你聽,心歡喜得都要蹦出來了?!?p>  “你倆差不多行了,我的心也要蹦出來了!”

  一個奇怪的男聲從崇訓身后蹙然響起,安歌起身探望,只見鐘子期那廝不知何時,竟坐在布滿豐盛菜肴的桌前,正于自飲自酌間嗤笑著他們的肉麻。

  “啊!”安歌被嚇得大喊一聲,一股腦滾出崇訓胸膛,她拾起地上的紅紗,捂著臉就要朝門外奔去,邊跑邊叫嚷著,“不活了,不活了,丟死人了……”

  鐘子期起身將她圍堵,卻止不住安歌的一番拳腳掙扎,崇訓只得連忙過來,才一同把她制伏。

  “這不干我的事,我哪里知道你這里竟如此聲色犬馬?早知如此,我也決不踏足這般是非之地。”鐘子期攤著手,滿臉無辜,又忙不迭添了杯酒,仰脖喝下,算是壓驚。

  崇訓邊偷笑邊安撫著臉頰已和衣服幾乎呈一樣顏色的安歌,“安歌,我也不知會是這番景象,你莫怪我們。”

  安歌趁亂之間,又把紅紗牢牢箍在臉上,執(zhí)拗得死活不肯拿下來。

  鐘子期故作氣惱地將酒杯往桌上一擲,“既如此,你也別想再見到我,咱們就此別過得了?!?p>  安歌聽此話頗有深意,緊貼臉上的雙手稍微放松了些許力道。

  李崇訓伏在安歌耳邊,低聲相告,“子期明日便要離開,今日是特地過來與你告別的?!?p>  “你究竟要去哪里啊?”安歌一把扯下紅紗,褪去嬉笑怒罵。

  “子期的母親病了,要回家侍奉。”崇訓瞅了眼借酒澆愁的鐘子期,憂愁和自責涌上心頭,“子期為了照顧我,已經許久沒有歸家長住,也不知伯母的病勢竟沉疴至如此地步?!?p>  “崇訓你不必自責,母親知道我一向喜歡四處游走,也不愿將世俗之事束縛于我。她知道我和你的事,也極為欣慰?!辩娮悠谳p拍崇訓的肩膀,眼圈泛紅,呼吸也愈發(fā)粗重,“不過,她獨自一人將我撫養(yǎng)成人,我長大后,卻一直遠行在外,依舊讓她孤苦無依,是我不孝,欠她太多?!?p>  席間的氣氛忽然寂靜下來,他們三人,開始陷入對家人的掛懷、對彼此的不舍,以及離別的感傷。

  這一別,不知何時,才能再見。

  鐘子期不知喝了多少杯酒,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一把將崇訓和安歌摟在懷里,手舞足蹈地朝他們的臉上噴灑著酒氣,“崇訓、安歌,你們都是我的好兄弟。我走后,沒人給你們調停,你們可不許吵架,不許欺負彼此,有什么話都要大大方方地說出來……日后我若有了孩子,估計都比不上對你倆操心之至?!?p>  崇訓駕著醉醺醺的子期,將他東搖西擺地挪回樂樂臺。

  安歌獨坐桌前,望著被月光映射的長長倒影,再低頭望著這身珍藏已久的紅衣,充滿無盡感嘆,原來夢境永遠都成不了現實,圓滿也只不過一瞬,月圓之后,又是初虧。

  燭芯慢燃,屋外開始飄灑起夏日突襲的傾盆大雨,雨氣透過窗縫襲來,教她略感寒噤,她剛拿起剪刀挑著燭芯,滿身濕透的李崇訓已推門而入,帶來一陣新鮮腥爽的水汽。

  安歌忙不迭要拿出一套干衣替他換上,卻被他用力扣入懷里,耳邊的鼻息越來越重,發(fā)絲懸掛的雨水混著難以自持的眼淚敲擊在她的肩頭,安歌緊緊抱著他,蹭著他濕漉漉的脖頸,“崇訓,快換衣服吧,這樣會著涼的?!?p>  “他對我而言,早已是一位不可替代的親人,多年以來,我們相遇相知,他陪著我、開導我,讓我度過從來沒有過的靜好歲月,沒有他,我恐怕早就活不成了?!彼]上雙眼,任憑熱淚洶涌流淌,“他這一走,我這心里便空蕩蕩的……安歌,如果你也要走,要早早知會我,讓我有所準備?!?p>  “崇訓,我不走。”安歌撫摸著他的背,好想為他的心傳遞安穩(wěn)的力量,“我會幫子期一起,填補你心中的虧空。我說過陪著你,就不會半途而廢,拋下你?!?p>  崇訓的手顫抖著拂過她的額頂,輕吻著那個已漸凝結的傷疤,“對不起,你的傷,因我而起?!?p>  “沒事的,”安歌躲在他懷中扭動著脖子,惹得李崇訓心里一陣酥癢難耐,“這就算是這輩子我留給你的標記,來世你要借它來尋我。”

  李崇訓滿眼感動,隨即擼起右手的袖管,“這些斑駁的刀痕,記錄著我等待著你走入我生命中的時光。下一世,我會帶著它們來找你!”

