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迭起伏的盤山馳道上,兩駕駿馬一白一赤、一前一后,疾馳如風(fēng),所乘白馬之人在寬大青色衣袖迎風(fēng)舞動的襯托下,顯得骨瘦如柴;所駕赤馬之人卻是兩相對比下的身寬體胖,直教那腳力并不差的赤馬,無論蹄間如何奮力奔踏躍動、前驅(qū)后擁,都被白馬如飛如騰的輕盈腳步甩下一段不長不短的距離。
“吁~~”
白馬踏開腳邊的石子,令它們擦著鐵蹄滾落山崖,正要在狹窄的山腰處靈巧轉(zhuǎn)身,卻被青衣猛然扼住韁繩,它略顯失落地朝土地蹭著已稍有磨損的蹄子,抖抖張弛不羈的凌亂驄毛,嘴里噴出幾抹熱氣。
青衣呆望著山河對岸逐漸沉落的夕陽盛景,忽然感到身后貼上一具柔軟且溫?zé)岬纳眢w,一具削顎抵在肩頭,一雙美手環(huán)上腰間,綿糯甜膩的耳語呢喃著,“晚霞烈焰,不如你……”
她張了張嘴,熱淚燃燒眼眶。
她不敢說話,更不敢回頭。
她只想安默靜好,和他一起融合在殘陽如血之巔,一起漂流在悠長湍河盡頭。
“你這蹄子,沒日沒夜跑這么快,是想要我的老命嘛!”
赤馬終于追趕而上,走到青衣身后,略顯不耐地用馬鞭輕彈她的背。
安歌側(cè)過頭望著空蕩蕩的挺肩,再將眼前美景環(huán)顧一周,盡數(shù)珍藏于心底,便和步云天下開啟了新一輪的星馳電掣。
“喂!”氣理還未捋順的夏虞侯怒氣沖沖,“你跑這么快,世間幾人能追上你的腳步,我不走了!”
安歌低沉聲色飄來,“山腳處有一客棧,你快跟上?!?p> “這么說一會兒便有酒喝了?”夏虞侯變臉奇快,好似在這便能聞到酒香飄來,瞬間來了前行的動力,“這么偏僻的地方你都來過,昭華你果然不簡單?!?p> 安歌回味著方才幻境中的溫存,終于朝殷染的天際釋然晏笑。
朔風(fēng)和悅地?fù)錇⒃谀橆a,似輕柔撫摸,似淺淺吻啄。
時移世易,萬象更新,然此情、此景,始終一也。
山腳下的這方客棧雖不寬敞,卻吸引了夏虞侯的全部目光。
“不走了,今日你說什么我也不走了!”他把馬匹在馬廄一栓,便坐進(jìn)店里,三下五除二點好酒肉,伏在桌子上故意不再理會安歌起來。
安歌推搡他的手臂,故意逗弄他,“怎么跟我出來這般悶悶不樂,是不是埋怨我沒帶上你的相好?”
原來,想起那日河中城外,郭家軍忽然接到旨意,北方邊境再度遭到契丹侵?jǐn)_,皇帝速命郭氏北上應(yīng)敵,安歌本想同去,卻被郭威以其身體狀況不佳為由婉言謝絕。他一面安排將悠寧等一眾家眷送往早前節(jié)度使駐地魏州,又委托安歌返回汴梁郭家療養(yǎng)傷病。
期間,郭威顧念悠寧懷孕不便,想要借遣經(jīng)驗豐富的絳珠一路照拂,加上安歌本就不愿棒打鴛鴦,遂命夏虞侯一同護(hù)送,再讓子期同自己返回汴梁。
卻未料,一向不拘泥于細(xì)節(jié)的郭威卻開始插手這等小事,執(zhí)意讓夏虞侯與鐘子期調(diào)換位置,一想到這些,夏尚直便自顧自生起悶氣來,錘得桌子“咯吱”直響。
一陣肉香撲鼻而來,終于壓住他滿腔怒火與相思之苦,抓起一塊又肥又大的肘子啃了起來,連胡子都沾上不少油星。
“你這粗魯樣子,絳珠姑姑怎會看上你?當(dāng)真怪哉!”安歌不由得嫌棄地撇撇嘴。
“那你這粗魯樣子,郭家少爺又怎會看上你?”夏虞侯大快朵頤間也不甘示弱。
“到了汴梁郭家,你可別給我胡說惹事!”安歌見隱秘心事被他張揚于眾,連忙拿起筷子喝令。
“我又沒說是柴榮還是李重進(jìn),你緊張什么?!毕挠莺钜娝冻鲂奶摰鸟R腳,更加得意非凡,“你此番出來,不就是為了躲他么?要我說,他這么用心對你,傻子都不信他對你無情。你也別太孤傲,難道還要孤獨終老不成?”
