儲云山上偶爾能遇見些小動物在夜間覓食，白天大多數(shù)更為厲害的捕食者在外活動，他們也就只能趁著晚上休息的時候才能來勉強(qiáng)填飽肚子了。
少年沿著山道一路向上，忽而看見一圈柵欄橫亙在眼前，是用山間原有的木材制作而成，縱橫交錯，井然有序。
透過柵欄隱隱約約能瞧見里邊傳出的微亮火光。
少年敲響那道木門，而后便聽到了一道溫潤如玉的聲音。
“請進(jìn)?！?p> 推開木門后，柵欄小院里面四周種著許多竹木果樹與嬌嫩花蓓，同時山頂?shù)南鞅粻恳h(huán)繞過植物后從另一側(cè)流淌而下。
院內(nèi)除此之外便只有著一屋一亭，正中間便是那座唯一的涼亭，四面皆虛并無橫欄，涼亭正中坐著的便是剛剛那道聲音的主人。
面容俊朗，氣度非凡，一席簡簡單單的白色素袍確是顯得如此泰然自若。
少年進(jìn)門后便微微屈身拱手作揖，禮貌客氣的說道。
“在下洛白音，見過大皇子殿下?！?p> 還未等那涼亭中坐著的人開口，只見站在他身后的一名護(hù)衛(wèi)便率先呵斥道。
“大膽，見到大皇子殿下，怎敢不跪?！?p> 少年心底微微一寒，但臉上神色確是不見變化，依然微笑著說道。
“今夜是大殿下送信于我，邀我于儲云山別院一敘，既是敘舊，自然便是以朋友之禮待之，不知大殿下此意，是為何??？”
那坐著的人也是放下了手中書卷，而后寧靜的說道。
“洛兄所言極是，爾等還不退下?！?p> 那護(hù)衛(wèi)聽到自家主子這番話語后自然也是不敢違背，輕手輕腳的便走出了院里。
同時周圍還傳出了許多窸窸窣窣的聲響，想來那主人此言亦是讓暗處之人一同退下，不希望有人聽到他們說話。
待到徹底安靜之后那涼亭中人方才揮手示意他桌前對位的那個素雅蒲團(tuán)。
少年不緊不慢的抬腿，從容不迫的走進(jìn)涼亭，左手撐著矮桌桌面便盤腿安穩(wěn)的坐了下去。
對面那人語氣和煦的感慨道。
“自我六年前初次在飛雪城看見你時便明白你將來定會是一代天縱英才。”
話語停頓間那人居然親自給少年倒上了一盞淡茶，清香四溢。
“而今再見，果不其然，洛兄的風(fēng)采當(dāng)?shù)蒙咸祢湺??！?p> 少年心底疑惑，那可是絲毫都不記得自己何時見過大皇子本人了，表面上不動聲色的謙笑道。
“不過是些小聰明罷了，登不得大雅之堂，豈能比得上大殿下這般明察秋毫，如此神機(jī)妙算。”
大皇子淡笑著搖了搖頭。
“過分謙虛那可就是驕傲，坊間皆傳你狂傲無邊，紈绔至極?！?p> “可你午間佯裝外出誘騙鹿司空趕來我處，此時更是戌時你便來了，既巧妙的避開了鹿司空一行，又免去你我亥時之邀被人泄密的風(fēng)險。”
“這般縝密的心思可不是什么小聰明能做到的?！?p> 泯茶一口后大皇子又是微笑的望著他問道。
“不知雪師傅最近可還安好？”
少年面色波瀾不驚，拿起茶杯一飲而盡，心底暗嘆。
“世人皆傳大皇子溫文爾雅，不論是為人處世的精明，還是治國安邦的才干都是最適合儲君之位的人選，而今一見，果不其然，僅憑早到的這么一個時辰便推斷出我叔就在身邊，當(dāng)著是心思如妖...”