  “傻子!”安歌吸著囔囔的鼻子,極力想逗他開心,“我目光短淺,只想讓你在這一世好好地寵著我,等到下一世,誰欺負誰還說不定呢?!?p>  “我去跟孟婆說,我心甘情愿永生永世被你欺負,求她成全?!?p>  安歌嬌羞一笑,環(huán)繞他身側四處嗅著,“奇怪!你剛才明明淋得是雨,怎么好似被澆了一身蜜,直教人黏糊糊的!”

  只見眼前的李崇訓正直勾勾地盯著自己,喉嚨“咕咚”一聲吞咽著口水。

  她下意識地垂下頭,驚覺胸間的紅色紗衣外若隱若現露出的一抹深邃的白皙,頓時明白了一切,禁不住要掄起粉拳,打算好好教訓他一番。

  不過李崇訓已先于她一步咳嗽起來。

  “安歌我冷,讓我抱會兒你。”平躺在榻上的他,臉頰飄染兩抹緋紅,似是撒嬌一般向安歌央求著。

  “平日里入眠,最不愛讓我碰你,今日真是稀奇?!?p>  安歌嘴里埋怨著,身體迅速翻轉過來,鉆進這個令她略顯陌生的胸膛,下一秒,她覺得不對頭,趕忙舉手觸摸額頭,入手已是一片滾燙。

  折騰了大半宿,晨光漸漸灑進屋內,安歌坐在床邊,一夜未眠。

  她目不轉睛地看著好不容易熟睡的崇訓,禁不住泛起心疼與憐惜,他病了,卻終于可以像常人一樣在靜夜中酣睡了,真是天大的諷刺和笑話。

  卯時已過,天色漸明,整個園子都逐漸從睡夢中醒來,崇訓的燒已然不似夜里如烙鐵般熱騰,卻依舊昏昏沉沉、神志模糊。

  他好似被夢魘住一般,嘴里一個勁兒地叨念著,“子期莫走……安歌,對不起……”

  安歌猶豫再三,吩咐次翼照顧好崇訓,自己用清水簡單擦洗下因一夜疲憊而略顯浮腫的臉,隨即換上崇訓的一身青衣,拿起佩劍,衣衫飄抉地騎上馬,朝南城城門飛馳而去。

  城外,鐘子期牽著馬匹,已等待不短的時間。他見一襲俊美青衣策馬單騎,從遠處疾行而來,嘴角終于揚起一抹欣然笑容,內心也泛著些許說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安歌!”待對面的人跑近,鐘子期這才看清,趕忙踮起腳尖朝她身后張望,“怎會是你,崇訓為何沒來?”

  “他不舍親自與你道別,便派我為你送行。”安歌不忍將崇訓生病之事坦誠相告,省得令摯友心中惦念、左右為難,索性編出一連串謊話,“崇訓說,沒與你親自說再會,就不算是分離。在他心里,你還住在樂樂臺里?!?p>  鐘子期這才將雙眼移至她的身上,安歌在女子中已屬少見的高挑身材,李崇訓和她并立,也只不過高出半頭而已,只是崇訓雖瘦削,畢竟也是男子一般的寬闊骨架,這套青衣放在安歌身上,略顯衣袖寬大,但恰到好處的玉帶束腰,盡添畫龍點睛之筆,更稱得她風流倜儻、形貌昳麗。

  他打量一番,嘖嘖稱奇,“這身裝扮,竟和你夫君有好幾分相似,方才差點連我都給你唬了去。”

  安歌喟然感慨,“兩人相處,便會在潛移默化間吸納著對方的一切,到最后竟發(fā)覺,不僅彼此容貌有了許多相似,連性情和動作都仿佛變成了另外一個自己。其實,夫妻之間,本來就是趨同的過程?!?p>  “士別三日,竟當刮目相看。”鐘子期朝安歌翹起拇指,贊嘆不已,“本想三番五次地囑托你對他多多包容,如今看來,無此必要了,我也可安心離開,不過……”

  見他欲言又止,安歌疑惑反問,“不過如何?”

