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柳蔭后檐,桃李羅堂前。
曖曖遠人村,依依墟里煙。
“要我說,你在家做個風雅之士便好,不必隨我在外奔波,櫛風沐雨。”
看著銅鏡中映現(xiàn)著幫自己認真篦頭又喋喋不休的俊逸郎君,安歌嘟著粉唇撒起嬌來,“如今家中諸事剛剛起步,你我皆不愿一直接受家族供養(yǎng),我出門尋一份差事也是應當,”說罷,眉眼間早就悄然卷起一絲狡黠靈犀,“莫不是柴大哥怕我比你更加出挑?或是怕我被別人看中,要將我一輩子金屋藏嬌不成?咯咯咯……”
“是啊,是我醋意大發(fā),”柴榮躬下身來,扶著嬌妻肩膀,煞有其事地在其耳畔說道,“夫人在每次情醉迷離之時,都會深情地喚著另一個名字,為夫聽了幾乎妒火難耐?!?p> “沒有!柴大哥,我沒有!”這話讓安歌著實嚇了一跳。
“還說沒有?”
滿臉無辜的安歌焦急轉身握住柴榮雙手,信誓旦旦,“我心里只有你,柴大哥?!?p> “算了吧,你清醒的時候就會叫‘柴大哥’!”柴榮將安歌一把推開,高聲呵斥,“你在情不自禁的時候,總是叫那個名字,便是……‘榮哥哥’!”
“好啊你!可惡!”羞紅的安歌這才知曉柴榮設陷逗弄自己,便起身追著他滿屋跑,眼見伸手便能拉到他的衣襟,眼前之人卻即刻轉身驟停,只等自己徑直跌入他溫熱的懷抱。
“壞人……”安歌粉錘輕擺。
“安歌,我喜歡你叫我‘榮哥哥’,那是毫無保留、毫無顧慮地愛我的模樣?!辈駱s一把攏過柔指,凝視著一輩子也望不夠的脂顏透紅,兩顆春心貼緊蕩漾,“從此以后,我想你只這般喚我?!?p> “哦……”安歌咬著唇尖,聲如蚊蠅般細軟。
不知為何,即使兩人如此這般難舍難分、情真意切地做了兩旬并蒂夫妻,每次與他相對,竟還似初見時那般抑制不住的耳熱心跳,這份羞赧,甚或比之前更加來勢洶洶。
古人有云,“至高至明日月,至親至疏夫妻”。此中一“親”,合攏為一自是你儂我儂,此間一“疏”,安歌便真是無法了凡其間含義。潔白衣領處一陣熟悉的蜜蠟淡香襲來,她心安理得地高翹著唇角,心底默念,但愿自己一生都瞧不懂這句話,才是真真正正的無上完滿。
這廂卿卿我我,院內已是一片清晨慣有的熱火朝天。張瓊帶著符將軍特意指派的一位能手,一早便將從集市采買的果蔬糧米運到丘上小院,婚禮后日,子期便接宮中奏報匆匆而歸,這“故知丘”上還有夏家在旁墅伴居,規(guī)整下來共有大大小小近十口人,每日幸而有這位少年鼎力助理,才使萬般皆井然有序。
安歌也曾擔憂符家過于周全令柴榮心生窘意,便規(guī)勸張瓊帶著小將返回符家駐地,可那張瓊竟固執(zhí)得很,一心聽任符將軍命令,連她的規(guī)勸都置之不理,整日分頭緊跟在自己和柴榮身后,保衛(wèi)得十分周全,再也不用顧慮各路盜匪細作偷襲侵擾。
“張瓊,暑熱勞作辛苦,喝碗涼茶罷?!?p> 這方張瓊剛打好今日各處所用井水,便聽聞身后傳來干凈舒心的徐聲曼曼。
他開心地接過次翼手中的青花瓷碗一飲而盡,見四下無人,便趕忙從袖口掏出一柄雙柳玉簪,呈到女子面前,“早上采買路上看到這枚簪子,雙股美玉如柳扶風,期上點綴又好似飛燕輕立,與你的名字截然相稱,便只想買來送你,方才不辜負它的價值?!?p> “我不能要,這太貴重了。”
