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鯉蹲在草地上,胸口靠著白玉欄,右手向池中蔫敗垂頭的蓮花探去。
因劍訣之故,劍意濡染,丹田中每一縷靈氣皆是劍氣,但此刻王鯉將鋒芒盡收,使其聚為一朵徐徐旋轉(zhuǎn)、層層綻放的青蓮。
回憶上一次瞬間被榨干的體驗,王鯉無聲一嘆。
青蓮靈氣對蓮花的效果再好,他也只是一個煉氣境的小修士,云壤之別亦不足以描述他與“蓮花”之間的差距。
狗子大抵也知道這是杯水車薪,可做得不夠好總比什么都不做要強。
步步生蓮的法門王鯉已經(jīng)和旺財說過,但它堅持跟在王鯉身邊,也不愿意找一個仙人之流精修步步生蓮凝聚青蓮靈氣。
也許是王鯉以步步生蓮打開入道之門,又或者是別的原因,可這些實際上不重要。只要狗子一天沒有把他吃了的打算,那王鯉也不會想著跟他分道揚鑣。
雖然說出來顯得有些夸張乃至傲慢,但狗子在他身邊的時候,他總是很有安全感。
此外,他非常在意此前見到的“疑似哪吒”。
雖然內(nèi)心已經(jīng)無比堅定地確信那就是我們的英雄,可加上“疑似”二字,還是勉強能夠體現(xiàn)出王鯉的倔強。
畢竟,以他所掌握的信息,根本無法揣測出,究竟是誰膽敢將其傷害至那般境況,甚至如果拋開那些“自以為”知曉的東西,得到的結(jié)論更可怕:出手之人完全是為了殺死他。
這些東西離得太遠,王鯉會想,甚至往深處去想,但只局限于“想”。
他更在乎的,還是親眼看到過的身影。
沒錯,想看更多。
【空寂】。
狀態(tài)加持,王鯉的食指再次與青蓮相觸。
果不其然,在比瞬間更短暫的時間里,王鯉體內(nèi)的青蓮靈氣被汲取殆盡,他的臉頰也不可避免地失了血色,嘴唇立時蒼白干裂。
同一時間,沒有靈氣支撐,空寂狀態(tài)開始消耗精神與體力,物我兩忘之境中,頃刻間神入蓮花。
只見視野中無數(shù)道不同的光彩以扭曲的形態(tài)交織匯聚,仿似無限的斑斕畫面不斷閃爍,像是有億萬條線段在一息之間紛繁呈現(xiàn)。
眼神無法捕捉,大腦根本來不及處理如此龐雜的信息。
轟!
王鯉感覺自己頓時失去了一切視覺,眼前不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而是空洞而無一物的虛無。
耳邊也忽地聽不到任何響動,萬籟俱寂。
視覺與聽覺的雙重死寂下,王鯉本該漸漸惶恐,縱使大喊大叫狀如瘋魔也不足為奇,可【空寂】抑制了這種發(fā)泄本能,因為【空寂】讓他知道,這般作為于當(dāng)下處境而言全然無用。
當(dāng)然,王鯉還能思考。
他首先想到,其實“空寂”才是最適合修行的狀態(tài),尤其是用來悟道。
狹隘地說,道是天地,是自然。排除一切干擾后,至少他對天地自然的認知會變得十分純粹。只是,以他現(xiàn)在的靈氣總量并不足以長期維持空寂狀態(tài),同時實力境界也反過來限制了他對空寂的利用。
其次,他期待著這次能看到更多的細節(jié)。上一回震撼的情緒居多,本身持續(xù)時間就很短暫,他幾乎全浪費在“震撼”上了。
最后,這次轉(zhuǎn)場的時間……似乎有點兒長了?
等待中,王鯉漸漸沉下心來,無我無相,無起無滅,渾然忘卻了時間的概念……
不知過了多久。
海浪聲。
很遠,很弱。
聲音好像在靠近……哦不,是漸漸變得清晰起來。
海浪涌過來了,拍在礁石上。
聽到濺起的浪花兒,聽到潮水浸潤細沙,聽到螃蟹撒腿狂奔,聽到飛鳥振翅鳴叫。
腳被打濕了,浸水的褲子貼在腿上,海水涌上腰部,我沒穿上衣?
不,穿了。
穿著一片布?應(yīng)該是。
海水漫過脖子,水珠打在臉上,海水退了。
王鯉抬手輕輕拂過臉頰,沙子粘在臉上。
他睜開眼,看到手上沾滿了潮濕細碎的沙粒。
五指張開,陽光刺得他瞇了瞇眼。
海風(fēng)吹過,空氣濕濕的,還有濃郁的腥味兒……等等,血腥味?!
茫然與懵懂的眼神瞬間劇烈晃動,瞳孔接著向內(nèi)收縮,緊跟著,目光迅速恢復(fù)神采,雙眸霎時澄凈清明。
翻身而起,兩只小腳丫踩進沙子里,眼神在沙灘上迅速掃過。
這是一處灣河,與汪洋大海相連,為入海之口。
沙灘上有椰樹、棕櫚樹,以及一些分不清種類的低矮植物,小蟹橫行,螺貝分散,明媚陽光下,一道道白浪卷卷而來,好一幅海灘勝景。
但王鯉根本沒有理由關(guān)注這如畫的風(fēng)景。
身前三尺,一條銀龍彎彎曲曲地橫在沙灘上,像是由無數(shù)細膩銀絲聚攏而成的尾巴耷在一旁,層層銀鱗在日光照耀下熠熠生輝,好似久居深海,此時正趁著午間,趴在海邊曬太陽。
可惜不是。
一顆碩大的龍頭正對著王鯉。
相較而言,王鯉此時的身高甚至還比不過半張的龍口中任意一顆牙齒。
銀龍的舌頭從嘴角滑下,龍須垂落,仰頭,王鯉不禁倒退一步。
只見,龍目圓睜,條條細密的血絲從眼睛周圍密密麻麻地涌向瞳孔中心,目光既驚且恐,似駭然難當(dāng),又難以置信。
龍頸,一道焦黑外翻的傷口內(nèi),正向外徐徐流出深紅色的血液,落入海洋,隨潮水彌漫,大半個海灣皆被浸染。
銀龍尸體旁,還見一面如藍靛、發(fā)似朱砂、巨口獠牙的怪物躺在地上,腦袋缺了一大塊,被海水泡得發(fā)白。
王鯉深吸一口氣,血腥味有些嗆鼻。
低頭,當(dāng)先入眼的便是大紅色的肚兜,接著,才看到雙手攥著一條仍然帶血的白筋。
王鯉張了張口,卻又渾然無言。
他活動著短小稚嫩的手掌,摸了摸右手上套著的金圈,又扯了扯纏在腰上的紅綾。
再看身前的龍尸,王鯉眼中又顯茫然。
沒看到他之前見過的“疑似哪吒”,卻以身代之成了曾經(jīng)的哪吒?
今后,再無“疑似”可言。
是幻境么?
還是哪吒的記憶?
可若是記憶,他又憑什么自由地控制著哪吒的身體?
又或是大膽一些,他真的回到了遙遠的過去?
說是本身境界低微也好,還是一切過于真實、駭人也罷,王鯉看不穿,望不透。
與先前以【空寂】入神不同,這回,他沒有感覺到自我身軀傳來不堪重負的壓力,而且這般時間過去,也沒有任何即將抽離回歸的感覺。
所以,現(xiàn)在到底是什么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