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坦白
李蓉合上門,并沒急著走,躲在墻角偷聽了一會,沒發(fā)現(xiàn)什么異常才莫名其妙的回了房間。
大教室里,爐火正旺,熱氣升騰,被崩碎的煤渣撞到爐膛發(fā)出清脆的噼啪聲。
“唐宋,你討厭我。”
不是疑問,而是肯定。
好感這種東西,就如同現(xiàn)在,站在爐火旁,怎么可能感受不到溫度?
“你知道就好。”
“我想知道為什么。”
“你心里應(yīng)該清楚。”
李佳然瞬間變得臉色煞白,又開始掉眼淚。
“原來你都知道了,我就說像你這么聰明的人,我媽根本騙不了你一輩子?!?p> 唐宋莫名其妙,下意識追問:“關(guān)你媽的事?”
“……”
“嗯。”李佳然吸溜著鼻子,從唐宋身上爬下來,坐到火爐邊發(fā)呆,眼神漸漸失去焦距,仿佛訴說著一件與她無關(guān)的事。
“今年夏天,我哥落榜了。”
“等等?!碧扑翁执驍?,皺眉問:“你哥不是考上哈工大了嗎?”
“憑他也配?”李佳然抱著腦袋情緒失控:“我哥是用你成績上的大學(xué)?,F(xiàn)在你回來復(fù)讀開補習(xí)班,我?guī)土诵┟?,我媽說我吃里扒外見不得我哥好?!?p> “用我成績?”唐宋第一時間沒反應(yīng)過來。
哐鐺一聲,爐鉤子跌落,眼神呆滯,腦子里一片空白。
他并沒有很憤怒。
首先,他知道自己考了多少分,沒能讀大學(xué)不是因為落榜,而是因為沒錢。
如果不考慮到對法律的侵害,他幾乎沒有任何損失。
然后許多事也能說得通了。
上輩子李佳奇對他的討好,李佳然對他的遷就,蔡舒萍對他的厭惡……
這些都不是沒有緣由的。
總結(jié)來說,都是慚愧。
李佳奇沒擔(dān)當(dāng),不知道怎么補償。
蔡舒萍要強,對一個人慚愧到了極致,又不能也不敢補償,那就只剩下厭惡。
就如同古代掌握生殺大權(quán)的皇帝,讓皇帝慚愧的人,早晚難逃一死。
至于李佳然,算是個異類。
但不應(yīng)該用這種方式補償。
唐宋覺得可笑。
“你跟我說這些,想說明什么?你出淤泥而不染?”
“我哪是什么蓮花,我自私,我懦弱,如果我真出淤泥而不染,當(dāng)初知道這件事就應(yīng)該站出來揭發(fā)。”李佳然抬頭,雙眼沁著熱淚:“可那是我媽和我哥?!?p> 唐宋淡淡的說道:“所以你想補償我,你認(rèn)為你欠我的?!?p> “沒錯?!崩罴讶荒ㄒ话蜒蹨I,把下巴枕在胳膊上,自言自語道:“前幾天我做了一個夢,夢里你沒有復(fù)讀,而是到一個樓很高,車很快,人很多的城市里打拼,恰巧我也在,白天你去上班我去上課,晚上我再把學(xué)過的東西講給你聽,你則把上班時遇到的人和事講給我聽?!?p>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唐宋話里帶著顫音兒,激動的問:“然后呢?”
“沒有然后,我醒了。”李佳然莞爾一笑,繼續(xù)憧憬道:“如果你今年沒打算復(fù)讀,大概就要夢想成真了?!?p> 唐宋嗓子有些發(fā)緊,故作漫不經(jīng)心的問:“如果我沒打算復(fù)讀,那個夢的后續(xù)是什么?”
“我不知道,也沒想過。”揉著凌亂的頭發(fā),李佳然不太確定的說:“世上沒有不漏風(fēng)的墻,壞事總有一天會敗露的。哪怕你沒復(fù)讀,只是個一文不名的窮小子,就能接受仇人的親妹妹過一輩子嗎?尤其她當(dāng)初接近你的目的還不純?!?p> 頓住一下,她說:“或許我覺得累了,還得差不多了,就該全身而退了?!?p> “唐宋,你在聽嘛?”
唐宋此時的心情已經(jīng)不能用復(fù)雜來形容了,悶頭嗯了一聲,許多糾結(jié)了兩輩子的東西正在消散,仿佛隨著火爐里竄出的熱氣,到了抓不到的地方。
這個結(jié)果,同樣不能接受。
他理解李佳然上輩子的冷酷絕情,心里都是疙瘩,背上都是刺,這樣的人不是個能抱團取暖的好人選。
或者說上輩子他真知道真相,恐怕和李佳然說的一樣,注定不會接受一個這樣的女人做自己的妻子。
他沒復(fù)讀,是他的自由,他的選擇,不代表李佳奇能頂替他上大學(xué)。
只是這個疙瘩解開了,他的壓力反而更大。
“現(xiàn)在你怎么坦白了?”
“瞞不住了唄。”她把腦袋從胳膊上探出來,眨著通紅的杏眼,咧嘴笑道:“我才十八歲,心里藏著這么大的秘密,每天都覺得自己要炸掉。而且……”
“而且我想補償你,但不想騙你,因為騙你,你就會討厭我?!?p> 頓住一下,她篤定的加了個期限:“總有一天會這樣。”
小心翼翼的覷了唐宋一眼,她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說:“你討厭我了,還怎么喜歡我?”
看似前后矛盾的一句話,卻說的理所應(yīng)當(dāng)。
唐宋問:“我喜不喜歡你很重要?”
“或許重要,或許不重要?!彼职杨^縮到胳膊里,輕聲說:“從前覺得我欠你的,后來才發(fā)現(xiàn)我喜歡你?!?p> “我喜歡魏壯壯。”
“嗯!”
唐宋撿起地瓜,捏了捏,慢慢剝掉皮,露出冒著熱氣的黃瓤,遞給李佳然,自己則抱著膝蓋坐下來,盯著爐火出神道:“我也做過你這樣的夢,很長很長?!?p> 地瓜又甜又糯,入口即化,好吃到李佳然瞇起眼睛露出滿足的笑容,“結(jié)果呢?”
“我娶了魏壯壯?!?p> 李佳然臉色一黯,不死心的追問:“那我呢?”
她順手把地瓜皮遞給唐宋,聽見對方說:“就像你的夢里那樣。”
“謝謝。”
“為什么要謝謝?”
“因為我知道我是魏壯壯的前輩,下手比她早,最后也應(yīng)該是我踹了你?!?p> 唐宋忽然不理解她的腦洞,抓破頭皮也想不明白。
“你不難過?”
“為什么要難過?”李佳然歪著腦袋,吞掉最后一點地瓜,兩腮高高鼓起,她含糊不清的說:“那只是夢。”
她還有機會。
當(dāng)然這種話不說。
以她對唐宋的了解,說了就直接無了。
“不早了,你是回家還是和小真擠一張床?”
李佳然拍拍手站起來,提議道:“你送我回家吧?!?p> 唐宋問她:“不怕你媽再打你了?”
“不會再打了。”她說的很篤定,子女是父母生命的延續(xù),她就是她媽過去的影子,打在她臉上,又何嘗不是對自己過去的否定,對她媽那樣要強的人,比死了還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