“沒有的,次翼,”張瓊連忙穩(wěn)住她的纖纖玉指,“我如今剛剛加入符家軍,沒辦法送你真玉首飾,但是我希望你相信,終有一日,我會通過努力,傾我所有,帶你過上最舒適如意的生活,不再終日辛苦勞作?!?p> 次翼面露難色,“張瓊,我不能要……”
“好了,你我相伴三載,再不能夠這般客套。讓我來幫你戴上……”張瓊仔細欣賞著次翼髻頂發(fā)梢的靈動玉燕,與這弱身柔面熠熠生姿,越瞧越止不住歡喜叢生,更加充足了整日奮斗的滿滿元氣和不竭動力。
柴榮與男裝束發(fā)的安歌得見此情此景相視一笑,便要攜手朝丘下漫步走去,誰知身后早已粘上那名俊眼輕眉、身長八尺的小將,直令二人苦笑無奈。
隨養(yǎng)父加入行伍之前,柴榮原本在家鄉(xiāng)邢州從事茶葉與瓷器生意,憑著滿腔堅韌毅力,加之作風公允誠信,在邢州一帶的一眾商侶中,年紀輕輕便已是出類拔萃的佼佼者。如今到了兗州,在各處采風之際,柴榮一眼便相中丘下不遠處幾座茶山起伏,但那茶山平日不許外人出入,這日他便決意拜訪與茶山接壤的小巧村落,以便了解打探一二契機。
“粉定村?好生奇怪的名字?!?p> 安歌存疑之際,柴榮心中卻因過往際遇對這名字的來由有了大致眉目。
環(huán)顧四周,這村落西傍泗水,東背山丘,與自己所居的故知丘方位相同,卻因地勢低洼于河岸而終日少見陽光,加之夏日樹木茂盛更將熱氣隔絕開去,人一踏足其中便覺森森涼意侵體,舒爽之余卻又不禁從腳底泛起一陣襲骨微寒。
“請問你們來找誰?”
循聲回望,才見一位躬身背著細長捆柴、少有皮膚白皙的農家少女,正眨著皎皎鳳眼禮貌詰問。
“請姑娘安,我們乃于近日搬臨此地的家戶,鄙人姓柴,這是我的夫人和家弟,初到此地,故特來拜訪各位高門貴鄰?!?p> “既如此,各位貴客隨我到我家便是?!惫媚镫p眼彎笑看著安歌,雖看起來不過十五六歲的模樣,言行舉止卻十分大方周到。只是,從其背后觀望才發(fā)現(xiàn),她腿腳不甚方便,一行一跛之間留下深深淺淺的兩行足印,令人心生憐惜不已。
這方村落家戶并不甚多,也不見往常村莊那般的喧囂熱鬧,各家各院門口皆整齊堆放著各式陶土模具及尚未上釉的瓷器成坯,只有不遠處的一間土坯房煙囪里轟隆隆地冒著滾滾青煙,才為這平靜如水之地彰顯些許忙碌氣息。
街道之上也少有人跡來往,見到零星的幾人或拄雙拐,或坐木制輪椅,一挪一趨地費力前行。
“蘇麻,這是剛從山上回來嗎?”
“是啊七叔,我先把客人請到家中小坐,一會兒砍好柴便給您送去。這陣子多雨,您要是腿疼得厲害,有事叫我就好?!?p> “我那根‘野兔毛’不小心犧了牲,便求你爺爺要了一只,時間寶貴,腿腳問題并不妨事?!币槐娙诉@才發(fā)現(xiàn)那位姑娘口中喚的七叔手里正寶貝似的緊攥著一根尖細毛筆,笑容友善地朝他們示意,“別誤了你們的事,蘇麻還是速帶貴客前去吧。”
姑娘領著柴榮一家到了村落深處最北面的一方庭院落座,“爺爺正在利坯,各位稍坐,我先備些茶水來?!?p> 柴榮帶安歌走到屋內一座座高立至屋頂?shù)哪举|多寶格旁,只看了一眼便不禁交手稱贊,“桃源一向絕風塵,柳市南頭訪隱淪。沒想到,這個不起眼的小村落,竟是這樣一番藏龍臥虎的桃源盛地!”
