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黃豆蹄花湯,坐月子都沒有這么喝的,哎。”
錢秋潮從食盒里端出湯鍋,打開看了一眼,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不由抱怨。
汪曼春斜了他一眼,幫著從下面那層端出飯菜。
“阿琴嫂說了,喝這個有利于傷口愈合。為了你傷好快些,特意從阿琴嫂兒媳婦的月子餐里勻出來的。趕緊喝,吃完了收拾了,我下午還要出門呢。”
之前就說過,阿琴嫂是個十分細心面面俱到的人。汪曼春藏了個大活人在家里,瞞她一兩天容易,但時間一久難免露餡兒。
錢秋潮到汪家的第三天早上,出門給錢秋潮單獨買飯的汪曼春便被阿琴嫂在倉庫旁的側(cè)門堵了個正著。
阿琴嫂是汪曼春父母留下的人,對汪曼春比對汪芙蕖忠誠的多,聽汪曼春說那是她的朋友,便不多問,還主動幫她隱瞞起來。
錢秋潮的傷口需要飲食清淡,又要利于恢復。
正好阿琴嫂的兒媳生了孩子正在坐月子,她便每天將月子餐多做一點,也省了汪曼春每日出門去外面訂餐。
“坐月子真是太不容易了?!?p> 錢秋潮嘆了口氣,認命的喝起了湯。
喝了兩口實在膩住了,又抬頭跟汪曼春聊天。
“下午出門去練槍?”
“嗯?!?p> 錢秋潮做完手術(shù)那天脫了衣服,也沒避諱的把槍就直接放在床頭,醒來后見汪曼春拿著槍十分感興趣的樣子,便提出教她用槍,說女孩子在亂世之中有個自保的本事也好。
只是他傷口還沒恢復,外面風聲又還沒有消下去,便只給汪曼春講了下用槍的要領(lǐng),便讓她拿著槍和子彈自己去外面聯(lián)系。
“練得怎么樣了?”
“你這槍后坐力有點大,多打幾槍就容易手腕疼,活動靶還差些準頭,十次總有一兩次打不準?!?p> 汪曼春完全不知道她半自學的狀態(tài)下才練習這么短的時間,打成這樣是什么樣的成績。因此說得漫不經(jīng)心,甚至有些懊惱。
錢秋潮倒吸一口氣,看著汪曼春就像是看怪物,嘖嘖幾聲后,不確定的問。
“活動靶是打不準,不是打不中?”
“瞄準了,但是手抖,總有一兩槍沒能命中紅心。”
錢秋潮閉眼仰頭。
“啊,我如今算是知道被天才碾壓是什么滋味了。當年我在軍校時,可是出了名的天賦好,各項成績都在同級中遙遙領(lǐng)先。
但我剛學槍的時候也沒你這樣,上手就能打成這樣的。你以前真的沒有學過?”
汪曼春一攤手。
“沒有,我之前連搶要拉保險上膛都不知道?!?p> 錢秋潮當然知道汪曼春在這之前是真的完全沒有基礎,但正是這樣就更讓他惋惜。他猶豫了許多天,還是忍不住開口。
“你有這樣的天賦,真的不應該養(yǎng)在閨閣,整日蹉跎歲月。然后聽從家里的安排到了年紀再找個人嫁了,每天在后宅忙著柴米油鹽,這會是你想要的生活嗎?”
汪曼春沒有說,這就是她以前想要的生活。嫁給明樓,生兩個孩子,然后圍著他柴米油鹽醬醋茶,瑣碎溫馨的過一輩子。但現(xiàn)在她真的完全不知道自己的未來該做什么,或許就照著叔父的安排,出國留學兩年,回來嫁一個門當戶對的人,給汪家聯(lián)姻。
但這真是她想要的生活嗎?
她確定自己喜歡那種拿著槍,射中靶心的感覺。那讓她人生第一次感覺到意氣風發(fā)。
“曼春,我知道你不是一個甘于平凡的人,否則你不會主動的想要學槍。我的身份你都知道。如今民族危亡之際,你不該辜負你的天賦。人總要有尊嚴的活下去,如今國人想要尊嚴,就只能拿起武器,把列強,把敵人趕出我們的國家......只有我們這一代人探索著走過崎嶇的路,堅定不移的革命,勇往奮進以赴之、斷頭流血以從之、癉精瘁力以成之,才能重造中華,還子孫后代一個和平的有尊嚴的國度.......民族興旺,匹夫有責......哪里有壓迫,哪里就有反抗。國家要獨立,民族要解放,人民要革命,已成為不可抗拒的歷史潮流。”
錢秋潮對著汪曼春從人的尊嚴講到家國情懷,全方位的給汪曼春上了一通社會觀價值觀人生觀的課程,甚至還講了他所推崇的共產(chǎn)主義。
聽得汪曼春從漫不經(jīng)心,到迷茫,從一愣一愣,到跟著熱血沸騰。
“人民?”
“是,人民,是各個階層的人民們。不僅是工人和農(nóng)民,還有富商、知識分子、小資產(chǎn)階級,也包括愛國的民族資產(chǎn)階級,甚至包括一部分愛國的王公貴族。”
錢秋潮看著汪曼春,說起他的理想,他的主義,他第一次在汪曼春的面前收起那副吊兒郎當?shù)臉幼樱抗鈭远ǘJ真。
兩人對坐在桌子的兩邊,不僅是說的人認真,聽的人也專注。
兩人忘記了時間,說到蹄花湯都凝固成凍,說到天降擦黑,阿琴嫂來送晚餐了,兩人才相視一笑,停止了交談。
汪曼春出門接過新的食盒,放到桌上。
“我很認同你剛才說的觀點,也渴望著能做些什么。但你也知道我的身份,我叔父和日本人十分交好,如今還在陪著幾個日本人去金陵開會,像我這樣的,你們也接納嗎?你們敢接納嗎?”
錢秋潮起身立正,沖著汪曼春伸出手。
“汪曼春同志,我可以在此向你表態(tài),我剛才所說的人民,也包括你在內(nèi)。你是你,你叔父是你叔父,即便有一日你叔父背棄了國家,但只要你有堅定的革命信念,組織上就會給予你完全的信任。
汪曼春同志,你愿意舍身忘死,堅定革命嗎?”
汪曼春也伸出了手,和錢秋潮緊緊的握在一起。
“為理想,為尊嚴,為和平,我必堅定革命,視死如生?!?p> 引領(lǐng)著一個懵懂卻有才華的青年走向理想走向革命,這讓錢秋潮激動的雙手緊握著汪曼春,仿佛要牢牢抓緊她,又像在在再次確定她的信念。
汪曼春能感覺到他雙手的顫抖,和自己內(nèi)心的激蕩。
這一刻,她過去十六年人生道路上的迷霧終于被驅(qū)散,她開始清楚的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