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上帝王一身便服。
殿下臣子青紅官服。
可氛圍卻陡然凝重,讓陸昭覺得比剛剛在早朝上面對群臣圍攻逼問還要壓抑。
楚帝望著恭敬站立在下方的陸昭,緩緩開口說道:“為何一定要進入朝堂?”
距離大朝會封賞陸昭已經過去兩個來月,陸昭也已經在翰林院當差,楚帝這一問似乎顯得有些多余,但陸昭知道,只有回答對這個問題,才能繼續(xù)進行下去。
萬一答錯,或許這真的就是陸昭最后一次來這麟德殿了。
“一為大楚天下,二為繼承家業(yè)。”陸昭輕聲說道,簡潔明了。
楚帝似乎扯了扯嘴角,剛剛莊嚴無比的坐姿變得略顯慵懶,倚靠在龍椅上擺手說道:“繼續(xù)說。”
陸昭對楚帝拱了拱手,道:“陛下明鑒,當今大楚雖鼎定六國,然內外皆有禍患,不可不防。”
“外者,西北有黑蠻時時侵擾,又有西域諸國不服教化,那完顏王朝更是為我大楚心腹大患,日后必將會發(fā)生一場大戰(zhàn)?!?p> “內者,六國遺臣或思輔國,朝堂結黨營私之象愈演愈濃,長此以往必將致使政令繁冗不同,國策難以下行,況士族豪閥林立,自六國始便根深蒂固,若要除之則有反噬之危,不除則禍患不下去完顏王朝?!?p> “陸昭不才,愿為陛下平內外之患,使我大楚真正大一統(tǒng),還望陛下明鑒!”
話音落下,陸昭便撩衣下拜,對楚帝恭敬施起大禮。
楚帝瞇了瞇眼,望向下方低頭跪拜的年輕人,目光竟有些恍惚,似乎想起在兩個月前,有人也曾這樣跪拜在他面前。
這一對父子啊。
楚帝一時間有些沉默,陸昭剛剛說的那一番話還在他耳邊回響。
可謂真知灼見。
誰能想到一介紈绔的陸昭居然能如此準確地指出如今大楚的內憂外患?
會不會是定國公府上的謀士為陸昭出謀劃策,特意準備的這一回答?
不會。
楚帝很確信,這第一問乃是他思慮良久方才敲定的,為的就是在一開始就試探出陸昭真正的心思,他不相信有人會提前預知還能給陸昭如此完美的答案。
就算有,也不該出現(xiàn)在定國公府上才對。
然而現(xiàn)在陸昭的回答已經出來了,楚帝卻有些拿捏不準。
這莫非當真是陸昭的肺腑之言?
還需再行試探才是。
楚帝道了一聲平身,再次發(fā)問:“何謂繼承家業(yè)?”
剛剛陸昭只是回答了為了大楚天下,卻并未提及有關第二個答案的事情。
陸昭此刻竟是露出一抹笑容,旋即臉上便浮現(xiàn)一抹堅定之色,認真地說道:“家父為陛下平定六國,微臣作為兒子,自當為陛下,為家父守好這份基業(yè)?!?p> 楚帝聞言,嘴角笑意不斷擴大,指著陸昭笑著說道:“你倒是坦率!”
顯然,楚帝并沒有將陸昭話語中將大楚天下與自家基業(yè)劃上等號而不喜,反倒是倍感滿意。
自己剛剛特意換上一身便服,就是為了告訴陸昭他雖然是皇帝,但也是陸昭的長輩,這小子果然一點就通,言語中將大楚天下視作自家基業(yè)那般去愛護珍惜,這個回答確實是讓他很是欣慰。
只不過,奏對還沒有結束。
“既然你說大楚內外皆有禍患,那應該如何去應對,就拿完顏王朝來說,你難不成真想著與大楚一戰(zhàn)?”
陸昭聞言,抬眼看了一眼楚帝,點了點頭,說道:“完顏王朝狼子野心,大楚之間必然會有一戰(zhàn),既然如此,何不將主動權握在自己手中?”
同時陸昭暗自腹誹道,皇帝明明自己想與完顏王朝開戰(zhàn),卻非要再次試探一下自己的立場,剛剛陸昭差點就自我懷疑是不是猜錯了皇帝的心思,不過卻在心思陡轉間認定這是皇帝的又一次考量!
陸昭心里卻很清楚,若說皇帝不想在這個時候與完顏王朝結下梁子,那昨日完顏公主進宮哭訴的時候,陸昭就應該被問罪懲處了,哪里還會有今日的早朝對質?
早朝之上三不跪,皇帝令尚書仆射孫淮不跪、完顏公主不跪,確實是有針對陸昭的架勢,只不過卻與完顏使節(jié)無關,因為后面皇帝緊接著就讓陸昭不跪,正是為了讓陸昭與完顏公主站在同一位置上。
皇帝之所以搞出這一出三不跪,原因有三。
其一,抬高尚書仆射孫淮的地位;其二,令陸昭陷入被群臣圍攻的境地來觀其如何應對;其三,皇帝也是想看看若是與完顏王朝開戰(zhàn),朝中有多少人支持,又有多少人反對。
結果也已經很明顯了,站出來表態(tài)的臣子根本就沒有一個支持大楚與完顏王朝開戰(zhàn)的,就算是為陸昭說話的戶部尚書錢通,態(tài)度亦是模棱兩可。
見此情形楚帝自然不喜,而陸昭自始至終都主張與完顏王朝開戰(zhàn),并且以一人之力將幾位主和的重臣駁斥得啞口無言,楚帝看在心中可謂是十分滿意。
這次早朝,皇帝主要就是考驗陸昭兩個方面。
一是陸昭是否具有在朝堂上立足的能力,值不值得皇帝在他身上傾注心血,將其培養(yǎng)成手中一把最好用的刀。
二是試探陸昭的立場,這才是最為關鍵的,陸昭只有堅定地與皇帝站在一邊,這才能夠取得皇帝的信任。
所以陸昭一力主戰(zhàn)未曾有絲毫動搖,交出的答卷讓皇帝很是滿意,所以在最后皇帝主動為陸昭解圍,那句“無事退朝”看似不起眼,實則是楚帝對陸昭妥妥的庇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