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破立
藍玉狐疑地看著梁興揚,梁興揚的手在那一瞬間往后縮了縮,倒不是他信不過藍玉,如果藍玉對他手中的東西有什么企圖的話也不會出手救他,當年藍玉便已經(jīng)看見了他這些東西,當初他就只是感慨了一句梁興揚看上去低調(diào)簡素手上竟還有這么一件寶貝,他來日也要尋著石頭做一件一模一樣的。
只是梁興揚知道自己手中這琥珀究竟是有多么危險,這并不是單純封印了怨氣的一塊石頭,也不僅僅是他需要的。
它身上有更多的秘密,至于師父當初正是因此而喪命,這塊掉入深谷的石頭回到他手里的那一瞬間其實他感覺到的更多是一種恐懼,一種被命運所裹挾的恐懼。
他甚至在想,這塊琥珀是不是回來找他的。
所以他其實一直是在遷延,遷延著不肯將其中的怨氣凈化殆盡,是想要找出其中的秘密來,無數(shù)個夜晚他對著這塊琥珀愣神,想要尋求其中的秘密,可是琥珀是死物,除了其中一道殷紅流轉(zhuǎn)之外沒有任何的動靜。
當藍玉說他能解決這一切的時候,梁興揚只覺得有些膽怯。
他在害怕。
當把琥珀也鑲嵌上去的時候,又會發(fā)生什么?
但他也只是害怕了一瞬間。
梁興揚旋即如常地笑了笑,將琥珀扔了過去,藍玉倒是很謹慎,很敏捷地抓住了它。
“你不要命我卻還是要的,別把這么嚇人的東西四處亂扔?!?p> 藍玉不愧是孔雀一族,即便是方才吸納了那許多怨氣在體內(nèi),現(xiàn)下臉色還是如常,不過他也知道自己這能力是有個盡頭的,并沒自大到現(xiàn)在便要動手解決另一股濃烈怨氣的意思,他現(xiàn)下把東西要過來乃是為了梁興揚好,梁興揚體內(nèi)的怨氣是已經(jīng)被藍玉盡數(shù)解決了,可畢竟是入體一遭,他現(xiàn)下還是不適宜把這琥珀貼身帶著。
梁興揚也沒即刻便要藍玉幫他這個忙,只是看一眼筋骨俱斷的凌無名和正在昏迷之中的玄靈,皺眉道:“我一時半刻只怕是無法動身了,可你這洞府已經(jīng)被糟踐成了這幅模樣——”
“你別忘了天地間最初的一只孔雀究竟是什么樣的名聲?!彼{玉打斷了他?!拔也慌滤廊?,只是不喜歡看見死人,而且這一切都發(fā)生在我的地盤上,我總覺得是自己沒能救得了他們?!?p> 藍玉自嘲地一笑,道:“似乎跟你在一起呆了一段時日之后,我的同情心也泛濫起來?!?p> 梁興揚沒有吭聲,只似乎也是露出了一點感動的神色。
藍玉見他不說話了,一翻手收起那塊琥珀來,他的神情還是小心翼翼的,似乎在擔心那琥珀什么時候會活過來咬他一口。
跟著藍玉又把扇子展開扇了一扇。
他的扇子實在是很漂亮,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材質(zhì),那扇面是一種極淺淡的藍色,非紙非絹甚至還反射著一點光,上面畫著一只孔雀——把自己畫在常用的扇子上,這也實在是自戀到了一定程度,不過藍玉長得這樣漂亮,自戀一些也并不討厭。
這一次起來的是一股恍若有著意識的風,只一陣風過之后,周圍忽然便多了許多的深坑,也不知道無相冥功是不是要求這尸體統(tǒng)統(tǒng)不能掩埋,總歸這一陣風并沒翻出什么尸體來,倒是叫梁興揚松了一口氣。
藍玉的神情也很嚴肅,他看上去不過是在隨手揮揮扇子,實際上卻是在很精妙地調(diào)動著自己的妖力,他旋即又揮了揮扇子,將那些尸體都托舉起來埋入了深坑之中,四面依舊是有些血腥氣息,只是看起來已經(jīng)不那樣凄慘了。
“你對風的掌控倒是更精妙了些,是閉關(guān)的成果么?”梁興揚問道。
也不知道梁興揚這一句問話叫他想起了什么,藍玉的面色微微有些窘迫,不過他輕咳了一聲很快恢復了正常,道:“閉關(guān)了這么久,總是要有些成果的。”
他想起自己當初自告奮勇要幫梁興揚趕路,架起一陣風來卻將自己和梁興揚吹得在原地打轉(zhuǎn)幾乎吐了個七葷八素的故事,那之后他才意識到自己一心想要過一道天火之劫卻忽視了對風的掌控,下定了決心前來閉關(guān)。
梁興揚自然知道藍玉都想起了些什么,低低笑了起來,只是笑到一半也不知道牽扯了什么傷勢,跟著又劇烈咳嗽起來,這一回咳出來的卻不再是黑色的血,依舊是藍瑩瑩的。
