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許少年
賈元春香羅袖里藏了扇子,伏地接旨,當聽完馮保傳來的口諭后,心內(nèi)有如撞鹿,暗道,“看來小太監(jiān)那里傳出來的話,必是可信的了。
不然,這河畔邊擅長琴曲的人可不止自己一人,卻偏偏選了我?“
她心內(nèi)微有激蕩,也有淡淡的失落,似乎在這一刻,有個叫命定的聲音縈繞在耳邊,“賈元春,這都是你的命。“
“我,當真便認命了么?”賈元春恍然,她不知道,也無從選擇。
“謝馮公公?!耙远Y接了旨,賈元春已看到馮保臉上并無什么表情,已轉(zhuǎn)過身,當先抬步,朝著景正帝那邊走去。
她匆忙攜了琴,隨之而后。
當越走越近,越清晰的看到景正帝風流身姿的時候,任是賈元春也是大家族出身,打小里到如今自是見過貴公子是何模樣的人,不免也眼前一亮。
只是她微低著頭,瞅著自己的腳面,又懷抱著古琴,視線里只能看到景正帝被拂風吹動的衣擺,如波浪般微微蕩漾。
“女史賈元春,見過陛下。“
賈元春先前在宮里的時候,并非沒有見過景正帝,但也只是遠遠的瞧過幾眼,從未像現(xiàn)在這般的近。
“你便是榮國公之后,女史賈元春?“景正帝今兒穿的是儒服,臉上溫潤,不像是皇帝,倒像是國子監(jiān)里的監(jiān)生。
他背著手,身姿挺拔,給人不怒自威又灑脫不羈之感,上下打量了幾眼賈元春,便又說道,“你且抬起頭來,讓朕瞧瞧?!?p> “此生便是他了么?“賈元春沒來由的有些糾結(jié),腦海里卻又不時的浮現(xiàn)出那個叫”許慶”少年郎的影子。
當她雪白頎長的頸子微動,貴不可言的臉兒抬起來時,一雙鳳目里的景正帝,似又和自己過往遠觀時不同。
那般近,又那般遠,讓人捉摸不透。
“他,雖是翩翩少年郎,又似比那許慶差了少許?!辟Z元春心底下磋磨。
而當景正帝看到賈元春那張微有倔強,似又順承,余紅未消的臉時,不免也心中一動,說道,“朕召你來,別無他事,只聽說你自幼學琴,天資頗高,今兒和風歡暢,春色滿溢,可不能辜負了。
朕又知道,你賈府里的田莊就在不遠,老太君這兩日早已攜了家中眷屬,到田莊里踏青閑足。
如若你今兒能以琴藝不負春光,讓朕大飽耳福,朕允你回莊半日,與老太君團聚,你可不能藏拙???“
景正帝的聲音娓娓,似只在說一件極普通平常的事情。
他雖未能親政,可好歹是名義上的天下之主,在宮里時可能要被太上皇壓制,被其他皇子覬覦龍位,但對于一個小小女史的安排,自沒人敢置喙。
“謝,陛下。”
景正帝這話兒聽到賈元春的耳朵里,不免就是驚雷炸響了。
能得恩寵回莊半日,這不可謂不極盡榮寵,也正是賈元春此刻心下所想,她當即說道,“女史賈元春,定不辜負陛下期許?!?p> 已有宮人置好了案幾,燃了香,和著那熏香味道,賈元春擺好了古琴,一襲月白裙裾委地,身段兒修長約束,雙手已撫在了琴弦之上。
未幾,如流水,似風吹,婉轉(zhuǎn)悠揚,金聲玉振的琴曲,已回蕩在彎彎河畔,汩汩流淌進在場每個人的耳朵里。
不得不說,簪纓仕宦之家里出身的女子,就沒有幾個當真是庸手。
似賈府這般一門兩國公之家,更是如此了。
元、迎、探、惜四女,每人所好都不相同,對應了琴、棋、書、畫,而賈元春天資孤高,于琴之道上,可溯前人。
她這曲子一彈出來,像景正帝這般真正見過些世面的人,也不由得暗暗點頭,一時間和曲共游物外。
只馮保在一旁微微皺眉,心內(nèi)暗道,“我原以為陛下要拿賈府率先開刀,卻不意只是讓賈元春為誘餌,去引那北方來的賊人。
她這么一個小小女兒家,柔柔弱弱,手無縛雞之力,豈不是養(yǎng)入虎口么?“
馮保無意聽曲,心內(nèi)徘徊,又暗自冷汗流了下來,心道,“都說伴君如伴虎,我雖和陛下一同長大,卻不知他心思深密若此。”
一念及此,馮保不由得腰又彎了幾分,更加恭敬了起來。
……
五里之外,在同一條河流的轉(zhuǎn)彎處,劉家莊。
劉家莊雖有其名,但并不是所有的村民都姓劉,而是有劉、王,許、杜四家。
這四家都是先前太祖皇帝建國之前,跟隨在他身邊,立下赫赫戰(zhàn)功老兵們的后人。
當年太祖皇帝體恤四王八公,以及這些老兵們,就讓他們在皇家莊園之外,又各領了土地,拱衛(wèi)在四周。
劉家莊的先人們,自不能和四王八公相比,可也都分到不少的田地,經(jīng)年之下,就形成了現(xiàn)在這么個并不算大的莊子。
今兒劉家莊尤其的熱鬧,早早的已有人請來了戲班子唱堂會,那吹笙彈箏之聲,那高臺上描眉畫紅的戲子甫一開腔,已引來不知道多少的鄉(xiāng)民圍觀。
卻是今兒許家“麒麟子”許慶,和左近別的莊子一戶姓孫人家的女子成婚。
“慶哥兒,我來得晚了,恭喜了啊?!痹S慶家后院,一個精瘦農(nóng)家漢子手里提著兩尾用蒲草穿了的大鯉魚,匆匆而來。
那大鯉魚足有尺余,鮮活金紅。
這漢子叫王狗兒,本不是劉家莊之人,是后來在莊子里買了幾畝田地,遷移而來,但是住得久了,倒讓人忘記他不是本村土族。
“狗兒哥?”被喊做許慶的少年郎本是坐在天井邊上,身邊的案幾上放了一盤未見減少的豆子,有些百無聊賴的托腮望天,一聽到王狗兒的聲音,這就轉(zhuǎn)回了頭。
少年郎已被喜婆們裝扮過的,穿著青綠色九品偽官服,一張臉兒俊美無籌,只是本明亮的雙眼,微有些暗淡。
當看到王狗兒手提著兩尾大鯉魚時,他不禁笑道,“難得你下河撈魚,弄了兩尾這么整齊的魚兒,有心了。”
才說罷,他就又轉(zhuǎn)過了頭,換了一只手托著腮,繼續(xù)望著天上白云浮走,看上去甚是悶悶不樂。
“慶哥兒,”王狗兒把鯉魚掛在后院樹枝,任它們顛仆晃蕩,笑說道,
“今兒是你大喜的日子,據(jù)說那孫家小娘子生得尤其好看,比我家那笨婆娘不知道好了多少倍,你可不興這樣???”
他已看到許慶有些興味寥寥,這就想出言開導,又道,“慶哥兒,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我知你是被嬸子逼迫,可你想想,晚上關(guān)了燈,有個暖被窩的人,豈不是人生幸事?
你還是初哥吧,哪里知道婆娘的滋味?
待到過個一年半載,那孫家小娘子再為你添個一兒半女,這人生吶,也便圓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