安歌眨著雙眼,見這面墻前齊擺著各式燒器瓶杯,與平日里多有見到的白底青花不同,器皿多是潔白質地,瓶胎之上光潤凝滑,似乎較銅鏡都能反射出更加清晰的人影光亮,也不見一絲瑕疵,只有瓶鉢端口及底臺畫有簡約的墨黑色紋路點綴,雖然全盤看上去干凈素雅、簡單質樸,細細望去,卻覺神韻極為清麗傲人、非同尋常。
“柴大哥,這都是些什么?”
見柴榮不應,安歌恍然大悟間匆忙改口,討好般地搖著他的衣袖撒嬌呼喚,“榮哥哥,這些都是什么?”
柴榮寵溺地輕刮著她的鼻尖,“不知你聽沒聽過這句話,‘天下無貴賤而通之’,說的便是來自我故鄉(xiāng)那集人力及心血澆灌而成的一方珍世名品,它們因出于邢州而喚作‘邢窯’,當年在隋唐時期的貴族官宦家中,可謂是叱咤風云、風光無兩的風流勝器。我年少在邢州行走之際尚能見到寥寥幾枚,之后便再少得見,未曾想,今日竟遠在山東之地重見其真容?!?p> 柴榮見邢窯如得見故鄉(xiāng)風景般欣喜開懷,侃侃而言不絕于耳,“方才你說這村落的名字奇特,其實這個‘粉定’便是白度極高的邢窯白瓷的行家別稱,依我來看,這村里的人定少不了制窯界的圣手天工了?!?p> “貴客果然慧眼識珠,這世間認得邢窯之人已不多了!”
見一須發(fā)皆花白的清癯老者在那女孩攙扶之下拄杖緩緩走來,柴榮一行人皆恭敬施禮,雙方因伴著對白瓷的無上共情,隨即興致高漲地攀談起來。
原來,眼前之人便是這粉定村的族長,全族老幼皆冠以“舒”姓,全族當年在邢州之地本是制窯大戶,因技藝超群廣受官窯背后的官宦勢力侵擾掠奪,加之后晉時期契丹于北地常有冒犯突襲,全族不勝厭煩,便只得背井離鄉(xiāng),因南下時發(fā)覺此無人看管的山丘適做茶山,便尋了這泗水旁邊的背山陰涼之地,一邊產茶一邊產窯于此營生安家。
“舒爺爺,恕我冒昧?!背霉媚镞M屋為其添茶,安歌便忙不迭地關切盤問,“我見咱們村子里諸多老少,好似腿腳不甚靈便,特別是見小妹靈動懂事,卻伴此殘癥。敢問可知究竟是何原因致此?是否有可能痊愈?”
“唉,此事說來話長。這地方雖依山傍水、茶山富饒,住下來卻覺屬寒涼,后來才得知,此地在兗州便是原住民的棄履之地。原來不曉得,等長時間下來,我們男女老幼腿腳都慢慢生了濕疾,蘇麻因年紀尚小,不甚嚴重,但這病以后便是深入骨髓、疼痛難忍,大可能像我這般難以行走了?!?p> “既如此,為何不搬走呢?”
“尋一處落腳之地哪里有這么容易!”舒爺爺聲嘆長息,單手揉著愈發(fā)疼痛的髖骨,言語之間卻仍是了悟世事般不疾不徐,“更何況是全族老幼數(shù)十口人,如今亂世,村外戰(zhàn)火連綿、少有太平,能尋到這處山川水秀之所已經佛祖庇佑,即使拖著病體再找,較如今又能好過哪里去呢?不如順其自然,在這片安寧之所醉心瓷窯,用心靈之滿片刻代替肉身之痛,我們已是再知足不過了。我只等蘇麻往后嫁了人,離開這片地方,能慢慢好起來罷?!?p> “爺爺,孫兒回來了!”
柴榮與安歌訝然地望著身披藍白色僧侶衣服、面容清秀的小沙彌,同樣一瘸一拐地肩挑兩副重桶,剛一入院便高聲呼喚。
符家小將見此,便連忙趕趨上前,幫他卸下肩頭重擔。
“離青,快過來見過客人!”
