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他們挖出來的大坑最終還是派上了用場。
約拿用匕首拆開了已經(jīng)失去活性的血肉傀儡的外殼,美滋滋地把里面的動力核心——一顆深灰色的人類心臟——掏了出來,塞進背后的鐵盒子里。然后,在加爾把陷阱里的炸彈拿出來之后,兩個筋疲力盡的男人一起用力,把無用的殘存肉塊推進了大坑里面,埋好浮土,一切恍惚從未發(fā)生過。
兩個人沉默地站在大坑邊緣。在夜里穿越幾十公里回到銹礦鎮(zhèn)實在是有些危險,即便是地頭蛇加爾也不例外,他們只能按照原計劃在鐵塔上過一夜。
“鐵拳老爹早就知道?”少年最終說道。
“我和格里格早年的時候有些交情——呃,應該是我的老師和格里格他們那一系的矮人早年有些交情?!痹缫咽呛谟虻囊雇?,看不清約拿的表情:“所以我搶了稅金之后第一時間就找到了他?!蹦腥藬傞_手:“就是這樣?!?p> 加爾長長呼出一口氣,似乎是放棄了某種好奇心。他突然想到另一個問題:“預言系法術(shù)真的那么準確嗎?”
“我懶得和多米安他們耗,才讓這個預言應驗了?!奔s拿朝地上吐了口痰:“與其背后一直綴著一只手,不如把他的手砍掉。一個血肉傀儡,嘿,就算多米安家大業(yè)大,也禁不起這么虧,他現(xiàn)在應該正在發(fā)愁怎么面對附近其他幾個軍閥的壓力,來追我的可能性就小了很多?!?p> 少年轉(zhuǎn)過身來,面對著男人:“我也不是很懂魔法的原理……”他伸出手:“懸賞金給我。”
約拿笑著從背后的匣子里摸出一個沉甸甸的袋子,丟到少年手里:“天這么黑,你也沒法現(xiàn)在查錢吧?我們明天早上回鎮(zhèn)子里再說。”他拍拍少年的肩膀:“無論如何多謝你了,我一個人可對付不了他?!?p> 加爾把嘴邊的問題咽了下去——他當然知道約拿自己是有底牌的,但是,在黑域,詢問一個不是那么熟的人他的絕招是什么?瘋子才這么干。
兩人爬上鐵塔,輪流放哨,度過了這個漫長的夜晚。
第二天天一亮,兩人便出發(fā)了。在花費了三個小時的疾行之后,約拿和加爾終于回到了銹礦鎮(zhèn),格里格的小酒館里。老矮人有些擔心地看著再角落里數(shù)錢的加爾,不過少年的表情一如往常,甚至比之前更加淡然。老頭就放心了,他轉(zhuǎn)過頭,沒好氣地看著面前嬉皮笑臉的高大男人。
“我說了,我絕對不會讓他吃虧的。”約拿坐在酒館吧臺前的旋轉(zhuǎn)木凳上,笑著接過老人遞來的麥酒。
格里格用力地把杯子砸在吧臺的木柜上,白色的酒沫濺了一圈:“拿好你的酒!”
男人佝僂著背,沒正形地一口喝干酸澀的酒:“拾荒者協(xié)會這邊自然不會有額外的賞金?!?p> “沒錯,因為你還活著,多米安不會出錢,只會記為這次懸賞失敗了?!崩先肃洁熘?。他無奈地嘆著氣,從柜子下摸出一條抹布,擦干柜上的酒漬:“約拿,不是人人都像古斯塔夫,涉及到地方貴族的話,加爾還是太弱小了?!?p> “我?guī)煾改抢削俭t最后不還是掛了?!奔s拿看老人擦完了桌子,又把酒杯遞過去:“再來一杯——不過說真的,我覺得加爾還是很有志氣的,如果論起錢的話,你個死老頭恐怕要多少有多少吧?”
格里格把酒杯灌滿,放下:“他不愿意用我的錢,我有什么辦法?”
“所以到底怎么回事?”男人實在是忍不住了:“到底什么傷勢需要金幣去治?我記得你上次和我說的時候,加爾救回來的那個小女孩不是沒受傷嗎?”
“不是傷,我也沒見過類似的情況?!备窭锔癯蠲伎嗄樀卣f。他突然抬起頭:“對了,你小子學過魔法吧?”
“老骷髏只教過我黑魔法和一些暗月女神相關(guān)的知識,你也知道,他們那種黑暗貴族最擅長的就是這個?!蹦腥嗽僖淮魏雀闪吮芯疲骸拔沂孪日f明,我可沒法保證能看出什么問題,更別說解決了?!?p> 說著,約拿整個轉(zhuǎn)過身來,看著煩躁地咬著手指的加爾。
少年只用了幾秒鐘就下定了決心——傭兵和冒險者是沒有什么拖泥帶水的資格的。他抬起頭:“就算如此的話,我不會怪你的,大叔,你已經(jīng)幫了我很多忙了?!?p> 男人渾身一陣冷戰(zhàn),怪叫道:“你叫我什么?!”