“什么你啊他的,亂七八糟!”安歌端起他覬覦已久的滿盤葷腥,便要順勢扔在地上,“再渾說,就別再吃了,本將軍也不會幫你付錢?!?p> “嘿嘿……”夏虞侯立刻乖乖止住了嘴,只是一邊啃嘬著骨頭上的殘肉,一邊曖昧地笑著,“再怎么說你我都是叔侄情分,把你身無分文的叔扔在這荒郊野外,可不是義士之舉哦?!?p> “英雄本不應(yīng)摧眉折腰事權(quán)貴,我如今竟敗倒在你這盤肘子面前!”見盤子重新歸位,他用雙手趕忙抓過兩塊最膩的肥肉,顧影自憐、自怨自艾起來,“我這大半輩子算是白混了,錢沒留幾分,媳婦也沒討一個,還被你這女扮男裝、乳臭未干的毛頭小兒耍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我知道,你爹看我已不復(fù)盛年,定覺我內(nèi)什么……‘馮唐易老、李廣難封’,把我打發(fā)到你這來做個閑散跟班。唉,你再這么嫌棄我,我遲早就要揮手作別、告老還鄉(xiāng)嘍?!?p> “夏虞侯,你說說,你在我們符家也算一員大將,怎就討不著媳婦呢?”
“嗨,這有啥不懂的,我一直喜歡絳珠,奈何她早先沒看上我,我也不愿找個自己不喜歡的。再說,這連年混戰(zhàn)的,我為了你們符家奉獻(xiàn)了多少,你如今為了一盤肉還要和你叔糾纏不休,真是令人寒心?!?p> 安歌一聽,趕忙捂著已然笑抽搐的肚子,忙令店小二再上一盤葷肉來,以示大度,“那絳珠之前沒看上你,如今怎又看上你了?”
他自飲自酌一碗酒,沾沾自喜起來,“這女人啊,只有上了年紀(jì),才知道什么樣的男人是好男人,你們這些年輕姑娘根本不懂。”
“還不是因為你攢不下錢,稍微有些銀子就要跑到寺廟里面聽經(jīng)祝捐,或是施給軍內(nèi)有困難的兄弟們。我看,你也別娶媳婦了,直接去當(dāng)個樂善好施的和尚豈不是更好?”安歌表面顯得不屑一顧,總還是打心底里佩服起這位看似粗俗實則用心的夏叔來。
因那絳珠從年輕時便喜歡禮佛,又嫌兵將身上殺戮重,遲遲不肯接受夏尚直的好意,為了討得絳珠歡喜,他嘴上說著放棄,卻仍舊年復(fù)一年地把自己的積蓄通過絳珠之手供奉給佛寺,本來不喜讀書寫字的他,也開始能夠捧起經(jīng)卷坐下來細(xì)細(xì)品讀,堅持了十年之久的努力,這才讓絳珠松了口。
“我一輩子灑脫慣了,極嗜食肉,好不容易討個老婆,我可當(dāng)不了和尚,當(dāng)不了……”他大手一揮,眼球瞪得渾圓,“唉,店小二,我們要的肉怎么還沒上來?”
正經(jīng)不過須臾,差點沒讓安歌口中的酒噴到他的臉上。
那店小二根本無心理會他的召喚,只顧和伙伴偷偷摸摸地扒在窗前,對著窗外指指點點。
“喂,你這荒郊野嶺來桌客人也是不易,還不好好招待!”院外依稀經(jīng)過一路熙熙攘攘的車隊,帶頭的兵士不斷催促車馬快快前行,由于地面土石林立,晃得車上的東西激烈碰撞個不停,驟然隆轟的聲響惹人一陣心驚,“看看你們家這環(huán)境,連耳根子都不讓人舒坦。我們家少爺有得是錢,若照顧周到,賞錢都是你們的……”
“就你這一毛不拔、忘恩負(fù)義的樣子,也當(dāng)不了和尚!”安歌白眼直翻,趕忙拿出塊肘子堵住他的嘴。
那店小二被傳喚了很多次,才極不情不愿地過來添置,還一步三回頭地跟從旁的伙計閑聊,“死的可慘了,毫無征兆就下了手……聽說血濺得長廊都是,派人沖洗都擦不干凈,只得命人拆了重建,話說這上好的木頭不還是得出自咱們這兒?”