同時還有一道輕微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正是雪城主的聲音。
“你三歲那年，我曾教過他幾招?！?p> 先前在荒院閣樓之時也正是雪城主告知少年鹿司空已經(jīng)回城，所以少年才讓雪城主帶著他極速趕來儲云山，這世上能做到這些的恐怕也沒幾個人了。
大皇子見少年遲遲未曾開口倒也不覺得奇怪，終究還是年輕，縱使聰慧也難真正做到處變不驚。
于是他挽起袖袍替少年又是倒上了一杯清茶，輕聲說道。
“此茶名為海霧尋舟，但我倒是覺得叫做霧舟便已足矣，細(xì)細(xì)品來間猶如在清晨的茫茫大海里緩緩而行，輕松怡然，沒有什么目的地，就這么輕飄飄的來回游蕩著?！?p> “就好比你我而言，今夜只是朋友敘舊罷了，我將心中所想說給你聽這便足夠了?！?p> 少年理了理心緒，細(xì)品一口間清香回蕩，好似一場薄霧在口中絲絲環(huán)繞，倒真是讓人感受到了那種悠然自得的閑情逸致，說出口來都是輕輕松松的氣息。
“大殿下請講?！?p> 稍微寧靜了片刻后大皇子嘆了一口氣說道。
“齊老是皇爺爺還在世之時便親自派來護(hù)我周全之人，他老人家知道那段時間很是兇險，不論父皇是否能夠登基，他都希望能先保護(hù)好我們這些后輩的安全?！?p> “齊老也確實沒有讓他老人家失望，數(shù)次拼命之余才保下了我等免于那年帝位之爭的波及?！?p> 而后他起身走向右側(cè)，透過涼亭邊緣望著天邊漸漸升起的明月無奈一笑。
“要我說來齊老此人對我倒是絕對的忠誠，只可惜心性貪婪，年齡越大思想也是越來越固執(zhí)，如此一來自然是聽不得旁人在他耳邊吹些空穴來風(fēng)。”
少年閉著眼細(xì)細(xì)品茶，聽到這才睜眼鋒銳的說上一句。
“樹林一戰(zhàn)，刺客全身盡數(shù)齏滅，大殿下沒必要和我說這些?！?p> 大皇子轉(zhuǎn)身回坐到桌前。
“我明白，雪師傅出手自然不會留下任何痕跡?！?p> “但他從我這偷走的七星解藥一定會被你發(fā)覺，稍加查探，你自然便會知道。”
少年直視大皇子，微笑著開口。
“以大殿下的能力，弄一瓶解藥想來應(yīng)該不是什么難事才對?！?p> 大皇子也不否認(rèn)，繼續(xù)說道。
“若是與你為敵，也許我會這么做，但那樣欲蓋彌彰的行為終究只是飲鴆止渴，在這朝堂之上有的是人希望你我生死相對，所以我便想著真誠的和你澄清這場誤會?！?p> 少年嘴角微斜，做出一點略微不信任的樣子，實則心底依舊保持著冷靜，但絕不能讓人看出來。
“不知大殿下希望怎么個真誠法呢？”
大皇子思考了一會兒后繼續(xù)說道。
“詩會那晚，你對鹿司空明嘲暗諷，敵對之意不言而喻，而鹿家大夫人又是我母后的親姐姐，更是我的親姨母，朝堂眾人自然而然的便會將我與鹿家視作同氣連枝。”
少年接話裝作驚訝的說道。
“大殿下的意思是有人故意挑撥離間，利用了齊老對您的愚忠，借此騏驥你我生死相對？”
大皇子點了點頭，又是說道。
“而今朝堂，清朗有序，這大多離不開洛首相的功勞，既整頓了吏治，又開拓了新政?！?p> “由洛首相所直權(quán)的青云九院各司其職，為我云國帶來了數(shù)之不盡的錦囊妙策，就簡單的舉兩個例子來講?！?p> 停頓間大皇子又是抬手取出桌上小盒中的一片清翠薄葉，是為伴茶所用之物，少年含在口中繼續(xù)安靜的聽著。
“其一利民新政便是這專利產(chǎn)權(quán)，既推動了我云國的工藝水平又鞏固了我朝在民眾之間的信譽(yù)與威嚴(yán)?！?p> “首行推廣的同善堂便是最好的例子，他們家接納的工人基本都是窮苦人家的百姓，自然需要有人來保障他們的個人利益?！?p> “而今坊間無不盛傳父皇治國有方，為了百姓安居樂業(yè)處處思慮周全，他們家發(fā)明的那臭豆腐我也嘗過，確實是唇齒留香，過癮至極?！?p> 少年面不改色，心底確是竊笑個不停，暗自腹誹道。
“老頭子為了同善堂能順利舉辦起來倒是花了不少心思...”
