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金玉其外

　　三七還在等待著喬小喬的答案，他已經習慣了喬小喬這種自顧自的長久沉默，他一直很有耐心。

　　喬小喬仍然深陷自己的世界中，似乎忘了身邊還有三七這個人。

　　誠然，自己一路活到今天不容易，那是因為自己勢單力薄，而且，就連底層人民最基本的義體配置都沒有。她身上唯一不是原生的物件，也不過就是耳后的芯片罷了，某種程度上來說，還是個假的。她所具有的基本條件，幾乎不像是生活在賽博世界、甚至都不像是生活在機械時代的人。

　　但是現(xiàn)在她不再是一個人了。

　　三七身上有秘密，而她不在乎三七的秘密和自己的比起來哪一個更重要、更可怕。要守住更重大秘密的人，自然也會有、也該有守住秘密的更大能力，三七就有這個潛力。

　　喬小喬不愿去細想自己鋌而走險、打破習慣生活的深層原因是什么。初到十七區(qū)時老楊勸她一個小姑娘別老在十七區(qū)混，至少別在十七區(qū)的垃圾場混：“……雖說下城哪兒都差不多，但像十七區(qū)這么爛的倒也爛得有水平。垃圾場終歸不是年輕人的久留之地。”

　　但老楊并不明白她所追求的活著的意義。她憑借現(xiàn)在的能力，倒也能夠獨立地活著，僅此而已。但去找份工嗎？把自己的芯片錄入誰的系統(tǒng)，然后再把自己的身體、時間和思維拱手交出去？錄入系統(tǒng)的“喬小喬”甚至都不一定是我自己，她心想。我不是喬小喬，我到底是誰呢？

　　是了，喬小喬覺得試圖尋找自己活著的意義，終歸要比單純?yōu)榱嘶钪?，再多出那么一點點，一點點就足夠。巨輪將傾之時，她無論如何也要爬上甲板，親眼見一次太陽，吹一次海風，而不是跟著腐爛的艙室木板一起被海水吞噬。

　　“走一步看一步吧，”這幾乎是他們現(xiàn)在唯一的策略了，喬小喬覺得過去的這天太過漫長，大腦已經在承受范圍的邊緣了，“現(xiàn)在，先休息。”

　　一夜休整過后。天還沒有完全亮，喬小喬就醒了。房間另外一個角落里的三七雖然不用睡覺，但是也處于低電量的休眠和內環(huán)境自運行的狀態(tài)中，閉著雙眼安安靜靜的，一點聲音都沒有。

　　喬小喬簡單洗漱收拾了一下，并沒有控制音量，過程中三七很快醒來，問道：“今天有什么安排嗎？”

　　“嗯，趁著天色早，去趟垃圾場，”喬小喬對著鏡子重新攏了攏頭發(fā)，由于營養(yǎng)攝入一直不足，發(fā)色微微發(fā)黃，發(fā)質也有點毛毛躁躁的，“你也跟我去。”

　　三七自然沒有意見，甚至還很自覺地拿起了麻袋。

　　喬小喬這回去的不是之前撿到三七的西南處理廠，因為那里最為偏僻，通常并不會有太多有剩余價值的廢品可以撿。反正有三七做“保鏢”，兩個人總比一個人好，喬小喬決定把目的地定為業(yè)務更加繁忙的南口填埋場。

　　他們抵達時天色還是陰陰的，或許今天碰巧不是個好天氣，但是對于喬小喬來說這才是個好消息。窮人太依賴太陽能來省電費了，天氣如果太晴的話，遇到的拾荒者只會更多，沒什么好處可言。

　　剛進門，喬小喬突然問：“你能認得出各種組件和碎片都是什么嗎？”

　　“還不能認全，需要聯(lián)網下載一份嗎？”

　　“唔，現(xiàn)在下載也沒什么用。垃圾場的廢品一般都比較破碎了，只跟網上全新的記錄作比較可能會錯過好東西?！眴绦滔肓讼?，“這樣吧，你還是跟著我，我說你記。別總讓我一個人找東西，提高點兒效率。”

　　“嗯，好?！比吖郧?jpg

　　今天的目標之一是看看有沒有麻醉劑，雖然可能性非常之小。喬小喬嘆氣，或許真的要去找涂醫(yī)生買一些了……這些錢得從三七掙的白場分紅里扣！

　　“嗯？微型電脈沖件？”喬小喬撿起一個半塊指甲蓋大的東西，仔細查看起來，“嗯……C級的，還不錯，不過只剩一條傳輸通路了，估計是從哪個大的脈沖集成上斷裂掉下來的?！?p>　　她把元件拿到三七的手上比了比：“還行，拿回去，說不定能裝到你的手指頭上?！?p>　　三七一想到手指又要開刀就有點心口痛：“啊……為什么呢？”

　　喬小喬剜了他一眼：“你總得有點攻擊性的武器吧？畢竟你現(xiàn)在不是作為一個普通的賽博格出現(xiàn)了，你是個參賽者。懂參賽者在賽博世界的地位嗎？”

　　三七抿著嘴，很誠實地搖了搖頭：“說實在話，還沒弄明白?！?p>　　果然是沒有社會閱歷，還得靠我。喬小喬在心里翻了個白眼，擦了擦微型電脈沖件扔到了三七拖著的麻袋里：“記住了這個件，說不定還有散落的，收集起來，興許能用得上?！?p>　　她一邊眼睛緊盯著廢品堆，不放過任何一個可疑的組件，手下也不停忙碌著，一邊說道：“涂醫(yī)生就不說了，你或許感受得到一點吧，他啊其實不太喜歡參賽者，但是沒辦法，吃這碗飯的嘛。不過高家的態(tài)度呢又算是比較極端的了，按理說拿他們來做類比不太合適，但是誰叫咱們目前就碰見這兩類人呢。”

　　“理論上來講，引領者和參賽者是一個整體，一組搭檔，除了參賽者必須是改造人之外，并未規(guī)定引領者的身份。但實際上，由于引領者直接決定了參賽者的賽制，有權決定參賽者一切后續(xù)身體改造的選擇，并且負責在搏命賽后的引領和參賽者失敗后的認領，引領者的地位通常要高于參賽者很多。參賽者往往被視作引領者的附屬?！?p>　　說到這里她瞟了一眼三七，卻并未看到三七臉上有任何情緒波動的跡象，便繼續(xù)說了下去：“像高家的情況，早期就是在黑市干非法改造發(fā)家的，后期分道揚鑣了，兩派斗爭得你死我活，反而也一定程度上促進了兩派資本和技術的一段飛速增長期。目前屬于是外部參賽者擠破了頭都想加入的全包式的經紀公司，手里的資源不是一般的好。但喬治安娜這種，估計屬于內部培育的參賽者，你也看到了，說她是工具人都算是好話了，她在高家眼中完全就是工具，戰(zhàn)斗機械而已?！?p>　　“決斗場不過就是角斗場，參賽者固然等級越高贏得場次越多，就名聲越響，好像是最大的受益者。其實不然，參賽者的風頭不過是金玉其外罷了。真正潛心謀劃和最大受益的，還是背后的引領者，或者引領者所屬的東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