藍玉現(xiàn)下還不知道梁興揚的原身究竟是什么,只感慨道:“我倒是覺得你應該姓藍才是。”
梁興揚擺了擺手,道:“你別取笑我,我這一行是傷病俱全,非得叨擾你幾日不可?!?p> 藍玉倒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他走到玄靈身邊覆手在她額前感知了一番,不得不說梁興揚實在是很在乎玄靈的安危,此刻玄靈身體里已經(jīng)沒有肆虐的怨氣,但是那股近乎于狂暴的力量卻不是他可以解決的,這只能等著玄靈自己去與之對抗。
現(xiàn)下最令梁興揚擔心的還是玄靈,不是他不在乎凌無名如何,而是凌無名身上所受的全是外傷,尸妖的身體又十分強悍,一時間不會有性命之虞,甚至于還可能會因禍得福。
而玄靈身上的那股力量之中依舊包含著玄明的不甘與怨毒,他們是血脈相連的兄妹,玄靈是極可能被這種情緒所影響的,他很擔心看見玄靈就此會性情大變,若是那樣的話帶著玄靈去妖皇面前便是在找死,可是他又不能與玄靈分隔太遠。
那道血符是叫玄靈咬牙切齒的束縛,同時也是他的。
他們性命相連,從此梁興揚不再是無牽無掛只身一個,這種感覺是久違了,可他并不排斥。
藍玉又看了看凌無名,口中嘖嘖稱奇道:“尸妖這么稀罕的東西我從來沒有見過,今日托你的福竟然是看見了兩個,想來你是有些運氣在身上的?!?p> 梁興揚卻道:“我可不希望看見另一個?!?p> “尸妖的名聲是不大好。”藍玉若有所思道。“你師父也是一個奇人,竟然敢于收一個尸妖做徒弟,而你則更奇,有你師兄在前竟然還敢把一個尸妖帶在身邊,還用山楂丸子去騙人家?!?p> 梁興揚不過淡淡一笑,沒說當年劍橫秋并不是尸妖,也沒說自己與凌無名究竟是怎樣相識的,這讓凌無名松了一口氣,他覺得藍玉的脾氣也不是那么的好,若是知道自己是被劍橫秋利用著才來到梁興揚身邊的,還不知道會說些什么。
此刻放松下來凌無名才覺得渾身上下無一處是不疼的,只是他不好意思在藍玉面前呻吟出聲,故而只好暗暗地忍著,倒是藍玉看出他正在忍痛,道:“不必忍著,不用怕顯得狼狽,當年我什么狼狽樣子都叫他看去了,不會笑話你的?!?p> 凌無名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對他來說抗衡這種疼痛已經(jīng)幾乎廢了他全身的氣力去,他的印象中自己從來沒有感受到過這樣的痛楚,包括死亡的時候。他對于死亡的概念是很模糊的,醒來之后甚至不記得自己是已經(jīng)死了,直到最近才時常在夢中模模糊糊地夢見一把尖刀,但是夢境也是沒有疼痛的。
再往前就是他做乞丐的時日,有的時候也會挨打,因為擋了路或是搶了旁人的地盤,可是他很機靈總是曉得躲,先生有的時候也會出來救他,那些人還是很給先生面子的,因為當時能夠識字的都了不得,沒人知道自己會不會有什么時候就會求到先生的頭上去。
自己曾經(jīng)是很機靈的,他想著。
為什么方才一定要站出來呢?是覺得如果不站出來同死的話先生會失望自己也會看不起自己吧?
看著他咬唇強自忍耐的模樣,梁興揚忽然道:“你不是一直想要變強么?”
這一聲問讓凌無名怔住了。
他當然是想要變強的,是做夢都想不再做一個純粹的拖累,其實他心里一直隱約懼怕什么時候梁興揚就會厭煩自己這樣一個負累而后扔下自己,那樣的話他就要靠著自己去候城,可是這個時代這片天地對自己而言一直都是陌生的,在這樣陌生的世上獨自一人而手無縛雞之力,回到候城幾乎是在妄想。
可他的一切努力都會很輕易地付諸東流。
梁興揚看著凌無名一時間似乎疼痛都忘卻了模樣不由得笑了起來。
“我知道你一直都很想變強?,F(xiàn)下你有兩個選擇,一個是我?guī)湍阕兓厝?,自然便不會感覺到疼痛了,等把你的骨頭都接好了再讓你變回妖身不是什么難事,另一個就是去感受這種疼痛,我曾看見過一些關(guān)于尸妖的記載——”
說到這的時候他顯得有些感慨,因為那些記載都是師父尋來的,現(xiàn)在想來師父那時候就已經(jīng)知道劍橫秋變成了什么,她去了解那些也不知道是不是為了除去自己誤入歧途的徒弟。
“——總歸,如果忍耐下去,你就可能獲得一場蛻變。”他沒有同凌無名說出自己的感慨,只是極為鄭重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