菀菀搭著陳朋的手臂上馬車，臨上車她微不可聞的說了句：“有些事不要急，不要輕舉妄動?！?p> 陳朋手臂上的肌肉硬了一瞬便放松下來，后退半步打了個千兒，站到馬車旁，垂著頭不知道在想什么。
菀菀知道他一時聽不進(jìn)去，但趕車的、護(hù)衛(wèi)的都是宮里的人，便不再多言。
一路上只有車馬碾過道路的聲音。
馬車停下后，槐序掀開車簾，和陳朋一左一右扶著菀菀下車。
菀菀抬頭看了眼城門，問陳朋：“這不是我往日里進(jìn)宮走得西側(cè)門？”
陳朋道：“皇上旨意，乾清宮議事隸屬前朝，所以請夫人從文武大臣上朝的東側(cè)門走，本朝僅夫人享有這等榮耀?！?p> 菀菀臉色不變，沉靜的跟在帶路的陳朋身后。
心里卻想著這榮耀背后未必是好事。
交泰殿外立著的那塊‘內(nèi)宮不得干政’的鐵牌可不僅僅是皇室阻止后宮妃嬪干涉朝政。于他們而言，所有女人都不通政事，只安于后宅才更有利于他們的統(tǒng)治。
東華門陛見，是捧殺還是試探？
菀菀不得不做最壞的打算。
她不能裝傻拌蠢做無知狀，因為當(dāng)年皇帝就知道她是一個能看的進(jìn)【幾何原本】的人。
要保持一個聰慧的形象，卻又不能聰明的讓人覺得有威脅，這般想著便已經(jīng)到了乾清宮外?；毙虮皇亻T的侍衛(wèi)攔在乾清宮的宮門外。
陳朋領(lǐng)著菀菀進(jìn)了宮門，向著偏殿方向走去，側(cè)目望去，能看見正殿的大門敞著。李德全在偏殿外站著，陳朋只到殿外臺階下便停住。
“孫夫人，雜家就送到這兒了?！?p> 李德全上前迎了幾步，道：
“孫夫人來了，皇上和大人們正在正殿議事。您請先隨雜家來?！?p> “有勞公公?！?p> 菀菀微闔，抿了抿嘴角，不動聲色的取出袖中的帕子，捻著一角掩在嘴邊。
李德全帶著她從偏殿繞行到正殿側(cè)方，那里立著一張十二扇屏風(fēng)，略顯突兀，顯然是剛剛擺上不久。
菀菀邁過門檻，便發(fā)出一聲壓抑的咳嗽。
聲音很輕，但在寂靜空曠的大殿里卻也格外清晰。
李德全似不經(jīng)意的看了她一眼，聲音柔了幾分。
“孫夫人請稍待，雜家去回稟皇上?！?p> 見菀菀掩著帕子蹙著眉，行動間如弱柳扶風(fēng)，好似走了這一段路已經(jīng)累壞了她一般。偏她容貌又長得好，這般形態(tài)便不由得讓人覺得憐惜。
李德全也不勉強(qiáng)菀菀回話。
又說了句。
“夫人請稍待?！?p> 便一甩拂塵越過屏風(fēng)。
菀菀側(cè)耳聽著屏風(fēng)那邊得動靜，只有細(xì)微得茶盞碰觸得清脆聲。斷斷續(xù)續(xù)，此起彼伏，都把控著力道，很輕、很小心。
看來那邊是賜了茶水。
不止五福一個人。
聽動靜，至少八九人。
不多時，那側(cè)終于傳來人說話得聲音。
“皇上，孫夫人到了?！?p> “嗯?！边@聲音蒼老又帶著威嚴(yán)。
‘咳咳......’菀菀在屏風(fēng)這邊輕咳兩聲。
似是好不容易忍住咳嗽，緩了好一會兒她才再次發(fā)出聲音。
“臣婦孫門烏拉那拉氏拜見皇上，皇上萬福金安?！?p> 雖然隔著屏風(fēng)，但菀菀還是一絲不茍認(rèn)認(rèn)真真得行了禮。
只是說話得聲音帶著氣音，仿佛吊著一口氣，下一句就要斷氣了一樣。
“孫夫人免禮，李德全，給孫夫人看座、上茶?！?p> “臣婦叩謝圣恩?！?p> 菀菀再次行禮，對著親自搬來圓凳的李德全虛弱一笑，儀態(tài)萬千的緩緩坐下，方坐下便不由得疏了口氣，似放松了許多。
然后抬頭又對著李德全靦腆一笑，“失禮了。”她輕聲道。
又接過奉茶宮女遞上的茶盞，抿了一口。
眼中露出意外的神色，心里念叨著：‘皇帝身邊的太監(jiān)總管果然非同一般?！?p> 皇帝待她態(tài)度和藹，他身邊的人自然有所領(lǐng)會，所以她咳嗽一聲，這送上來的便不是尋常的茶水，而是有止咳之效的甘草茶。
她抿了一口茶水，放下茶盞，屏風(fēng)那邊便傳來聞訊的聲音。
“孫夫人，今晨早朝五福獻(xiàn)水泥配方有功，朕預(yù)重賞。
聽聞此方是夫人所贈。朕想知道，夫人又是從哪里得到的這個方子?！?p> 菀菀身體微微前傾，恭聲回應(yīng)道：“回皇上的話。以為此方或許是上天所賜，臣婦不過是有幸察知......咳咳......”