小沙彌略有膽怯卻十分聽話地跛腳上前,雙手合十行禮,他看上去和那女孩年紀相仿,樣貌也甚是相近,只是跛足程度卻好似更加嚴重。
族長又把女孩喚到跟前,“剛才領你們進來的是我的孫女蘇麻,這是我的孫子,數(shù)月前剛送他到興隆寺出家的離青,是把畫圖制模的絕佳好手,蘇麻不懂得做瓷,我便把這一輩子的手藝傳給了離青,他也喜歡這營生,雖然出了家,但得了住持允準,三天兩頭得以回來小住幫我做瓷。如此這般,全族全家平靜安順,我這把老骨頭也就放心了?!?p> “爺爺,蘭公子又命我送來兩桶肉湯,為大家改良伙食,我和姐姐先給各家各戶分了去?!?p> 柴榮見狀,便支使符家小將幫姐弟二人一同前去勞作出力。
屋檐之下,相談甚歡,已漸臨近晌午,舒族長見到故鄉(xiāng)之人歡喜難耐,便邀請柴榮安歌一行在此共酌餐飯。
待舒老祖孫三人朝屋內佛龕虔誠地跪拜禱告之后,方才開席。
今日因有客人造訪,蘇麻和離青特意將家中的最好菜米拿來好生招待,但在安歌看來,眼前再簡易不過的粗茶淡飯,連油星也見不到幾滴,難怪花骨朵年紀一樣的姑娘看起來這般蒼白羸弱,內心連連慨嘆時下窮苦人家的艱難度日。
蘇麻沒覺察安歌的惻隱,依舊笑嘻嘻地幫客人依次盛了三碗肉湯。柴榮見主人家碗中空空如也,便推脫著讓與他們分食。
“柴公子夫人不必客氣,這湯中之肉糜是興隆寺定期為那些宰殺動物誦經超度之后,屠戶捐贈給寺院的,因僧人們不食肉,住持便通過大善人施恩,賞給了周邊的村落。今日貴客有佛緣,你們若能喜歡,也是舒家一心向善的榮幸善舉,還望公子夫人能讓我們借此機會,得以稍許回報佛祖的無上關懷?!?p> 柴榮與安歌見盛情難卻,便不再推辭。一口熱湯下肚,頓覺味道極為濃稠鮮美,但總覺與平日所進肉食味道不甚相同,卻又說不上哪里不對,尚未來得及細品,族長這畔又發(fā)問起來,“公子夫人今日前來,想必定有因由,可有需要舒氏幫上忙的事情么?”
“當真一切都瞞不過族長?!辈駱s微笑著放下碗筷,將心中忖度之事一一道出,“晚輩是循著這茶山而來的。因我之前曾來往南北販茶,近日舉家遷臨此地,便想憑著往日對茶葉的微末了解重操舊業(yè),希望能和貴氏茶莊有所合作。特別是今日得見全族老幼這般光景,便更想幫助舒家參與茶山的打理和販售,不知是否可以?”
舒老聽聞,頓時面露難色。
柴榮連忙懇切補充道,“事成之后,我們僅僅拿走些許養(yǎng)家的口糧之價,剩余回報,必定皆一分不剩的歸予舒家?!?p> “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辈駱s此言反倒令舒老羞愧起來,他忙不迭地辯解,“公子夫人氣質若蘭,不似我等凡人模樣,我絕非質疑二位的人品和能力。實話實說,我很樂意將茶山交由你們打理,但自我們族人漸患腿疾之后,茶山一直都是蘭家在幫忙經營,這期間不僅給我們些許分成供我們度日,平時常給我們送各種吃食、肉糜,還順帶幫我們販賣這些瓷器,若沒有他們,我們這些體殘之軀又如何在這亂世平順茍活呢?”
見祖父左右為難,離青將口中粳米細細咽下,這才開了口,“爺爺,蘭公子府中有許多人手幫他打理各式莊園,柴公子眼界學識皆超出眾人許多,我們何不將柴公子向他進行引薦,豈不是一舉兩得?”
離青話音未落,蘇麻卻覺不妥,“公子夫人這般人物,怎可屈就幫那蘭家做事?”
“姑娘言重了,如今柴榮家中有老少需要將養(yǎng),就像族長之前所言,能尋求一份好差事已是不易,又怎會嚴苛挑剔呢?”
