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有一真人在冀川，開口持弓向左邊

　　“為何？”林氏瞪大了眼睛，眼中充滿了不解，但更多還是不舍，眼淚看著又要奪眶而出。

　　李弘茂趕緊握住她的手說：“建州新附之地，民心不穩(wěn)，身位皇子，為社稷守國門，乃是責(zé)無旁貸之事，阿耶也夸我呢。”

　　林氏卻皺起了眉頭，說：“你莫要聽那些個大臣聒噪，他們的話是聽不得的！”皇子守國門這種事，聽起來十分偉光正，如果是別人的兒子，她也會鼓掌，可現(xiàn)在要去的是她自己的兒子！不到萬不得已，哪個母親舍得讓自己的兒子身處險地？她低頭想了一下，又說：“我知道了，定是那些個大臣彈劾你近年來太過胡鬧，可是你還是個孩子啊，哪家孩子這個年紀(jì)不胡鬧呢？”

　　李弘茂呵呵一笑，他從林氏身上清楚地認(rèn)識到，熊孩子是怎么慣出來的。在林氏眼里，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小孩子胡鬧而已，但是在御史們那里，彈劾他的奏章都有幾尺厚了。

　　所有人都知道，二皇子李弘茂三年前曾失足落水，差點丟了性命。

　　在落水之前，李弘茂嚴(yán)以律己，不但聰慧勤奮，而且年紀(jì)雖小，卻很懂得禮賢下士，頗有其祖父，南唐開國皇帝烈祖李昪的風(fēng)范，當(dāng)今皇帝李璟也很喜歡他，甚至有傳言李璟欲越過長子李弘冀，將次子李弘茂立為太子。

　　而在落水之后，李弘茂就完全變了一個人，連當(dāng)街毆打大臣這種事都干出來過，在朝中的口碑直線大跳水，他的種種作為概括起來就八個字：

　　飛揚跋扈，驕奢無度。

　　林氏對于自己的兒子性格上的轉(zhuǎn)變還是挺能接受的，畢竟在鬼門關(guān)上走了一遭，性情難免會有些變化。而且皇帝李璟在這個事情上也起了推波助瀾的作用，大概是覺得這孩子活過來也不容易吧，也特別寵溺縱容，一來二去也就守不住了。

　　但不管怎么樣，對于一個皇子來說，跋扈一點，驕奢一點又是什么事呢？那些大臣就非要把他弄走才甘心？

　　李弘茂屏退了左右，甚至還打開門窗，確定屋外也沒有人，這才壓低了聲音對母親說：“姊姊，我這兩年的所作所為，乃至自請外鎮(zhèn)建州，其實，都是為了避禍?！?p>　　林氏微微皺了皺眉，同樣很小聲地問：“有一真人在冀川，開口持弓向左邊？”

　　這本是一條民間讖言，但中主李璟為了應(yīng)這條聽起來很牛的讖言，就把自己的長子取名為弘冀。所以這句話指代的就是皇長子，剛剛封為南昌王的李弘冀。

　　歷史上皇長子李弘冀做了太子后，下手毒殺了自己的叔叔李景遂，這幾乎就是一樁鐵案。李煜因為目有重瞳，據(jù)說是帝王之相，所以李弘冀對李煜也猜忌深重，一度把李煜嚇得躲進山里修道，而那是和他同父同母的親弟弟！

　　這時候的李弘冀雖然也還是個少年，但作為皇長子卻沒有被封為太子，他可是從來沒有掩飾過自己的不滿。朝中也有一部分大臣對皇帝李璟不立太子，反而讓自己的弟弟李景遂主政東宮非常不理解，朝臣們也因此事的分歧，在原有的黨爭中又多了幾分錯綜復(fù)雜的皇儲糾葛。

　　見李弘茂一時沒有說話，林氏心里更坐實了自己的猜想，她也因為害怕而臉色發(fā)白，情不自禁地握著兒子的手也在微微發(fā)抖，像是安慰兒子，更像是安慰自己地說：“官家一門心思想的是兄終弟及，讓位于齊王（李景遂），那位即便猜忌，也應(yīng)該是對著齊王去的吧？”頓了一下，她又說：“你是對的，建州，也只有山重水復(fù)的建州，才能讓他對你消除疑慮。”

　　為了兒子的安全，她此時也顧不得母子分離了，甚至覺得建州都不夠遠，但南唐的江山就那么大，建州這塊新納的國土，已經(jīng)是到邊界了。

　　這倒讓李弘茂心中一軟，嘆了口氣，說：“要不我們?nèi)ジ⒁f一聲，讓姊姊和我一起去建州吧?！?p>　　“你有這個心，為娘就很滿足了?！绷质涎廴τ质且患t，嘆道：“說什么瘋話，為娘怎么可能跟你去建州？”說句誅心的話，她要跟兒子一起去建州，除非現(xiàn)在皇帝駕崩了。而且就算皇帝駕崩了，她作為先帝宮人的去處也是寺廟道觀的可能性更大。

　　這個話題終究太沉重了，她心急火燎地趕來，本來是想帶著兒子一起去找皇帝，請求不要讓她的兒子去那么遠的地方?，F(xiàn)在她反而是希望兒子盡早離開京城，走得越遠越好。這個發(fā)現(xiàn)讓她很難過，甚至有些絕望，無力地在凳子上坐了下來。

　　李弘茂也收起了最開始各種開玩笑的心思，他在林氏面前蹲了下來，握住她的手，說：“姊姊但請寬心，只要我們都好好的活著，今后一定會母子團聚的?！?p>　　林氏抬頭看他，努力地笑著嗯了一聲。

　　其實一點也不樂觀，皇子就藩，沒有皇帝召見，一輩子就只能呆在自己的封地上了。

　　李弘茂很善于轉(zhuǎn)移話題，繼續(xù)握著林氏的手說：“你的寢殿里，一定不要學(xué)別人拿水銀做裝飾，還有，你的胭脂水粉里，一定不要把鉛加進去。保持心情愉快，不要與人爭吵。后宮里的是非，千萬不要參與，阿耶那里，也順其自然吧，男人嘛，你越是想要他注意你，他越是注意不到你，可要是你對他愛答不理，他反而對你心心念念……”

　　“二郎，你小小年紀(jì)，跟誰學(xué)的這些東西？”林氏被他說得俏臉一紅，抽回了手，在他頭上輕輕拍了一下，隨即又幽幽地道：“為娘已經(jīng)人老珠黃，爭寵那些事，自與我無關(guān)便是?！?p>　　李弘茂哈哈一笑，說：“誰說你人老珠黃，姊姊可正是青春貌美之時！”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林氏被他一句“青春貌美”說得笑靨如花，雖然心中的惆悵并未減少幾分，卻也不再提去皇帝那里求情不要讓兒子外鎮(zhèn)的事情了。既然走已經(jīng)是定局，倒不如為他做些準(zhǔn)備。

　　林氏其實是個極有主見的人，既然想通了，也就不再猶豫，起身離開了兒子的住處，從現(xiàn)在起，她就要開始為兒子準(zhǔn)備行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