裊裊的松香如云霞蒸騰,濃香交匯處如絲滑稠絹,淡極處又如月紗點癢。
尤氏院堂內,暖意襲襲。
尤氏、秦可卿等自坐各處軟榻,眾多丫鬟婆子侍候,有持果盤,亦有象牙玉瓜輕敲美肩,皆是富貴人家婦人之態(tài)。
秦鐘寶玉也不知何時靠在一起。
瞧著鳳姐兒蛾眉輕挑,自得得意的話語響起,俏臉明媚似桃花,聲音清泉激蕩。
尤氏眉目輕嫵、秦氏櫻口微張,兩人皆是好奇的遙目看了過去,或明艷動人、或水靈秀氣。
鳳姐兒丹眸細瞇,目光流波,很滿足她們好奇的目光。
似櫻桃半的雙唇上翹,得意的挺了挺胸前,仰著玉容,清著嗓子,故意拖腔拉調道:
“還真巧了,這名昨兒夜里我才從璉二爺嘴中聽說過,好像是府里老爺明兒請的一個后進學生,還讓我備下些綢緞布匹類的薄禮,不知是不是一人兒?”
這老爺自然是賈政。
聽到賈政,寶玉嘴角便發(fā)苦。
秦鐘不明所以,看著身側的寶玉瞬間一激靈,臉色都開始泛青,身子僵硬,仿佛身上什么機關被打開了。
好在此處非是賈母的榮慶堂,此刻就連原本注意他的尤氏,都是玉容微頓,瓊鼻翕動的斂眸思索。
屋內幾個美婦都沒聽過鐘溪元這個名字,不知真假,也不知如何辯駁。
一時間到無人在意他的尷尬,皆是你看我,我看你。
寶玉回過神來,暗松了一口氣。
秦鐘怯羞的埋著頭,手中纏著衣角,為了能同寶玉一起上學,忽的細細的吱聲,聲音綿糯,有些打顫道:“應...應該是的,昨天下學時,我曾聽見爹爹談及此事,說他一人居京不易,就想幫他尋些情。”
顫顫抖抖,舉足無措。
甚至有些話都聽不清,可鳳姐兒在他身邊,縱是聲若蚊吟,她都聽的一清二白。
果真是一人!
鳳姐兒眸子一亮,她就想,天下哪有那么巧的事情,昨兒才聽見的名字,在這又聽了一遍。
“呵呵,那倒好辦了!”
鳳姐兒如雪般的玉潤下顎輕抬,她可是一等一的精明,鳳眸半闔,瞬間就相通了其中緣由,笑著脫口道。
賈寶玉張了張口,不知所云。
“此事若是西府老爺們不通,還有老太太,你且安下心,都有我呢。再者,珍大哥現(xiàn)管著家塾學堂一眾事,且學里只太爺一人勞累,尋個人分擔是常理,也算咱們進孝心,左右不過給這些人多打點些銀子,多些束脩,如此斷斷沒有不依的道理。”
鳳姐兒霸道的將這事一攬,攥著她玉涼纖長的小手,朝著秦可卿寬聲笑道。
這些人?
也沒說是學里太爺,還是鐘溪元。
勢利場中,鳳姐兒的算盤打的極精,若論學里銀兩調用,這里沒人比她更清楚不過。
鳳姐兒在這里侃侃而談。
寶玉和秦鐘不過半大的孩子,被她這么一番話,加上她那極為自信的氣度,瞬間拜服,一聲聲的嚷著叫喚:
“好姐姐,好姐姐!”
一聽這話,寶玉哪還有不高興的道理,半個身體都移在王熙鳳的身上。
“我的小祖宗,你慢些晃!”
架不住寶玉的樣子,鳳姐兒頭上金步搖亂舞,忙止住他的撒嬌。
聽著王熙鳳話中的隨意、霸道做派,尤氏剪水秋瞳一緊,淡笑的玉容都清冷的幾分,輕啟櫻口,蹙著眉嘆道:
“可見你是掉進錢眼里了?!?p> 鳳姐兒撇著嘴不以為意。
尤氏搽著胭脂泛著點點光澤的櫻桃小口微張,好聲勸告道:
“事先也不打聽清楚人家的身份,人家要是看不上,倒瞧輕了我們,豈不辦砸了。要依我,這事若是讓政老爺安排最為妥帖,畢竟人是政老爺請的,有這請求并不唐突,若是老爺沒這個想法,說通老太太讓政老爺安排也可?!?p> 頓了頓,輕抿了一口茶盅,臻首抬起,接著笑道:“若是西府里不行,可以再讓蓉哥兒走一趟親自說合說合。”
屋內香爐燃著松香炭火,甜甜絲絲的沖進了她的腦中,使得她分外清明。
“一來蓉哥兒是東府的人,為了家塾學堂之事操心,也算師出有名,二來他是鐘哥兒的姐夫,情分上能說的過去,再備上厚禮,如此既不失了禮,也展示了國公府的氣度,不曾惹惱人家?!庇仁蠝匮韵鄤瘢滤@個妯娌做著極端的事。
說的法子比鳳姐兒圓滑不少,做起來也少了份國公府權勢的架子,讓人挑不得毛病。
鳳姐兒是什么人?