加爾干咳了幾聲:“哥?!?p> 格里格把吧臺的事情交給了一個伶俐的半身人酒保,三個人順著吧臺后面的螺旋樓梯走上了酒館的二樓。推開東側(cè)的一個小房間的門之后,約拿終于看到了加爾救回來的那個神秘的女孩。
他嘖了一聲。
女孩的年齡可能比加爾稍大一點,一頭翠綠的頭發(fā)如同垂柳的枝葉般鋪在潔白的床單上,發(fā)梢已經(jīng)微微枯黃。她面色慘白地躺在松軟的被子里,雙手緊緊地抓著被角,似乎沉浸在一場噩夢中,嘴角微蹙,而嘴唇也干得發(fā)白,有幾個小小的裂口。
加爾坐在床邊的椅子上,雙手托腮,看著女孩。約拿用左手摸著下巴上的胡茬,思考著。在他們的后面,格里格擔心地看著少年。
“藤蘿從來到銹礦鎮(zhèn)之后就一直是這個樣子的,沒有明顯的外傷或者中毒的跡象,但是生命力一直在流失。”過了一會,加爾回過頭來,輕聲地說:“我們試了所有方法去治療她,但是沒有任何一個方式是有效果的,除了魔力藥劑。”
男人左手的動作停了下來。
“一天用量是多少?”他皺著眉頭。
“三瓶?!鄙倌晁粏〉卣f。
約拿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魔力藥劑又被稱為晶化之水,嚴格來說是一種被提取出的靈魂補益溶劑,可以瞬間恢復法師們大概三個法術(shù)的本體以太消耗。這些藥劑通常由月見花和四葉草的汁液提取,這兩種東西在黑域倒是不難找。問題在于,大概兩斤月見花能提取出十滴晶化之水,這種提取率就算是高級煉金術(shù)師的水平了——
換算成市價的話,一瓶晶化之水大概要三十多賽爾金幣,也就是說,六千金幣,也就夠這個叫藤蘿的孩子堅持兩個月的。
“她是法師?”
“她用過法術(shù),但是我沒在她身上感覺到以太波動?!奔訝柕椭^說:“她自己說自己不是龍脈者,也不是術(shù)士。”
“她還和你說過什么?”約拿的聲音不自覺提高了:“這個很重要?!?p> 加爾比出一個“噓”的手勢:“我和她在黑龍男爵的領地上相遇的時候,她的病情已經(jīng)相當嚴重了,但是至少還是清醒的。”少年轉(zhuǎn)頭看向藤蘿:“她用最大的努力救了我一命,然后就變成這個樣子了……”
男人嘆了口氣。
“魔力流逝導致生命力流失是不可能的現(xiàn)象,除非她本來就不是活人,而是魔法構(gòu)裝體或者元素生物?!奔s拿嘆了口氣:“我們沒辦法判斷她的種族,因此沒有辦法確認這種情況的源頭;”他拍了拍加爾的肩膀:“但是我有個治標的辦法。”
“什么辦法?”少年和格里格都抬起頭來。
約拿從匣子里掏出那枚灰色的心臟:“你記得這東西吧?”
少年愣住了。
男人滿意地看著他的表情,繼續(xù)說道:“這是血肉傀儡的能量核心。術(shù)士的血肉傀儡本身是一種非常奇怪的造物,它們雖然是魔導傀儡,但是可以通過正常的進食來維持魔力,而不像其他的魔導傀儡那樣需要昂貴的魔力水晶供能……”
他眨了眨左眼:“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加爾有些遲疑:“可是……”他看著那顆仍然在跳動的心臟:“這根本不是治療人類的方案…”
“能量轉(zhuǎn)換的邏輯肯定是正確的,至于如何讓核心對她起作用,如何避免其中的問題,這是你的事情。”約拿嚴肅地說:“加爾,之前你做的很好,你承擔了一個男人的責任,所以她才能等到這個機會。”男人看了病床上的少女一眼:“既然如此,我相信這件事你也一定能做到?!?p> 加爾的臉色也沉了下來,他深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術(shù)士們的魔導兵器幾乎不可能遺落在外面,在被捕獲的時候就會自我摧毀;所以,在肉眼可見的幾年以內(nèi),這可能是唯一一顆能夠獲得的核心……
少年沉默地點點頭。
“另外,這并不是免費的。”男人笑著說:“這東西是我們的戰(zhàn)利品,黑市售價兩萬??紤]到是我們一起擊敗了敵人,我給你打一萬金幣的六折,也就是——”
“六千賽爾金幣。”
聽到這個價格,少年狐疑地抬起頭,看著約拿——這一切太像一個騙局了,尤其是,他和格里格都不是精通魔法技藝的人,沒法判斷男人說的是否是正確的。
他無聲地和旁邊老人交換眼神,想從自己的老師處獲得一份安心感。但是格里格也只能搖了搖頭,誠然,老矮人和約拿的私交甚篤——但在關(guān)乎性命的事情上,私交很多時候不足以作完全的保障。
加爾慢慢地把目光收回來,看著面前的少女。
他沒有再咬手指,而是攥緊了拳頭。
“成交。”
約拿將手中的心臟遞給少年,灰色的心臟還在微微搏動著,帶著肉眼不可見的詭異氣氛。加爾伸出右手,堅定地接住——他最終投下了二人的未來命運的賭注。
“加爾,好好活著,別死,你和她都是。”男人擺擺手:“和你共事的這幾天我很愉快,希望未來我們還能有合作的機會?!?p> 少年默默地點頭——無論他曾經(jīng)有什么意見,至少他對這個男人的狂放,樂觀和力量已經(jīng)心服口服了。
“那么,我該做的事情就做完了。”男人看著格里格和加爾:“諸位再見,希望有朝一日,我們能在黑域重逢?!?p> 他拉開門,沒有看身后揉著眼睛迷迷糊糊醒來的少女和注視著他背影的師徒二人,吹著小曲走下了樓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