大皇子望了一眼面無波瀾的少年后又接著說道。
“其二便是父皇登基那年，洛首相順勢所推行的那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三年輪換之策，是由各地方州縣和青云九院一同統(tǒng)計后上報給洛首相，而后經(jīng)由洛首相親自過審后再匯總和父皇一同審查?！?p> “這三年任期內(nèi)的各地方大大小小的變化，事無巨細(xì)通通一覽無遺，而后便根據(jù)個人政績來將這整個云國三十六州排出順序，首尾相換，以此類推，地方州縣同樣效行此法，不留遺余?！?p> “此法雖不能保障我朝國運突飛猛進(jìn)，但卻是穩(wěn)中求進(jìn)的最佳平衡之道，古人曾云“聞有國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也”，依我看來便是此理?！?p> “更何況此法一出，那些真正有才能有抱負(fù)的能臣才有大展拳腳的機(jī)會，同樣那些濫竽充數(shù)的貪官污吏也會無所遁形，不論是為國還是為民都是絕無僅有的良策?！?p> 少年聽完后亦是肯定的點了點頭，他爹治國的法子著實是膽大心細(xì)的很，如此一法若無當(dāng)今圣上支撐，恐怕早就被那些安逸久了的酒囊飯袋給捅破了天。
大皇子見此也是感慨嘆息了一聲而后又和煦微笑的說道。
“父皇對洛首相的信任不必言說，也正是這份信任才換來了而今國泰民安的大好景象?！?p> “可除此之外呢？這朝堂之上我已然找不出能承載住這大好河山的第二人選，而唯獨只有洛兄你不同?！?p> “要知道父皇登基前，權(quán)重之臣皆可稱為首相，它不過只是一個名頭，可唯獨只有洛首相將它實實在在的變成了官職，變成了一種無人可及的榮譽(yù)，亦是一種無人能比的責(zé)任，百相之首，何其宏大的氣魄與能力啊，身為洛首相獨子，一脈相承，只有你我二人聯(lián)手才有可能延續(xù)父皇他們二人所創(chuàng)造的盛況?！?p> 大皇子第三次挽起袖袍替少年斟滿茶杯，單是從這細(xì)微的動作來看便足以看出他對少年的重視，更何況他又是微笑著補(bǔ)充了一句。
“我對這一點，堅信不疑?！?p> 少年面色微凝，眼前這人神色始終溫和如一，話語間更是真誠無比，甚至是敢對他直言當(dāng)今圣上與首相退位后的打算，這可是拿命在犯忌諱，若是被有心人聽到了恐怕定是會參他個謀逆之罪。
思索了片刻后少年平淡的說道。
“大殿下話里的這份誠摯與憂國憂民的心境令在下打心底里佩服，可惜在下不過只是一介莽夫，并無官身，只不過是恰好生了個好門楣，恐難擔(dān)當(dāng)大殿下所寄予的重望?！?p> 大皇子聽完后依然不見任何惱怒之色，依然微笑和煦的慢慢說道。
“我明白。”
“你此時并不敢信任于我?！?p> “沒有關(guān)系?！?p> “先前我便說過?！?p> “今夜只是朋友敘舊，我告訴你我心中所想?！?p> “這便足矣?！?p> 說話途中亦是給自己斟滿了一杯清茶，淺泯一口，神清氣爽，清香四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