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終了,余音裊裊。
弦盡音未盡,音盡意未絕。
那細(xì)語呢喃似乎仍縈繞在每個聽眾的耳畔,輕吟淺唱著低回婉轉(zhuǎn)的憂傷,讓人沉溺在那仿佛無邊無際的音樂幻境之中,久久無法自拔。
不知道時間過去了多久,直至一陣清風(fēng)悠悠然輕拂而來,聽眾們才猛地回過心神,再望向歌壇上的蘇白,雙眸驀然交匯處,己是無言勝有聲。
明明是在夕陽下,但對上他那雙柔美深邃的眼睛時,總感覺好像是看到了夜晚忽然洞開的窗子和漫天的璀璨星光。
他還是老樣子,無論浮世多么喧囂,他都始終掛著一抹淺淡微笑,執(zhí)著一份淺淡心境,默默行走在時光邊緣,于最寂靜處獨自絢爛,不言亦不語。
偶然一瞥,驚鴻芳華便亂了浮生。
“喔~~~”
狂暴的歡呼聲猛地響起,全場都帶著神往的心情自覺而虔誠地肅然起立,雷鳴般的掌聲如潮水般洶涌襲來,頃刻間淹沒了一切。
或許是發(fā)自心靈的歌聲,總能把人們塵埋網(wǎng)封的心過濾得明朗一些,讓人在面對躁動、喧囂和污染時保持一份清明純凈。
每個人在聽曲時的萬千情思,或悲或喜,或悵惘或憬悟,仿佛都在這一刻煙消云散,只留有一份豁達(dá)蕩漾氤氳在心頭。
要怨的話,也只能怨句幽歡情景,太匆匆!
“安可!”
“安可!”
“......”
楚芊音又尖叫著蹦跶起來了,連同同樣意猶未盡的鄧伯,振臂高呼,帶起了洶涌的安可節(jié)奏。
“再唱一次!”
“還沒聽過癮!”
“......”
群眾紛紛響應(yīng),就連簡靈兒都帶著一群萌娃加入了起哄。
而觀摩團(tuán)里的名家大咖也放下身段穿插其中,尤其是彭慧女士,儼然已經(jīng)化身成了追星小迷妹,瘋狂打CALL,那股活力分分鐘都能秒了可愛的九妹童鞋。
沸騰到失控般的場面,陣陣熱氣撲面襲來,弄得蘇白是苦笑不已,完全招架不住了呀!
其實與他自己而言,又何嘗不怨幽歡情景太匆匆?
自己的爺爺就是個24K純“星腔”迷,小明星超級無敵鐵桿粉對吧,所以自己的音樂啟蒙完全可以說是從星腔粵曲開始的。
而每每想起這位傳奇女伶“小明星”的故事,蘇白都會心弛神往,生起無盡的感概。
在藝術(shù)成就方面,小明星在傳統(tǒng)粵曲行腔的基礎(chǔ)上,除了結(jié)合自身情況揚長避短之外,又集百家之所長,既廣泛吸收粵語地區(qū)民間木魚、龍舟、南音說唱的長處,又吸納了粵謳和喃嘸腔、盲公腔等諸多唱法入腔,還善于從外國音樂中吸取可以融入自己唱腔的音,獨樹一幟的開創(chuàng)出了對粵曲發(fā)展影響最深遠(yuǎn)的“星腔”流派。
“星腔”在當(dāng)時先是一改粵曲的假嗓演唱傳統(tǒng),始創(chuàng)用自然女聲即真嗓來演唱,引領(lǐng)了一整個粵曲“女伶時代”的風(fēng)騷。
要知道,那個年代粵曲女伶地位極其低下,文人墨客是都不屑給女伶撰曲的,但小明星聲名鵲起后,就都很屑了對吧,女伶魁首的魅力可想而知。
此后“星腔”更是一發(fā)不可收拾,流傳至今仍是粵曲觀眾最喜愛的一個平喉流派,可以說是凡有粵曲之處,必有星腔。
其輻射力之廣之遠(yuǎn)之深,不僅是在粵曲歌壇里是首屈一指,對后來的流行歌壇也同樣是影響深遠(yuǎn)的。
因為星腔除了用來唱粵曲好聽外,用來唱流行歌也是一流,就比如那首經(jīng)典的《舊夢不須記》,星腔第四代傳人梁玉嶸的版本,聽來就別有滋味......
