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誰錯了
一天，上小學的兒子對我說，媽媽，你好蠢，為什么要早結婚？不然的話，我現(xiàn)在也是城里人了。我說，那也沒有你了，不知道你現(xiàn)在哪里撿雞屎吃呢？我頓時回過神來，問兒子，哎，你又聽誰說什么了？兒子說，是外婆，外婆跟她村里的人又在說你呢。
這是幾年前的事情了，此外，母親看我日子過得艱難，曾多次有意無意揭我的傷疤，一件傷心難過的事。。
母親總是這么說，女啊，這怪你自己，如果你嫁遲幾年，不得過這樣的苦日子。于是，母親又重復那些不知說了多少遍的話來。母親說，那一年，上面有人來灣里找你，問灣里人“王蘭住在哪里？”灣里一個女人說：“她嫁了?！蹦莻€人就走了。我問母親，你曉得這個事，為什么當時不告訴我？
母親的回答更讓我痛心。母親說，上面的人來，我也看見，就在灣門前的馬路上，聽到問你的號（名字）。
那你為什么不說，她就是我女??？找她什么事？
母親說，我怕是壞事，不敢問。是禍躲不開，躲開不是禍。娘啊，你怎么咯樣蠢呢？我終于忍無可忍，說了這樣一句難聽的話。
早已滿頭白發(fā)的母親責怪自己，我是蠢，沒讀書，不然的話，也會接上人家的話問，她是我女啊，找我女么子事？我真格，好蠢！好蠢！
看到年邁的母親后悔難過的樣子，我心底里的痛，更無法形容。
上面來人找我的事，不光母親說，村里許多人背著我在傳說，似乎大家很清楚這件事，唯獨我蒙在豉里。
我還是不太相信有這回事，能愿他們是瞎說。
一次，我實在忍不住了，又問了母親，到底是哪一年？我是不是真的嫁了？
母親說，咯樣久了，記不清了，反正你不在家。
噢，我記起來了。我高考落榜后，不敢走出家門。本想躲在屋里自學，來年再考?？赡赣H實在忍無可忍，看到我看書，就咬牙切齒地罵：“在城里太學沒考上，還看么子鬼書啊。卻瓜（浪費）些錢，浪費些煤油。一字不識的母親，因為錢和煤油的艱難，加上我沒考上大學讓她沒面子，母親看我不順眼，總是罵罵咧咧。我深知，在這樣的家庭，要想考大學，是做夢了。
后來，我愛上了文學。當我苦苦尋找知音的時候，一個偶然的機會，我認識了山?jīng)_里的一個文學愛好者成子。成子未婚，年紀卻不小，三十有余。怕我嫁給成子，父親不許我與成子來往。成子家窮，貌丑。那時的我，愛文學愛得快要瘋了。除了文學，什么也不管。在我眼里，文學高于一切。我崇拜文學，也就崇拜了成子。為了能與成子接近，我拜成子村里的好友陽子為師學縫紉。這是個幌子，蒙騙父母。我學縫紉，一學就是一年。難道，村里的人就以為我嫁了？
村里頭的那個女人，為何不清楚要隨便說呢？然而，僅這么短短的一句話，就改寫了我的人生，讓我吃盡了人間苦頭。
兒子出去玩了，我一人坐在家里發(fā)呆，想著這些年來的不幸遭遇（兩次婚姻失?。?，淚水就止不住地流，后來，竟像小孩子受了委屈一樣，痛哭起來?？捱^后，心里好受一點。然而，總在想，命運，為什么要這樣捉弄人？我、母親、成子，還有那個女人，到底誰錯了？
29 我的老媽
我的老媽明天生日，可是老媽到底多大，我們這些做兒女的不太清楚。她自己不知道年齡，我們根據(jù)村里的老年人判斷，老媽今年就是八十七了。
