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坡齋,暖閣之中。
賈寶玉偷摸看鐘溪元的舉動自然瞞不過在場的所有人,尤其是賈政和鐘溪元,單聘仁、卜固修等人早就密切的關(guān)注他來。
“哼!”
賈政看著寶玉的動作,全然忘了往日的談吐,不由得冷哼一聲道:
“你這起子又作什么?”
“他...我...”
賈寶玉支支吾吾,光潔的右手食指在下顎前來來回回不知所措,一會指著鐘溪元,一會指了指自己,抬起頭就迎上賈政眸子中的怒意,他靈光一閃,脫口訥訥干笑道:
“這位哥哥我雖未見過,可昨兒曾聽說過!”
“這到奇了,寶哥兒你怎的聽說過,鐘世兄應(yīng)該是第一次過府相敘?”
卜固修起身,忙幾步走到寶玉身邊,牽著他的胳膊,看了看不忿的賈政以及看戲的鐘溪元,順著寶玉的話茬附和,打著圓場,防止賈政再次發(fā)怒。
寶玉怒了努嘴,不敢直接接話,等著自家老爹的允許。
鐘溪元也跟著好奇的笑了笑。
賈政沒一味的裝作惡人,怕嚇到鐘溪元,遂在他面前還是想要表現(xiàn)出和善的一面,也不再繃著臉,對著他笑著道:
“這是我那不學(xué)無術(shù)的犬子,名喚寶玉!”
“世叔嚴重了,我在外間也知曉寶兄弟的傳聞,且小小年紀詩文極好,不少人夸贊寶兄弟那是龍駒鳳雛,非我在世叔面前唐突,將來‘雛鳳清于老鳳聲’,未可量也。”
鐘溪元客套的笑著道。
單聘仁,詹光:“......”
卜固修:“.......”
幾人一陣無語,這比他們還會拍馬屁,瞧瞧人家的用詞,什么“龍駒鳳雛”“雛鳳清于老鳳聲”,心想幸好不是同他們一樣搶飯碗的,否則如何相比。
“嚴重了,嚴重了!”
賈政言語雖然有著推脫之意,但眉宇和嘴角的泛起的笑容還是暴露了他的心思。
他何嘗不懂自家兒子。
這是他所出中最有天資的兒子,縱是已故的賈珠都比之不上,只可惜性子拗了些,偏愛些胭脂水粉,每每想起就是一陣頭疼。
一想到賈珠,賈政的神色突顯追憶,笑容也散了幾分。
鐘溪元扭頭看向垂首的寶玉,想著他所說那句似曾相識的話,他一雙眸子泛著別樣光澤,突然惡趣味的怪道:
“不怕諸公聽著笑話,我雖然未曾見過寶兄弟,今兒我看著他也面善,心里就算是舊相識,今日只作遠別重逢,亦未為不可?!?p> 此話不假,可旁人卻不知細里,只當是場面話。
賈寶玉:“......”
忽然覺得這句話他似乎也是似曾相識......
“哦,那兩位世兄想是有緣!”
單聘仁、詹光又豈肯落后于卜固修,立刻湊到鐘溪元身邊笑著道。
“寶兄弟可曾讀過什么書?”
鐘溪元也同他們一樣,抿著嘴笑瞇瞇的看著賈寶玉,回憶著書中的話,準備一句不落的讓寶玉感受一下林黛玉當日的體會。
當時林黛玉初進賈府,謹小慎微。
被賈母詢問讀了什么書,只說自己讀了四書,然后聽見賈母說探春她們不曾讀過什么書,后見寶玉就改了口。
如今寶玉正好與之相反。
他讀了不少書,反而四書不曾細讀。
鐘溪元一下子就戳中賈寶玉的痛處,尤其是在賈政面前,讀的有些書著實是說不出口,否則豈不是挖坑埋了自己,頓時訥訥不敢言。
本來見鐘溪元搭話,生的又極好,以為是個好人。
沒想到他哪壺不開提哪壺,一時都不知道這個面前笑瞇瞇的人是不是故意讓他難堪的。
“哥兒還沒說為何聽說過鐘世兄呢?”
自家人知自家事,卜固修怎么不曉得寶玉讀過什么,立刻就順著剛才的話題,搭救著此刻的賈寶玉,不由得讓寶玉淚流滿面,心生感動。
這才是好人?。?p> 寶玉正自我良好的感動呢,賈政見他一時又不曾回話,怒目喝道:
“你世兄問你,你怔怔不語的不回話,老先生現(xiàn)在問你剛剛說的緣由,你又不說,眼里可曾還有人,若再不答話,叉出去!”
寶玉嚇得一哆嗦,潤了潤喉嚨,小聲支吾道:
“昨兒去珍大哥哥家,聽蓉兒媳婦的弟弟秦鐘提起過,說他有一位名叫鐘溪元的塾師,鳳姐姐又說老爺今兒會請一位小先生,所以還記得?!?p> “哦?還有此事?”
見賈政好奇的看著自己,鐘溪元笑了笑道:
“舉業(yè)艱辛,那位秦小弟的業(yè)師辭了職位,恰巧我落榜居于神京,所以應(yīng)了秦老世伯的請求,寶兄弟所說的絲毫不差?!?p> “老世翁,鐘世兄擅長時尚之學(xué),卻非我等可比??婆e一道大有文章,前幾日我偶遇代儒老先生,言自己日漸衰老,族中啟蒙等事難以全部兼顧,如今得了鐘世兄,何不請上一請,也為賈家的后生們尋個好先生,他們年紀相左,想來比那些迂腐老生要好上許多?”
卜固修聽到寶玉的話,立刻向賈政進言。
賈政雖訓(xùn)子有方,治家有法。
當然,這些都是對他而言,方是棍棒之方,法是無為之法。
關(guān)于賈家族學(xué)之事,他早早的就有想法,可一直未曾實現(xiàn)。
賈家是武勛之家,他的夢想就是榮國府出一位進士,寧國府的賈敬榮登兩榜,他不知多羨慕。
結(jié)果兩府之內(nèi),族大人多,平日照管不到所有。
而且現(xiàn)任族長乃是賈珍,他是寧府長孫,又現(xiàn)襲職,凡族中事,自有他掌管;最后公私冗雜,且素性瀟灑,不以俗務(wù)為要,每公暇之時,不過看書著棋,族學(xué)之事不過叮囑一二,馀事多不介意,最后便不了了之。
如今聽著這話,頓時眼前一亮。
當初秦業(yè)同他說有一世侄,出生貧寒,如今居于神京不易,想要替他尋一門生計,好讓其久居神京。
如今與清客們小試其才,更覺不俗。
鐘溪元談吐有致,舉止有方,儀表不凡,頓時就讓他生了提攜之意。
本想著從公中取個二百兩銀子資助一二,平日間再多多培養(yǎng)感情,可卜固修的話倒是提醒了他。
寶玉見屋中那道最凌厲的目光從他身上挪開后,頓時感覺輕松很多。
然后同樣將目光看向鐘溪元,他也沒想到昨兒才想要的事情這么簡單就有機會達成,遂翹首以盼的期待鐘溪元的反應(yīng)。
眼前這個男人是自己的福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