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初歸來
六月初的天,日頭正旺,蟬鳴陣陣
滿山盛放的紫薇花紅艷艷的,層層疊疊間,像極了女郎嬌羞的芙蓉玉面
山徑間坑坑洼洼的小路上,遠遠駛來一輛搖搖晃晃的馬車。
繡著紅色纏枝蓮的車簾忽然動了動,隨即一個穿青色比甲的小丫鬟探出頭來,抓住一根花枝,順手就采下一朵盛放的紫薇花來。
車內(nèi)就響起一道清脆悅耳的女聲:“阿悅可是睡醒了?”
車簾再次被掀開,刺目的陽光突然就透了一些進來。
半夢半醒間的蘇月被這強光一照,有些費力地欲睜開眼來
夏的陽光照在面前女子發(fā)間的桃木簪和碧色遍通袖襖上,折射出耀眼的光芒,將女子的臉融化在一團金色的光暈里,雖看不清神情,卻莫名溫暖熟悉。
阿娘,是阿娘回來嗎?看來她是真的死了,所以才再次見到了阿娘。
蘇月的鼻尖微微發(fā)酸,將頭往女子的懷里埋了埋,貪婪地感受著母親的懷抱
可周身空氣卻愈發(fā)炎熱起啊來,朦朧中有雙手溫柔的拂去她額角被汗水打濕的碎發(fā)。
露秋笑著進來,小心翼翼地將掌心的紫薇花攤開給自己瞧,圓圓的臉攏在光暈里,純潔而美好。
蘇月看著這張熟悉的笑顏,靠在紅色的大迎枕上,往事反反復(fù)復(fù),在腦海舌尖中徘徊,卻發(fā)不出一點聲音。
她不是死了嗎?亂軍入城沖散了自己與蘇家的車隊,她慌慌張張地跑出車廂,卻被撞倒在地上,死在那血淋淋的亂刀之下。
白光中,車前的馬夫正悠悠閑閑的哼著一曲小調(diào)。
綿綿的聲音入耳,蘇月看清了自己大紅枕面上白嫩嫩的小手,眼前母親溫婉的面龐漸漸清晰起來。
女子溫軟的指尖搭在她的額角上,溫柔的抱住她,一陣熟悉的木樨花的香氣撲入蘇月的鼻尖
“阿月這是怎么了,可是睡迷糊了?”
車外的露秋也湊了過來,圓圓的臉上沒了剛才的笑摸樣,一雙干凈的眼眸里浮上一抹擔(dān)憂。
蘇月望著那張臉,枕上的指尖動了動,試探性地張了張口地張了張口,耳畔總算響起了自己稍顯稚嫩的童音:
“我沒事,只是睡得有些迷糊了?!?p> 蘇月說著,又將身子朝云氏挪了挪,鼻尖熟悉的木樨花的香氣熏得她眼角一酸,眼底的淚水差點就忍不住流了出來。
她真的回來了,回到了與阿娘初入京城的時候。
沒有亂軍入城的尖叫嘈雜,也沒有露秋擋在自己身前,濺在地上熱得發(fā)燙的鮮血。
阿娘還在,還沒有難產(chǎn)而亡,依舊是那個溫婉本分的江州水鄉(xiāng)女子。一口吳儂軟語,總是溫溫柔柔地柔進人的心坎里。
江州水鄉(xiāng)確實是個養(yǎng)人的好地方,青煙籠著霧,霧籠著水,迷蒙煙雨中便是她兒時的童年。她生于江州的水鄉(xiāng)里,打小便生得好,不過五六歲的光景,臉胚子上便顯出未來的絕麗來。
她雖繼承了水鄉(xiāng)美人的好顏色,身上卻半分沒有江州女郎婉約柔和。
想前生自己驕縱任性,文墨不通,雖著一張好顏色與手段勾搭上了當(dāng)朝晉王,卻沒有配得上的身份和才德。
所以才會在亂軍入城之際,被人設(shè)計,落得那般被亂刀砍死的下場。
蘇月憶起記憶里那個一襲錦繡長衫,對自己笑得溫柔靦腆的少年郎,略有遺憾地嘆了口氣。
自己終是沒有看見那人承諾與自己的盛世紅妝,也沒有當(dāng)上高高在上的晉王妃。
卻不妨礙她記起賜婚圣旨達到蘇府的那一日,嫡姐氣紅了那張只算得上清秀的臉,頭一次指著她的鼻子罵她不知廉恥,一身書院里好不容易養(yǎng)成的書卷氣散了個干凈。
她看著那雙眼睛深處的不恥和憤怒,沒有被當(dāng)眾辱罵的痛苦,也沒有難堪。
只覺得分外好笑和暢快,倚靠在露秋的身上,笑得比滿院的桃花還要嬌艷三分。
她笑,自己僅憑著一張錦繡容顏便獲得了眾多京城少女閨中情郎的心。也笑,滿府面甜辛苦,將守禮恪己刻在骨子,汲汲鉆營的各房姐妹到頭來一場空。
卻終是太過風(fēng)光,礙了人的眼,被算計得彷徨凄慘地死去。
在看見那把血淋淋的刀朝自己砍下來的時候,她想了什么呢,許是想了很多的的吧。
如果自己聽父親的安排,沒有耍小性子乖乖去考女學(xué),如果阿娘如果沒有死,自己的一生會不會有所不同呢?
露秋掀開車簾地一角,圓圓的臉上因看見窗外熱鬧的的景色,激動得泛起一絲紅暈。
蘇月閉了閉眼,將心底酸澀的情緒壓下,睜眼,又恢復(fù)了一雙清清泠泠的眸子
看著眼前越來越近的城池,漸漸顯出巍峨的輪廓,一如前世那般熱鬧繁華。
蘇月牽住母親的柔軟纖細的手,看著窗外正好的春光,雪玉般的小臉上恰恰好地露出一抹天真可愛的笑來:
“阿娘,我們是不是要到了?”
京城,蘇府,她蘇月又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