而比起音樂藝術(shù)成就,更讓蘇白敬佩的是她的愛國熱忱。
小明星最初其實是學(xué)唱“大喉”的,也稱“霸腔”或“左撇”。
這種唱腔高亢激越,威武雄壯,放在戲臺上是專門用來塑造英雄人物、粗獷角色的,像武生、小武、大花臉和二花臉之類的,比如張飛、趙云、馬超等。
講道理,聽了她婉轉(zhuǎn)如鶯、纏綿悱惻的“星腔”后,是有點難以置信,難以接受,但這就是真的,這柔弱的軟妹紙她最開始就是唱大喉的,就是這么神奇。
后來因其體質(zhì)柔弱,大喉唱來又太勞力,這才改了平喉唱,就此開創(chuàng)了“星腔”唱法。
正當(dāng)小明星憑借“星腔”一躍成為平喉四大女伶,人生走向最輝煌之時,小鬼子打過來了。
那時咩城、香江均已落入小鬼子之手,處處烽煙戰(zhàn)火,而小明星雖是一介柔弱女流,愛國之心卻是巾幗更甚須眉!
她憤慨鬼子的卑劣行徑,于是聯(lián)同眾藝人,傳唱宣揚抵抗鬼子的歌曲,還特請撰曲家胡文森寫了一首《人類公敵》,并且她不用星腔,而是堅持用已經(jīng)完全不適合她身體狀況的大喉來演唱,此等情操又何止是一句“令人折服”便能道盡的。
這可不是如今的每個大明星人人都會的,有點啥事就發(fā)條微博蹭蹭熱度立個人設(shè),美滋滋的贏得粉絲們的一片點贊。
在那個家國淪喪的年代里,你這么搞是真的會被迫害死的。
但她一介柔弱女流就敢?guī)ь^這么干,而且還干得那么剛,那一腔熱血僅是說起,都不知秒殺了現(xiàn)如今的多少娘炮。
想到她,你甚至都會覺得“商女不知亡國恨”是寫錯了的。
只可惜自古紅顏多薄命,43年農(nóng)歷七月十三晚,小明星在咩城茶樓歌壇登臺,一曲《秋墳》唱至“只有夜來風(fēng)雨送梨花”時,吐血昏迷臺上,翌日與世長辭,年方三十。
后人有歌悼念,悲泣:“一曲秋墳成絕唱,可憐七月落薇花?!?p> 有前人開天辟地點燃明燈,自然就會有人追隨其后,無怨無悔。
時至如今,每年的農(nóng)歷七月,羊城小北的馬鋪毯崗,一塊刻有“南國藝人小明星鄧曼薇女士之墳?zāi)埂钡哪贡?,都會有香江、濠江以及省?nèi)歌迷前往拜祭,擺上鮮花......
另外,其實剛剛蘇白唱的《癡云》也并不是全曲,《癡云》是歌壇曲,完整版是很長很長的,45分鐘往上,演唱時稍稍拖延的話,沒一小時都唱不完。
蘇白也只是選了其中的一段南音唱段來唱而已,而且是稍有新的編排,若非他自己騷包刻意,其實在這段短短的南音唱段里是不會秀出太多“星腔”來的。
而小明星原版的南音段落中的那股出塵之意,更多的是來自于有著“瞽師狀元”之稱的地水南音大師鐘德。
她也是經(jīng)過反復(fù)鉆研,最后才習(xí)得鐘德“飏州腔”之神髓,方且唱出那種清揚高越有如天籟,幽眇跌宕能通天際的效果。
至于“瞽師狀元”鐘德,則又是另外一個故事了,聽他流傳下來的錄音,65歲的高齡都能唱得跟妙齡女子一樣,對比一下,蘇白變換下音色唱女聲,那都不叫事了......
憶起往昔,故事總是道不盡也說不完。
蘇白稍有走神,而現(xiàn)場狂暴的起哄聲仍在沸騰,不絕于耳。
當(dāng)他收起驟然泛濫的遙想,再望向現(xiàn)場的所有狂熱的觀眾之時,心中只嘆:正應(yīng)了那句“思往事,記惺忪,看燈人異去年容”哦......
若只是山長水遠(yuǎn),倒也無所畏懼,畢竟再怎么說,至少也還能遙遙相望。
但若是隔著時空的話,任自己心中有再多精彩動人的故事,也都只能留著說與山鬼聽了。
不過,歸于現(xiàn)實,若能借得前輩的一抹星光,來繪亮獨屬于這個時空里人們的一絲情懷,蘇白倍感榮幸。
“好啦好啦,冷靜!都冷靜哈~”
狂暴的聲浪中,蘇白抬起雙手,微微下壓,喧鬧的起哄聲驟然消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