素日行事就講究威勢排場的。
哪是肯輕易俯首稱小,冷哼一聲,立刻回嘴道:“我成家說你太軟弱,你不信,聽秦伯父的意思那人孤身居京,估計就是個窮書生想要尋點門路,怕是比那前幾年的賈雨村都有不如,咱們這樣的人家,何須蓉兒跑這一趟?!?p> 鳳姐兒搖著頭,拿捏著語氣。
平日她就對尤氏的做法頗有些恨鐵不成鋼,明明和她一樣,是個有能為的,偏偏怕這怕那,縱的自家珍大哥哥在家那樣胡作非為。
尤氏媚如水的眸子頓時一苦。
她自顧自的喝著茶盅,她不開口,屋內除了王熙鳳,自然沒有一個人敢說話。
見堂中氣氛稍緊,秦可卿笑著馬上給尤氏斟茶,做著和事佬笑道:
“說不得都不用大爺出馬呢!”
賈寶玉同秦鐘沒什么感覺,二人從尤氏與鳳姐兒的話中,能隱約感受到美好的日子在像她們招手,互相興沖沖的偷剽了對方一眼,然后按捺眸子深處的高興。
“今兒同鳳姐姐來的早,我有些餓了,珍大嫂嫂可有吃食?”
這場合,寶玉最懂了。
他立刻像猴子般的“騰”的一聲湊到尤氏身邊,同對賈母一般撒嬌道。
這一招,可是他在西府的王牌!
“寶叔,早就備下了!”
瞧著秦可卿笑著答道,又帶著丫鬟婆子圍著寶玉,還未等及問到鳳姐兒,順勢就坡下驢,她似是委屈道:“我是沒人疼的了!”
有了臺階,尤氏自然笑了笑,語氣詼諧,似乎忘了剛剛之事,然后對著鳳姐兒打趣道:
“到了這,自有我疼你!”
說著,就上臉擰她水潤的粉頰。
......
安化街,倪家小巷。
“元哥兒,不都說讀書人晨起夜讀,怎得你這一閑就日上三竿!”
倪二翻著曬谷,笑著道。
鐘溪元額間一陣黑線:“......”
這也不賴他,原先同父母在一塊,他也不這樣,可自打出了來,閑暇時又恢復了懶惰。
這人啊,有些實在是難改。
“小二,去將鍋里熱好的芋頭拿出來,元哥兒怕是餓了。”
倪大娘搗鼓著石杵,笑著吩咐,對于鐘溪元這個樣子她也不是第一次見,當初剛見鐘溪元時,就黑瘦的跟柴一樣,這么個懂事的孩子,可把她心疼的。
院落中,今日天氣格外的好。
暖陽迎面,溫著人心,樹影在庭院中婆娑翩動,院內一地的谷子。
“哈~”
鐘溪元裹著一身水墨色檀袍士子服打著哈欠,揉著惺忪睡眼,看著曬太陽的倪大娘,和氣笑著道:“倪大娘!不勞煩二哥,我自己來吧?!?p> “剛好我也餓了,也吃點,娘給我留了沒?”
倪二停下了手中的活,拍著大肚子,一副真寵滑稽的模樣,可把老太太給樂壞了。
“都有都有......”
倪大娘咧著嘴,露著風直樂。
同倪二進了旁邊的一處耳房,不大,只有一處灶臺,旁邊堆著一眾干柴,灶臺上的木制鍋蓋飄著香白甜氣。
掀開鍋蓋,倪二伸手就撈,然后想到昨晚之事,問道:
“元哥兒,什么時候過去?”
都沒來得及漱口,鐘溪元直接上嘴開啃,哈著熱氣,鼓囊回道:“帖子上寫著明兒吃完飯過去!”
倪二咬著芋頭,聞言頷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