夏虞侯一聽這傳聞連忙囫圇吞下口中的肉,湊上前去探聽。
安歌嘻嘻直笑,“就你這喜歡打探人家隱文軼事的樣子,也當(dāng)不了和尚……”
因為方言略有不通,看他湊過去跟店小二比劃帶猜的滑稽樣子,安歌搖搖頭,不禁揶揄道,“夏叔,你再不回來,這些可全進(jìn)我肚子里了。”
他忽然一路小跑折回,抓住安歌的胳臂,“出大事了!”
“什么?”
“他們仨都被殺了……”
“誰啊?”
“輔政三臣史、楊、蘇,還有他們的家眷!”
安歌大驚失色,“史弘肇、楊邠和蘇逢吉嗎?”
“是啊,都是朝中最高權(quán)柄的人,除了郭將軍?!毕挠莺罾浜惯B連。
從郭威命悠寧返回魏州而非汴梁開始,從他肆意插手瑣碎的人事安排開始,她便漸覺此事頗為蹊蹺詭異,趕忙三下五除二拆封開臨行前郭威讓她捎給全家的木匣,只見那偌大的匣盒內(nèi)只有一雙木筷和一朵棉布絹織的花蕊,除此以外再無其他信物。
“夏叔,你行軍打仗經(jīng)驗多,可否辨認(rèn)出這是什么花?”
那粉色花傘包含花喉五片,花萼深裂,一團(tuán)柱絲從中簇?fù)矶?,柱頭呈圓形帶尖,恰好也是五片,與花喉交相呼應(yīng),清爽與艷麗交相輝映,顯得極為嬌艷。
夏尚直仔細(xì)觀察一陣,便拍手高呼,“你絳珠姑姑懂花,她教過我一些,像是什么有毒的桃花?!?p> “夾竹桃?”
“對對,夾竹桃!”
“筷子、夾竹桃……難不成?”安歌的思緒飛速運轉(zhuǎn),幾個大字在腦海中赫然閃現(xiàn),每個都沉重而恐慌地?fù)舸虻剿男姆俊凹?、族、快、逃”?p> 串起來了,一切都串起來了!
只有讓符安歌帶著符家的將領(lǐng)前往汴梁一探虛實,才能避人耳目;美其名曰送悠寧歸故里生產(chǎn),是啊,又怎能讓僥幸逃出的女兒重回那險惡般虎狼之地?如此說來,陛下命其北上的圣旨,或許便是一個已經(jīng)為郭氏設(shè)好的圈套。
“幸好騅兒此番僥幸逃脫……”可一想到身處汴梁郭氏家眷極其危險的處境,安歌只覺一陣脊背發(fā)涼,連忙拿起行李和佩刀,往桌子上扔了錠碎銀子,拉起稍有微醺的夏尚直便要重新踏上歸途,這下惹得他極為不滿得咿呀亂叫起來。
安歌少將軍的風(fēng)范立地而起,她咬緊牙關(guān)在夏虞侯耳邊低語,“郭氏全族可能將有大難!”