也許有人會說，你老媽是個白癡？不！我老媽腦子清楚得很。只是因為老媽是一個童養(yǎng)媳，沒上過學不知字，加上又生了九個兒女，不但自己的生日沒記住，孩子們的生日也一個都沒記住，老媽只知道老幾跟村里誰的孩子是同一年生的。
老媽的命很苦，兩歲就失去了父親，被人帶到了老爸的家里做童養(yǎng)媳。老爸比老媽大八歲。老爸的家境也不好，三兄弟，奶奶去世時老媽才九歲。九歲的老媽也要與兩個伯娘輪流做飯。那時都是用大灶燒柴火，老媽個子矮但也要去大灶上撈飯。老媽十八歲結婚了。后來孩子越生越多直到把孩子全部生完。更苦的是老媽生前面五個都是妹子，這讓老媽在村里吃夠了苦受夠了氣。在那個靠工分吃飯的年代，妹子的工分只有男子的一半。村里有的干部還常常對老媽說我們家的人是靠他們養(yǎng)活的。說我們妹子不會耕犁耙田，不懂農(nóng)業(yè)技術。我的姐姐們沒少挨罵。那時是按月分糧，家里人多都是長身體的時候，糧食月月達不到，因這事老媽的眼睛常?？薜眉t腫。老爸是理發(fā)匠，一個忠厚老實的人，嘴里吐不出幾句話來。借谷的事常常是老媽挑著籮筐去村里干部家里說好話，有時，谷沒借回來氣卻受了一肚子。
老媽的大半生就是這樣過來的，好不容易熬到了改革開放，老媽不再為糧食發(fā)愁。如今，老媽也住進了城里?？稍诔抢锏睦蠇尷鲜浅持剜l(xiāng)下，她說她忘不了那個辛苦了一輩子的家，還有那些相處了一輩子的村里人。老媽說，鄉(xiāng)下才是她的家，她可以自由自在。在城里什么都不缺，就是受拘束。
是啊，媽媽老了，住在兒女家總感覺受拘束?？墒?，我們做兒女的是不是應該盡量讓老人家過得舒服一些呢？過得舒服，不單是不讓他們受凍挨餓，還應該給予一些精神上的東西，比如，陪老人逛逛街，聊聊天，看看電視，不給臉色給老人家看。一家人和和氣氣過日子，就是不吃山珍海味，也覺得日子好過。我們的媽媽在我們小的時候天天都是為我們著想，為什么在媽媽老的時候我們就不能多為他們想一想呢？?
寫到這里，我寫不下去哭了，傷心地哭了，為我的媽媽，也為天下所有的媽媽！
30 同學
阿秀是我高中時的同學。她高高的個子，大大的眼睛，一條粗大的辮子又黑又長。阿秀走到哪，就成了哪里一道靚麗的風景，許多男生喜歡她。一個老師因愛上她還挨了領導的批評。
阿秀不僅人漂亮，學習成績也很好。
高中畢業(yè)那年，阿秀住在我家。我家離學校不遠，就在學校圍墻外。她說宿舍太吵，我們又是同班。晚上，我們做完功課，常常一起探討人生與未來。我倆無話不說，相互鼓勵，感情勝過親姐妹。
不幸的是，那年我倆雙雙高考落選。落榜的我認識了山?jīng)_里的一個窮青年，阿秀，復讀仍住在我家。
第二年暑假，我因愛情有個解不開的結，想找阿秀幫忙解決，可到她家時才知道，阿秀失蹤了，已有許多個日子，就因幾分之差。聽人說，阿秀再次落榜也許與她父親的死有關，在高考前夕，阿秀的父親突然就死了，不明原因地死了。后來，就有人說阿秀去當尼姑了，也有人說阿秀不在人世了。反正，一直杳無音信。
我很懷念同學阿秀，她不僅人漂亮，還很溫柔。
我為阿秀感到遺憾，她一個這樣才貌雙全的女子，竟選擇了這樣的一條路！她的出走，讓她年邁的母親氣出了精神病。
為什么要這樣？從阿秀家回來的路上，我反復思考這個問題。
我同是天下落榜人，我愛家鄉(xiāng)，愛家鄉(xiāng)的親人們?？v使在家鄉(xiāng)也有想不通的地方，也要有海一樣的胸懷，那怕是走到天涯海角，我也要給親人報個平安，免得親人日夜思念。