“這便極好!”族長不勝歡喜,當即便讓離青餐后領柴榮前去寺中拜會蘭公子,“蘭公子平日里常幫他伯父,哦,便是那興隆寺住持,打理寺中事務,一會子讓離青帶你去見他,他想必定會應了公子的差事。還有,你這蘇麻,往后再不可言語間對蘭公子有些許詆毀冒犯。”
舒老連連擺手,止不住訓斥,“對不住,這女娃還沒她弟弟一半安順懂事?!?p> 一向禮節(jié)待人的蘇麻鼻中逸出悶聲,快速起身收拾了自己的碗筷,便氣哼哼地踱步往炊房去了。
“舒姑娘,我來幫你盥吧。”
蘇麻連忙舉手抹臉,才裝作若無其事地回過身來,“不用,不用勞煩貴客?!?p> “姑娘別一口一個貴客,我只是公子夫人的侍從。”說罷,他一邊將手中的碗筷置入蘇麻面前的桶內,一邊卷起袖管,將蘇麻攛掇到一旁歇腳,“姑娘叫我‘不留行’就好?!?p> 蘇麻頂著碩大的紅眼圈,滿臉疑惑,“你姓布?是布匹的布還是步伐的步???”
“都不是,”小將圓溜溜的眼睛看著蘇麻,滿臉憨笑,“我姓王。”
“王……不留行?”原本面帶愁容的蘇麻破涕為笑,“我……我第一次聽見這么好笑的名字!”
“是啊,我遇見口齒不清的,念過‘王不留情’,還有‘王八留行’也不奇怪?!?p> “能讓姑娘開懷一笑,不留行的名字也沒有白取?!毙⒁娞K麻幾近笑彎了腰,依舊不住地口吐蓮花,甘心成為眼前女子止哭路上的墊腳石,“有道是,一日三笑,不用吃藥,笑口常開,全靠胡掰,只要胡掰,便沒什么想不開?!?p> 蘇麻捂著肚子嬉笑得花枝亂顫,“王公子,我從沒見過像你這樣有趣的人……話說,你為何要取這樣古怪的名字?”
“這名字其實并不古怪,王不留行是一味中藥材,可金瘡止血、逐痛出刺,就像你的名字‘蘇麻’也可入藥一樣。”
“我的名字才不是因為這個而來呢,聽聞我和弟弟出生的時候,爺爺正在用一塊從波斯人手中淘來的‘蘇麻離青’料石添畫釉下彩,蘇麻離青就是那種比青金石還經久彌堅的墨藍色,經過火焰淬煉以后在胎器上顏色更加鮮亮奪目。”一提起爺爺,蘇麻眼中神色忽然黯淡下來,“唉,不論他們瞧那蘭家再怎么好,我也定是不會從了的!”
須臾,不留行便恍然了其中的癥結關竅所在,“聽你們言語之間所提的‘蘭大善人’,對女孩子家而言,應該是個不錯的歸宿,若能離開此地另居別處,對你的腿也是極為有利,怎得你生得如此怨念?莫不是他是個糟老頭子?”
“并不是……只是我對他只有感謝,并無男女之情?!碧K麻扶著門框望著透過郁郁蔥蔥樹木傾瀉的幾束盛日光柱,“你不知曉,這個村落里的叔伯兄弟,一個個都是沉迷于瓷器的‘瓷癡’,不怕窮困潦倒,不怕吃苦受難,只怕做不好手中的這份瓷,更怕這份技藝斷在他們這代人手里。爺爺年紀漸漸大了,村子里的人丁也越來越少,我只想幫他們守護好這個粉定村,讓大家都能有錢賺、有糧吃、有藥用,從這個困狹的地方走出去,能夠無病無痛、歡歡喜喜地做自己想做的這門手藝,讓這門手藝發(fā)揚光大?!?p> “沒想到你這柔弱的身體里竟裝著這么磅礴的夢想。”不留行剛把洗好的碗碟一一摞在架子上,便聽見柴榮在院中喚他一起啟程。
雖然言語匆匆短接、不甚深解,不留行卻依然被這看上去稚氣未脫女孩的深切思慮所打動,片刻淺息,惟愿留人幾分希冀,“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把你的腿治好才是當前最關鍵的事,但愿日后不留行能有機會再來幫你。”
綁發(fā)的碎花頭巾迎風微拂,蘇麻唇上已悄然重現(xiàn)初見時的星華霽悅。
雙手和南,俯首觸額。禪意滿滿,春風如沐。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適我愿兮,婉如清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