夏尚直平日里雖說有些慵懶嘴碎,一見她言語間如此清肅,又聯(lián)想到店主口中所述宮中秘事,便知茲事體大,趕忙收斂起來。
兩人這便踏起飛揚塵土,與綿長的郵木隊伍擦肩后,顛簸著消失于深邃暗夜。
華燈初上,風(fēng)鈴呤叮。
宮內(nèi)各處皆是一派絲竹旖旎之音,唯有一位身著褐色棉布長衣的婦人在侍女左右攙扶下,疾步穿梭奔走于宮殿之間。
直到那處高聳幽深的長廊前,她才略顯驚懼地止住腳步。
這座拱形長廊是居于平地的側(cè)宮與高聳巍峨正殿間的巧妙連接,因工匠故意將其設(shè)計成彎月形狀,自廊下往上仰望之時,更加凸顯正殿居高臨下的磅礴氣勢,仿若屹立于蒼穹之間,殿閣便由此命名為“垂拱殿”,居內(nèi)宮之首,也是劉承祐選定的寢殿。
她讓內(nèi)監(jiān)挑著燈籠走在前面,這才看清搖曳燭燈照耀下,鮮血噴灑的軌跡竟有如此慘烈,頂沿、廊柱上已幾乎不見原有油墨色彩,更不消說他們倒下的地板,白日經(jīng)由多少宮娥內(nèi)侍之手、經(jīng)由多少桶清水擦洗,也抹不掉一絲變淺的痕跡。
她用雙腳顫顫巍巍、亦步亦趨地選定未被鮮血染紅的空隙,緩慢而戰(zhàn)栗地前行,似乎生怕驚擾了鮮血背后的幾縷冤魂出來索命。
她來到殿前,值守之人皆跪拜行禮,卻也絲毫抵消不了其內(nèi)心隱忍的恐懼與怒氣,一把推開殿門,屋內(nèi)的靡靡淫音頓時消弭殆盡。
劉承祐趕忙推開懷中衣帶漸寬的歌姬,慌忙間系好腰帶,臉上閃過一絲不快,卻仍舊起身畢恭畢敬地躬身行禮,“夜色已深,不知母后駕臨,兒子有失遠(yuǎn)迎?!?p> “臣弟恭迎太后!”
李太后嗓音清冽干脆,“除去李業(yè),其余人等全部退下?!?p> 她踏著織毯朝上位走去,到達(dá)拱手而立的胞弟面前,忽然朝他甩了一個響亮的耳光,幾乎讓他驚叫著呼出聲來。
“母后這是做什么?”
“后族蠱惑皇帝肆意妄為,本宮教導(dǎo)無方,今日要替皇帝清理門戶!”
李太后一言既出,嚇得李業(yè)立刻匍匐在地,抬起袖子佯裝擦淚,又暗中朝劉承祐投去求助的眼色。
“母后,您何苦為難舅舅,這都是兒子的主意?!眲⒊械v趕忙上前扶著太后坐在正位,自己則跪踞其身側(cè),顯得頗為堅定不移,“再者,他們?nèi)齻€也非死不可!”
“先皇軍功與威名橫掃中原,連他都不敢動的人,偏偏你竟如此膽大妄為!牽一發(fā)而動全身,你知道這其中的利害有多兇險么!”李后想到先帝與這些手握重兵的節(jié)度使不斷周旋、笑里藏刀、暗自忍耐的過往,便恨不得拿起桌上的酒杯朝這眼前無知無畏的少年砸去。
誰知,那劉承祐下一秒竟嚎啕痛哭,宛如一位在母親面前痛訴委屈的普通孩童,再沒有一絲高高在上的君主模樣,“母后,你知道兒子心里有多苦么?這樣長時間,他們有誰敬我是一國之君?每一個人都不把我放在眼里,都要插手阻攔我想做的每一件事,再不這么做,你我和大漢都要葬身反賊之手??!”
“太后,陛下心里的苦,臣弟看得一清二楚,著實心疼陛下?!崩顦I(yè)定了定神,順勢訴說起滿腹不甘來,“那幫權(quán)臣在朝堂之上爭論不休,根本不給陛下開口定奪甚或參政的機會,那日陛下多說一句,楊邠竟揚言要陛下閉嘴!太后也知,陛下寵愛的耿夫人仙逝,要用隆重的皇后禮節(jié)安葬,史弘肇一眾人等竟以‘國庫虛空,軍餉不足’為名一口回絕!”
他偷偷抬頭,望見李后方才暴怒的面色漸漸松動,便搬出了殺手锏,“陛下心中不豫,我這個做舅舅的陪在他身邊,無非是想安慰開導(dǎo)陛下,卻被那幫人等傳成是‘大漢的楊國忠’、‘禍國奸臣’,竟還將太后您牽連其中!他們手握重兵、禍亂朝綱,陛下如今子嗣未得,說不定哪日便是我們的‘馬嵬坡之變’,說不定哪日就輕而易舉地傾覆了大漢王朝!這些事在李唐之后發(fā)生的還少么?陛下未雨綢繆、膽識超群,做了先帝想做而不能做之事,是大漢之福!是萬民之福!還望太后明鑒!”
