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拿和弗拉瑪聊了很多。
約拿聊了他過去經(jīng)歷的所有有趣的事情,包括當童黨盜賊的時候,當學徒的時候,他講著他風趣的亡靈老師,酒館里很照顧他的老板和招侍,他鉆過的所有有趣的遺跡,以及每次空閑的時候都會被他帶在身邊的騎士小說。
弗拉瑪也聊了很多,紅發(fā)的男子講了他不適應(yīng)現(xiàn)代生活鬧出來的一系列笑話,和一位精靈女游俠的冒險經(jīng)歷,在黑域四處流浪尋找同樣擁有灰之紋章的同類的時光,作為劫匪四處和地方領(lǐng)主作對的日子,當然,也包括有一段時間他想退休,不當傭兵了,找個地方安安心心地等死的想法。
“麗姬塔后來還是離開了?!彼麘涯畹刂v述著那位精靈女游俠和他一起冒險的時光:“我們本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奔t發(fā)的男子笑了笑:“不過,她把她的武器送給了我?!彼难凵裼七h地看著遠處的天空:“應(yīng)該是相當貴重的武器吧,我也不清楚。她只是說,讓我永遠不要忘了她?!?p> “為啥你能遇到這么纏綿悱惻的愛情?”約拿撓頭:“我遇到的就只有酒吧里的大屁股女招侍?”
“我可去你娘的吧!”弗拉瑪用力推了一把約拿,差點把他按到水里:“這是一回事嗎!”
“不是,我說的實話?。 焙诎l(fā)的傭兵十分委屈地說:“這年頭說實話也要挨打,沒人性?。 ?p> 月亮慢慢走到了中天。
再長的話也說完了,再多的酒也喝完了。
“弗拉瑪,我明白你的意思?!眰虮认伦詈笠豢诰?,說道:“我們的人生很短暫,既然如此,活著的人,就要帶著死掉那個人的記憶一起走下去——”
“沒錯,”紅發(fā)的男子點點頭:“只要你還記得我的一切,或者我還記得你的一切,我們就不算真正地死掉了。”他咧開嘴:“即便我們從生到死,都是被人設(shè)計好的,我也認你這個兄弟!”
他伸出手來:“約拿,我們來拼個你死我活吧!”
黑發(fā)的男子有力地握住了他的手。
他們從溫泉中走出,換上了衣服,提起了武器,推開了小木屋的大門,看到了一直等待在屋子里的艾莉爾。少女端正地跪坐在床上,問道:“發(fā)生什么事了?為什么拿著刀?”
約拿簡短地講了一下剛才發(fā)生的事情。他拍拍少女的肩膀,回頭對弗拉瑪說道:“如果你贏了,可以帶她去黑域的盡頭嗎?”
“當然可以?!奔t發(fā)男子點點頭。他思考了一下,拿起腰間的短劍:“如果你贏了,記得把我的心臟鑲嵌到你胸前的法陣上,然后,麻煩幫我保管這把劍。”他鄭重地對約拿說道:“如果……我是說如果,你還能遇到麗姬塔·晨曦,把這柄劍還給她,就對她說,弗拉瑪已經(jīng)消失在黑域里,不再需要這把武器了。”
“可以?!焙诎l(fā)男子也點點頭。
艾莉爾一直沒有說話,臨到他們互相交托完后事,突然發(fā)問:“沒有其他的解決辦法嗎?”
“沒有的,”紅發(fā)男子嘆了口氣:“就算你有辦法,我也撐不到去亡靈國度的那一天?!?p> 少女不再言語,她只是從口袋里拿出一把傘,緩緩走出小木屋的大門。
夜色已經(jīng)很深了,前一天一直沒停的雨點此刻又繁亂起來,打在傘沿上,像細細密密的針腳,釘在每個人的心上。
兩個人走出小屋門外,拔出了武器,隨著鏗的一聲,在閃電的耀光中,兩個男人的刀劍交擊在了一起。而后,才是遠處飄來的滾滾雷聲,掩蓋了兵刃碰撞發(fā)出的厲鳴。
約拿亦沒有使用他的劍術(shù),只是手持戰(zhàn)錘,和面前的友人作殊死的搏殺。他們剛剛恢復(fù)了一點的戰(zhàn)氣很快見底,體力也逐漸不支——這就是兩人沒有穿甲的原因。在數(shù)天的連續(xù)戰(zhàn)斗之后,他們根本沒有力氣去支撐甲胄的重量。
但是他們?nèi)匀辉趹?zhàn)斗著,兩人的武器越來越快,越來越密,長刀甚至像是能斬落雨水一般在空中飛舞,卻始終無法越過那柄重錘。
不能再打下去了——作為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傭兵,弗拉瑪和約拿一瞬間有了這樣一種共識——因為不能確定對方比自己先力竭,比自己先倒下,而自己已經(jīng)不足以擠出一絲體力來揮刀,揮錘,來斬殺對方。
紅發(fā)的傭兵提起,右手用最快的速度移到腰間,將短劍劍柄拔開了一絲。曜日劍并未完成充能,但是僅僅是一絲劍刃,就足以在空中綻放出無限光芒。約拿眼前頓時一花,但是他的行為更加直接和簡單,他甩過背后的鐵匣,雙手握住匣子,護住頭臉要害,猛地向弗拉瑪撞了過去。
哧的一聲,長刀把約拿的腹部刺了個對穿,弗拉瑪甚至還沒有來得及慶幸,就看到面前的男人怒嚎一聲,推著鐵匣,撞到了他的身上。兩人一齊咕嚕咕嚕地滾下了山崖。
艾莉爾突然倒吸了一口雨中獨特的土腥氣——他看到遠處的山道上有什么東西滾滾而來——是泥石流!本身焦渴山脈就是幾乎沒有植被的土石山,碰上這樣十年一遇的大暴雨,這種地質(zhì)災(zāi)害幾乎是必然會發(fā)生的!不過是這兩個人的運氣好,正好趕上了!
