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氏商隊于兗州遇害一事不脛而走。
陸九瑩帶著家中兩位醫(yī)工急忙趕來宋府,只見府內(nèi)幾個家仆躲在角落偷偷抹淚,唯獨(dú)蕭明月一人守在宋飛鷹榻前照拂,她行事有條不紊,神色尚好。
眼下醫(yī)工前來探病,蕭明月當(dāng)即起身讓出道來,并叮囑夜奴前去煮茶湯。
陸九瑩牽過蕭明月的手,這才發(fā)覺她的指尖冰涼,沒有暖意。
“阿渺,你放心,這幾位醫(yī)工都是憉城頂好的,二家主吉人天相,一定無憂?!?p> “嗯?!?p> 蕭明月點(diǎn)了點(diǎn)頭,漆黑的雙目閃了閃。
醫(yī)工們探完病后與蕭明月一眾到院外說話,既然都是熟人便將傷勢如實相告:“二家主胸前后背分別受了箭傷與刀傷,因著急趕路從而導(dǎo)致傷口浮腫生膿,眼下寒意突發(fā)肺腑,所以才會高燒胸悶,咳嗽不止?!?p> “我們已經(jīng)施針保其性命無憂,只是外傷能痊愈,內(nèi)傷卻無法根治,這樣的身體就算養(yǎng)好了,今后也不可舞刀弄劍更不能干粗活?!?p> 聽到性命無憂,蕭明月著實松了口氣。
她說道:“有勞醫(yī)工們,只要我?guī)煾改芎?,其余的都可以商量?!?p> “我們也是此意,能活著比任何事情都要重要。在此之間,盡量不要讓病人心頭焦躁,大悲傷身吶。”
“好,我盡量?!?p> 陸九瑩此時喚來夜奴,讓他帶著醫(yī)工們下去飲些茶湯,再根據(jù)醫(yī)囑去金府拿藥。府內(nèi)幾人聽從陸九瑩的安排,各自忙碌起來。
阿迢和阿劍早已綁好臂繩進(jìn)到庖廚忙作飯食,還將府內(nèi)上下都清掃干凈。
蕭明月則與陸九瑩守在屋舍內(nèi)等宋飛鷹清醒,想要知曉商隊一行在兗州究竟所遇何事。
***
宋飛鷹穿著中衣,虛弱地倚靠在隱囊之上,他今年已有五十,無妻無子。
憉城女子不少,宋飛鷹孤寡的原因大抵還是因為相貌不佳,其方臉寬目,高鼻厚唇,瞧著如同神荼郁壘之貌,有些駭人。
此刻他面色蒼白,更顯恐怖之相。
雖說蕭明月寄養(yǎng)在宋寅虎名下,實則宋飛鷹對她關(guān)愛更多。蕭明月替師父捏好被褥,還將滾燙的茶湯吹溫后再遞上去。
此刻,陸九瑩就跽坐在屏風(fēng)的案幾旁,仔細(xì)聽著二人的對話。
宋飛鷹說道:“我們途經(jīng)兗州山陽郡時被一群來路不明的蒙面人截殺,長兄為了保護(hù)我而命喪匪徒刀下,商隊的緇車錢財全沒了……事情發(fā)生后,我欲尋求山陽郡官府相助,豈料他們推三阻四,借口我是外郡人不予理會,還把我們趕出來!我長兄就那般……唉!”
蕭明月蹙眉問道:“山陽郡水鄉(xiāng)富裕,向來少有盜匪,為何莫名出現(xiàn)殺人越貨的惡徒?師父,你們交手間沒有探清對方的來路嗎?”
“他們個個強(qiáng)武有力,見人就殺,根本不與我們打商量,長兄眼看性命有危,提出用所有錢財交換,可是他們還是下了狠手!”
“見人就殺……那他們便不僅僅為了貪財?!?p> “山陽郡回楚郡的線路我們走了那么多年,從未聽說過那里藏有匪徒,而且即將出兗州,壓根沒有想到會有人敢在官家眼皮子底下犯事。阿渺,我們大意了,可是這些惡匪是真兇狠?。∥抑壁s回來就是要請求官府出面,為我宋家討回公道!”
“師父,你真的看到那些惡匪殺了阿父嗎?”
陸九瑩此時看向蕭明月,她的眼角泛著水光。
宋飛鷹緊緊握住蕭明月的手,泣聲道:“長兄護(hù)我離開前身中數(shù)箭,他就倒在血泊之中,我卻無能為力……阿渺,我一定要去縣衙求告,讓他們?nèi)ド疥柨?,生要見人,死要見尸!?p> 蕭明月點(diǎn)著頭:“師父,你好好養(yǎng)傷,我去縣衙訴告?!?p> “周縣令是個好官,他一定會幫我們的,阿渺,你一定要讓他們?nèi)ド疥柨ぃ嬖蹅兗矣懸粋€說法!”
***
宋氏商隊在山陽郡遇匪之事,實則疑點(diǎn)頗多。
但無論如何,眼下也得尋求楚郡官府的相助,周縣令是必要相連人物。
陸九瑩避開人同蕭明月相談:“周交是縣官,他做不了楚郡的主,這事必須得太守府出面,我去李嬙舅父家讓她向其父陳情,你與周交商討時切記不要心急,聽他如何說道。”
蕭明月雖然面上神色不顯,實則心中多有慌亂。她不相信阿父一眾就這般死于異鄉(xiāng),可師父如此好武藝都受了重傷,其他人又怎會無恙呢?