劉承祐似乎將幾年來的辛酸化作眼淚,任憑其肆意在臉上流淌,哭到傷心時,跪爬到李后面前,倚著她的髀骨,抽噎著痛訴罪狀,“那楊邠和史弘肇不喜文士,舅舅去其府上拜見,竟被拒之門外,還毫不避諱地傳話同黨莫要與后黨往來;還有蘇逢吉為人貪得無厭,大肆收受官員賄賂,府中藏有無數(shù)珍寶。兒子想到數(shù)年之前,先皇生辰之日,明明遣其大赦天下以求祈福,謂之‘靜獄’,他卻不分是非曲直,直接將獄囚全部殺光,竟回稟先帝‘獄已靜’!阿娘,先皇和長兄本來龍體康健、萬般平順,怎得就在那一年全部撒手人寰,那三人的所作所為皆銷去了他們本該享受的福分!那三人一日不除,我便一日不寧,根本無顏面對先皇與長兄的圣靈!”說罷,他伏到李后懷中,一想到曾經(jīng)艱難的過往,母子倆不禁抱頭痛哭。
“你還是太年輕……”李后動情地?fù)嶂鴦⒊械v的后額,既想心疼安撫又想疾嚴(yán)令色地讓他頓悟,“他們幾人雖然都有橫行霸道的作風(fēng),可確是大漢建立與初定的有功之臣,更是先皇為你選定的輔政大臣。原本他們各有嫌隙不合,你本可加以牽制、分而治之,慢慢將各自兵勢權(quán)力化整為零??赡闳缃衿屗麄冄獮⒋构暗?,還殺了全部家眷……是啊,他們是死了,可是其他人該怎么辦?如果是你,你還會繼續(xù)效忠皇上么?或是坐以待斃,等待皇帝親賜白綾和毒酒?”她扶起劉承祐的頭顱,與他四目相對,“都不是吧?‘今亡亦死,舉大計亦死,等死,死國可乎?’”
未想,劉承祐含著眼淚詭秘一笑,而后脫離李后的懷抱,方才的無辜受累與順從漸漸散去,意氣風(fēng)發(fā)地闡述著自己周密的計劃,“母后,如今再怎樣,他們已成為朕的刀下亡魂,我們也無退路可循。大漢不能重蹈前朝覆轍,被外姓節(jié)度使扼住命脈要塞,如今朕已決意,要令劉氏王胄、后族親貴駕馭朝中諸核心官位,朕已命舅舅聯(lián)絡(luò)母家子弟,并親自下詔命叔父劉崇兼任河中節(jié)度使,守業(yè)天下不易,還是要靠自家兄弟。”
李后深知用不了多久,三大輔政大臣齊誅的消息將會傳遍整個中原,介時事態(tài)便可能一發(fā)不可收拾,她見劉承祐十分固執(zhí)己見,便苦口婆心地勸說,“皇帝,欲速則不達(dá),聽本宮一句勸,你父皇與兄長若在,勢必也不會沖動行事……”
“母后!”劉承祐冷冷地打斷她的勸言,仿若方才隱忍的眼淚早已為他洗心革面,“朕早已不是躲在父皇和兄長背后的無知小兒,除掉他們幾個正是要為大漢皇室樹立威嚴(yán),掃清朕主政的桎梏障礙!”
隨即,他伸出手臂,語氣雖是依舊恭謙,實際卻是要攙扶李后走下上位,“母后年事已高,萬事皆以身體為重,勿繁復(fù)操勞,還是早些回宮靜養(yǎng)為好!”
“你……”李后終知自己被他的“苦情戲碼”所蒙騙,如今他自恃籠絡(luò)后黨族兄,已將自己這位“不識時務(wù)”的娘親于親信之中的威嚴(yán)權(quán)勢架空,唯享太后名號頤養(yǎng)天年,想到這些,她不知劉承祐之于這個在紛繁戰(zhàn)火中不斷飄搖的帝國,所做出的雷霆決斷,究竟將會將它推向何處。
她避開劉承祐的手,徑直走出大門,最后一瞬,腳步緩緩?fù)nD,“皇帝,本宮只求你一件事,殺戮便到此為止吧,再也不要牽扯到其他人。”
言語間,她仰望夜空中高懸的廣寒宮,呵出幽幽白氣,“人心穩(wěn),你的天下才會穩(wěn)。根基亂,一切只會煙消云散?!?p> 見身后之人絲毫?xí)庖矝]有,她只得搭住門前侍女的手,心頭掀起一陣絞痛,“你且好自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