  “雖說是趨同,但作為摯友,還是要規(guī)勸你一句,你定要多多在自己身上下些柔媚女子的功夫,如今你這番雌雄莫辨的模樣,真害怕等我回來的那一日,你和崇訓都結拜成兄弟了?!辩娮悠谇懊孢€一本正經地絮念,說到后面便又拐著彎地逗弄起安歌來,直教她哭笑不得。

  談笑檣櫓間,鐘子期優(yōu)雅地伸長纖細如天鵝的頸,抬起手臂,輕輕摘下城墻邊佇立的一株裊裊擺動的白玉蘭,潔白花萼沉靜綻放,堅定而低調地散發(fā)著清雅幽香。

  因從這年春季起,雨水便一直淅淅瀝瀝地不停歇,加之戰(zhàn)火紛飛連綿不絕,這處太原城墻的外延已略有坍塌,朝廷如今計劃著南下,暫時沒有再施工修繕的短期打算。

  墻角這幾棵并不算高大的玉蘭樹,不知為何,竟在這處最不起眼的角落綻放著別樣風采,令人移不開眼眸。

  殘缺與傲然,暗灰與高潔,鑄成時光的見證,也不禁令敏感的文人墨客黯然神傷、捫心自問,曾經堅不可摧的城墻如今都已成破損腐朽,這些驚才絕艷的纖弱花瓣,又能長久存世于幾時?

  鐘子期斂去一貫的微笑,嘴角眉間裝滿了風雨隱憂,“崇訓的病本就忽好忽壞,如今我又離開,保不住他心中一角就此塌陷。你要做那塊最珍貴的女媧補天石,用愛和包容將他心中的缺憾修補好。我知道,你一定能行?!彪S即,他將那多芬芳雅致的玉蘭花,別到安歌玉環(huán)輕綰的發(fā)髻之上,“安歌,一切拜托你了!”

  安歌抬手拂去鐘子期肩上的片片落花,凝視著他狹長深邃的鳳眼,“你放心,我再不似從前那般任性?!?p>  鐘子期會心地點點頭,牽著馬便要轉身離去。

  誰知走了兩步,他拍著額頭又折返回來,“怪我昨日喝了太多酒,如今頭還昏昏沉沉的,”說著,他從包裹中掏出本裝訂一新的書遞給安歌,“因行程匆忙,沒法子一本本教你了,這是我這這幾日趕制出來的摘編筆記,上面都是近幾年來我收集醫(yī)術典籍中的有用信息,希望你能夠接過這柄愛的火把,終有一日,用你的真心,將崇訓心中的堅冰徹底融化。若你厭煩了這種生活,也請打點好關于崇訓的一切,再行離去?!?p>  安歌隨手翻動著這本凝聚了摯友多年心血的厚冊,其間的筆跡,時而舒緩平穩(wěn),好似刻印一般天圓地方,時而急促跌宕,隔著紙面都能盡數感知書寫者那一刻的煩躁不安。

  鐘子期與她相視一笑,再重道一聲“后會有期”,便飛馳電掣般地向前奔去。

  可是,“期”字隨風飄蕩在空闊的荒野間尚未落地,他又想起些什么,再一次兜兜轉轉地回到安歌的面前。

  安歌雙手環(huán)胸,哈哈大笑,“子期,你如果實在不舍得,就莫要走了!”

  鐘子期露出少見的羞赧,練練擺手,“我今日實在糊涂,符將軍莫怪!這里有一封你的信箋,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答應他將這封信交與你,就不可食言。”

  安歌接過信,半信半疑地捂嘴笑道,“你說,我還要與你告別么,說不定你一會兒又要轉回來了!”

  “這會子真是要走了。山高水長,摯友保重!”鐘子期揚起馬鞭,用力揮動,回眸一笑間,已是沙土飛舞,奔騰如煙。

  安歌追著馬蹄前行的痕跡,揮舞著手臂,大聲疾呼,“崇訓和我,等你歸來,知己莫逆,磐石無移!”

  她望著那個瀟灑如仙的矯健背影終于消失不見,抑制住內心的不舍和激動,顫抖著打開仍帶著他溫熱手感的信,一襲澎湃又清晰的字體映入安歌濕潤不已的眼簾。

  “符妹親啟,見字入面。自爾于歸,北上欒城,險象環(huán)生,兄嫂聞之,懸心惴然,悔憾未能與爾并肩而戰(zhàn),致爾九死一生,地獄歸來。然聽聞李氏情深意重、不離不棄,爾等伉儷相夫持家、歲月靜好,兄嫂動容不已,頗感安慰。念及國都將遷、九鼎將徙,郭氏全族已盡數南下汴梁,自此分離,相見不知何期,故修短書一箋,遙秉相告,萬事皆安,切勿惦念。山迢迢,水依依,芙蓉正芳,騅鳥正翔,潛虬深蟠,黃鵠未晚,青云之誼,恒世不忘。柴榮并劉氏敬妹。”

  清雨拂去,碧空如洗,青衣如雁,翱翔九天。

  殘垣斷壁,君子如蘭,玉帶如歌,神女抱悵。

  山中相送罷,日暮掩柴扉。

  春草明年綠,王孫歸不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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