“哦？此話怎講？”皇帝顯然來了興致，畢竟上天所賜，在大清之內(nèi)，自然是賜給他這個大清的天子。
這雖然是明顯的奉承話。
但屏風(fēng)那側(cè)又有誰敢反駁？
“四川夏日濕熱，臣婦體弱，當(dāng)年驟然入蜀，百般不適。聽聞石灰可以吸濕除潮，便然府中常備石灰石。
臣婦身邊的一個丫鬟是個實心眼的，這習(xí)慣回了京中也沒忘了。咳......
年...年前，府中得皇上圣恩，賜下紅羅碳十斗。
此碳珍貴又是皇家所賜，臣婦也僅在外出時于手爐中放置一兩塊用以取暖，其余的便都藏于庫中。
保管這紅羅碳的便是那丫鬟。她怕紅羅碳受潮，便自作主張在碳旁堆放了石灰。
今年元宵，五福賞燈歸來，給臣婦帶了一盞琉璃燈?？瓤瓤?.....
臣婦十分珍愛，便想將燈藏于庫中妥善保管。只是那日昏昏沉沉，迷糊間不慎將等打碎，點燃了存放在一處的紅羅碳和石灰?！?p> 屏風(fēng)那頭傳來皇帝的嗔怪責(zé)備，“怎么這么不小心，好在人沒傷著。碳、石灰？莫非你那庫房里還堆放了石頭？”
皇帝顯然已經(jīng)看了水泥的配方。
“咳咳咳......臣婦失禮?！?p> 菀菀抿了一口茶水，止住咳嗽方才繼續(xù)道：“皇上英明。
那屋子原先是臣婦用來儲存從峨眉帶回來的奇石所用，因此位置偏僻，空間也寬闊，不與府上其他屋子相連。紅羅碳易燃，所以臣婦當(dāng)日便將這炭火和石頭放在一處。
不曾想那日稀里糊涂的打碎了燈......咳咳......
那些東西燒作一團(tuán)。
卻也不是極大的明火，因此并未因此府上騷亂。臣婦見紅羅碳已燃，石灰又不宜用水澆滅，便索性讓人守著等候燒完。
火滅了之后，滿室齏粉。仆婦們?yōu)榱舜驋叻奖?，就給屋里潑了水，怎料還未清掃完，那潑了水的齏粉便凝固成石。
仆婦無法清理打掃，便將此事報給了臣婦。
臣婦見那齏粉凝固的石堆頗為堅實，心下好奇。
便做了番實驗。
只是紅羅碳和峨眉奇石難得，所以便用了普通黑炭和尋常的山巖石。
這才發(fā)覺原來尋常石頭、木炭佐以石灰燒紙后也能達(dá)到一樣的效果。
試驗之日，恰好被五福和雍親王府的三阿哥所見?？?.....”
菀菀這句話說完，能聽見其中一個人的椅子移動了半寸。
她接著道：
“臣婦不過是因好奇所以妄為，不敢當(dāng)皇上厚賞。
說到底也是皇上恩德，賜下紅羅碳，才讓臣婦有此機(jī)緣見了這樣一樁石化粉，粉筑石的奇事。
昨日五福說，此物可利在千秋。
臣婦想，大概是上天恩德，又不忍天子犯險，這才借著臣婦和五福的手，將此物輾轉(zhuǎn)奉上。護(hù)江山永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