陸九瑩瞧她出神,再次提醒:“你要立刻發(fā)家書通知宋言,叫他想辦法回鄉(xiāng)?;蛟S回來途中可以前去兗州尋大家主的下落?!?p> 蕭明月抿著唇,隨后輕聲問道:“阿姊,你也覺得我阿父不會死對不對?”
“阿渺,不管大家主如何,你都不能亂。二家主重傷在身急需有人能撐家,你一定要保持冷靜,這樣我們才有機(jī)會去尋人?!?p> “好,我這就去找周大人?!?p> 蕭明月轉(zhuǎn)身欲走,下意識摸向腰間的小赤鞭,她想要回屋取上又覺得不妥,最終還是孤身前往縣衙。
***
周交再見蕭明月還以為她又來找麻煩,可聽到宋寅虎下落不明,宋飛鷹負(fù)傷歸來時也很是驚詫。他細(xì)細(xì)詢問前因后果,只覺得此事較為麻煩。
蕭明月想要官府出面向山陽郡討要說法,周交是贊同的,但是他也有憂慮:“我雖然只是個縣令,可宋氏為我憉城百姓,發(fā)生這般惡事理應(yīng)要去一趟的,只是官府交往令文先行,待我書面陳情遞于李太守,由李太守稟告刺史,若是刺史能親自過問,那這事就好辦了?!?p> 蕭明月一聽過程竟如此復(fù)雜,很是心急:“這樣子等的話,我便是十天半月也要不來令文,周大人,你直接給我個通行符牌我自己去!”
“你又胡鬧,那符牌最多在楚郡出行,你去兗州還沒進(jìn)城門人家便能將你攔了!再者知曉你是去山陽郡鬧事的,還不得把你五花大綁扔出來?!?p> “周大人,你就給我符牌,其余的我自己想辦法。”
面對蕭明月的強(qiáng)勢,周交甚是頭疼,蕭明月誤以為他還在怨懟之前所事,當(dāng)即屈膝跪下認(rèn)錯:“民女先前不知所謂冒犯了大人,還請大人寬恕。我阿父一眾危在旦夕,師父傷了肺腑根本無法出行,周大人,你就念在宋氏為憉城做了不少事兒的份上,讓我拿著符牌出城去吧!”
“怎么同你說不明白呢?我就算給你符牌,你也進(jìn)不了兗州?!?p> “進(jìn)不進(jìn)得去我自會想辦法!”
“不行!”周交猛然一揮袖,不為所動,“你休要胡鬧,趕緊回家去?!?p> “周大人!”
周交臉上有些慍色,他說:“你先等上三日吧,至少要聽李太守如何說道?!?p> 蕭明月想起陸九瑩來時的叮囑,此時也只能作罷。周交見她默不吭聲地站起身來走了,連招呼都不打,便嘶了聲:“什么脾氣。”
話雖如此說,但周交還是立即修書上報太守府。
***
這廂,陸九瑩讓李嬙回府尋求幫助,后者嘟囔著上了馬車還回過頭來嗔怪:“中秋那晚要不是蕭明月多事,那火還燒不到我的頭上!我現(xiàn)在回家找阿父是看在你的顏面,但你的面子也只能用這一次,以后別在外頭說你我是同窗!”
“好?!标懢努摯鸬脭蒯斀罔F。
李嬙脧了她一眼,這才憤憤然地坐進(jìn)車中。
李太守由此得知后,在周交修書未到之前便上書至刺史府,但刺史回瑯琊郡探親,距離楚郡約有八百里的距離,這樣快馬加鞭地來回送信也要三五日。
蕭明月在家中如坐針氈,除了照拂宋飛鷹傷勢外,她便只能耐心等待周交的消息。可三日過去后周交并未給答復(fù),甚至為了防止她鬧事,還在縣衙門前添了衙吏攔守。
她從未想過要去鬧縣衙。
那幾日憉城起了風(fēng),街道上人流涌動,百姓們攏著各自的攤位和牛車正抓緊趕路,城門在申時會進(jìn)行換班休憩,過往人群查檢十分松懈。
蕭明月見機(jī)揣上一些金銀,未與任何人打招呼,牽上紅鬃馬便往城門急馳而去。
她要去兗州。
可就在人走后沒多久,周交竟親自趕來宋府,攔住家中老仆問著:“蕭明月何在?”
老仆瞧見了蕭明月從馬廄牽走了馬,以為只是出府辦事,便回道:“牽著馬走了。”
周交早已急得滿頭大汗,他指著府內(nèi)同老仆說:“把你們家能叫上的全都叫上!出去找人!無論如何都得把她給我找回來!”
老仆這才驚覺壞了事,連忙進(jìn)府喊人。
周交上馬趕回縣衙,調(diào)遣一部分衙吏在城中找人,另一部分則出城追尋。眾人這般如荼如火,終是在城外十五里的山林中將人攔住。
蕭明月與衙吏發(fā)生了爭執(zhí),對方抽出刀劍以示威嚇。她雖說武藝尚佳,但還未到以一當(dāng)十的驍悍地步,幾番對抗之后便落了下風(fēng)。
她試圖驅(qū)馬沖出突圍,卻意外摔下坡道,眼看就要墜落山崖之際,有人伸手拉住了她。
蕭明月與那雙鋒利的眼眸對望,悲憤交加的心底突然涌出一絲溫暖,她顫著音喚道:“叔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