鋪天蓋地的濁流淹沒了兩個人。
弗拉瑪?shù)拈L刀不知道飛到了哪里,約拿的匣子也被甩到了背后。紅發(fā)的男人下意識地掐著約拿的脖子,想要把不斷失血的傭兵扼死;而傭兵用左手扳著他的手,右手握拳猛擊他的腦袋。
沒有震天撼地的力量,沒有五光十色的超自然現(xiàn)象,戰(zhàn)氣,技巧,都不復(fù)存在。兩個男人在雨中用最后的一絲力量搏斗著。沒有人能在泥水中呼吸,很快,弗拉瑪也開始窒息起來。
少女的視野的最后,是紅發(fā)男人松開一只手,刺進了約拿腹部的傷口,想要把他的內(nèi)臟抓出來。
而后,天地之間一聲巨響,那是空中的閃電和峰頂?shù)纳绞瑫r崩落的聲音。成噸的土和水從山道奔流而下,淹沒了一切。
艾莉爾帶著無奈地嘆了口氣:“為了兩年的生命,至于做到這個地步嗎……”
她在峰頂耐心地等待著,一秒,兩秒,一分鐘,兩分鐘。
“誰管你的死活?!彼刈匝宰哉Z:“問題是,你倆同歸于盡了,我又要找新的向?qū)??!鄙倥行┰甑厍么蛑鴤惚骸霸谶@個鬼地方,找個向?qū)Ш苈闊┑摹!?p> 五分鐘過去了。
第一波泥石流已經(jīng)過去了,雨也漸漸小了,短時間內(nèi)應(yīng)該不會有第二波泥石流。少女伸出手,兩只血色的蝴蝶輕飄飄地抓住了她的肩膀,把已經(jīng)虛化的女孩提在半空中,向著山道下方飛去。
根本沒辦法找到這兩個人,女孩幾乎是一瞬間就做出了判斷。滿地都是緩慢流淌的泥漿,像是緩慢行進的某種軟體生物。她有些漫無目的地向前飛,心想,就當為了這個家伙做的最后一次努力,再找找吧。
然后,她看到,在一個山坳處,有一個明顯不正常的幾何體——是一個滿是泥水的圓球。
少女小心地飛了過去,想看看這不合邏輯的東西是什么——
上游的泥漿不再流下,泥水從圓球上方滑落,像是在最光滑的玻璃表面那樣。凡世不可能有任何一個物理表面沒有摩擦力,除非,它本身就不是物理產(chǎn)物——
是護盾術(shù)。
泥漿退去了。兩個滿身污泥的男人從護盾中顯出身形,其中一個手持長劍,插在另一個人的胸膛里,已經(jīng)看不出來誰是誰。少女小心地飛過去,然后,尚能保持直立的男人動了動。
他甩了甩頭,拔出長劍,收回背后完全被泥漿覆蓋的鐵匣中。
是約拿。
仰面躺倒的奄奄一息的男人用最后的力氣舉起了腰間的劍鞘,用明亮的赭色瞳孔看著約拿。約拿點點頭,接過了連鞘短劍。
弗拉瑪?shù)哪抗庵饾u熄滅了,他高舉的手緩緩倒下。
而后,男人的整個身體燃燒了起來,驅(qū)散了周圍的水汽,融化了砂石和泥土,化作流淌的巖漿,然后迅速冷卻。最后,變作了和腳下的大地一樣的火成巖。
在火成巖的中間,一枚圓形的,硬幣狀的,紅色水晶一般的晶體閃閃發(fā)光。約拿伸出手,拾起那枚晶體,撕開滿是傷痕的胸前的外衣,沉默地將紅色的水晶按在了七條紋路的其中一條的末端。
在艾莉爾驚詫的目光中,他也燃燒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