大學路走不通，就無路可走了嗎？
人人都知道，石子泥土各有所用，石子能壘成高樓大廈，泥土也能生長莊稼。
做不成石子就做泥土吧，做一捧肥沃的泥土，讓莊稼長得郁郁蔥蔥，不也好嗎？
阿秀，假如你還活著，就快快回來吧！
31 拿什么寄給你，兒子
兒子，媽知道你很想考中央美院。媽也知道你分班考試通過了。能否讓你在好的班學習這是媽最近幾天來一直關心的事情。因為，你前幾個月的學費還未交清，你問我下個月又快到了，什么時候有錢寄來？媽也不知道。媽給你打完電話回到宿舍里就傷心的哭了。不敢大聲哭，怕隔壁宿舍的工友們聽見。今天是放假。宿舍的女孩子都逛街去了。不然連哭的地方也沒有！
自從你上高一，我們家就開始借錢了。第一學期借了五千多。鳳阿姨家要買房子了，我們欠她的兩千多塊錢還沒法還。本來上個月我想從大姨那借來的錢里面還一千塊給她帶回去，誰知第二天我病了。打一次點滴一百多塊錢。在小診所打了一個星期還不見好。只好請假去大醫(yī)院看病。我只有又給鳳阿姨打電話。我的話還沒說完風阿姨就說：那錢以后再還吧！以前的還沒還，怎么好開口再借呢？
再說舅舅吧！這幾年我們家遇上急用錢的時候，都是找他要，到如今已欠他好幾千了。他自己買房子還欠著債。
小姨家自己買房子也還缺錢。我們借她的錢也沒辦法還。
能借的都借過了。不能借的也借了。再借錢真的很困難！
上個月因病我請了假。這個月發(fā)工資我也沒多少了，僅幾百塊了，加上治病還要錢。上個月我看病打針已花了兩仟多。
不幸中的萬幸是，我做活檢的結果排除了癌癥！還好。只要能留住生命就有希望。做活檢前我很害怕得了絕癥。我不敢去做，怕得出壞結果承受不住。這些年來所有的挫折打擊都撐住了，我怕這次自己過不了這個坎。于是有一天，我去找了廣東報社的一個記者，把我當下的處境說了，并把我最近發(fā)表在報上的兩篇短文給她看。她說像我這樣處境的人，中國現(xiàn)在有千千萬萬，許多得了白血病的人要死了也無錢醫(yī)治。
我說：我是怕自己得了絕癥引起你失學；
我說：你畫畫得好，這是許多老師和同學公認的；
我說：你中考在市二中美術成績第一名；
我說：你在長沙專業(yè)班學習你的一幅作品被中央美術學院的老師選去刊進了一本畫冊里；
我說：你有這樣的成績怕因我半途而廢。
所以我希望能得到幫助。
后來那個女記者說，你不要自己嚇自己，沒事的。
盡管是那樣，媽還是什么都不敢告訴你，怕影響你的學習。你能夠走到這一步已很不容易。明年就要高中畢業(yè)了，媽希望你能參加高考并取得好成績，圓你的夢也圓媽的夢。你三歲失去生父，六歲失去繼父。這些年來，為了實現(xiàn)我們的共同愿望一一上大學，我們一家人吃了不少苦。為把你姐弟三人養(yǎng)大成人，媽媽強打起精神操持家務。終于，蒼天有眼，媽媽堅強地活了下來！你們也漸漸長大了。如今你姐能打工掙錢了，雖然在流水線上掙的錢不多。你小弟也要小學畢業(yè)了。
可是沒想到的是，你去長沙學美術專業(yè)的學費竟然會如此之高！在好的班一個月要一千八，差的班級也要一千二百八十，食宿還有另外拿。我和你姐姐一個月的工資還不夠一千八，媽媽拿什么寄給你，我的兒子？
2007年草于廣東中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