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莉爾狐疑地看著那輛馬車，和唯一剩下的馬匪的活口。
黑域的下午一如既往地陰沉，寒冷，吹過沼澤的風(fēng)帶著濃烈的血腥味。圍著道路中間的馬車，路匪們的尸體橫七豎八地躺了一地，血液滲透到泥地上，洇染出一種詭異的玫瑰紅色。
“這車?yán)镅b的……都是這玩意？”
少女打開馬車的車斗蓋，從里面捻出一個人頭來——沒錯，貨真價實的人頭，應(yīng)該是黑域常見的維森人種——西大陸最常見的就是這些卷發(fā)，高個子碧色眼睛的人類，他們幾乎在西大陸的任何地方生存著——在東大陸也有一些地方能看到他們的身影。
“沒錯，”馬蒂斯用長矛的矛尖頂著唯一活著的路匪的下巴：“我和戰(zhàn)士們翻找過了，這里只有這些熱血種的腦袋，沒有任何值錢的東西存在。”
血裔少女挑起了眉毛：“你們問過他了吧？”
“問過了，這家伙只說是一位大人物收買了他的馬隊，去剿滅幾個小村子——這本來就是他們的本職工作?！蹦贻p的蜥蜴人盡責(zé)地說：“再問他，他就說他也不知道了。”
艾莉爾無奈地?fù)u搖頭。安德森·伊姆從她背后走上來，把手按在了路匪的頭上，念出了幾個詞語。肉眼可見地，路匪的表情扭曲起來，用巨大的力度掙扎著——但是他周圍足有六七個蜥蜴人長矛手，他再怎么掙扎也沒有用。
過了幾秒鐘，術(shù)士松開手，有些厭惡地甩了甩手掌：“雇主大人，他說的都是實話?！?p> 傭兵在旁邊有趣地看著這一幕，此刻才問道：“那位大人物是誰？”
安德森沖他眨眨眼睛：“那位大人物你也認(rèn)識——就是差點把你捅成蜂窩煤的你的那位‘兄弟’?！?p> “其他情報呢？”血裔少女仔細(xì)地端詳著那顆人頭，它被砍下來的時間顯然還不是很長，淡色的血水從脖頸的斷面中滲了出來，襯托著主人臨死前驚恐至極的表情，讓人看起來十分不適。
“沒什么其他的情報了，大人?！卑驳律湫χf：“我再去讀這家伙的記憶的時候，看到的就是他肆無忌憚地屠殺老弱婦孺，發(fā)泄他的獸欲的場景了——很是無聊?！?p> “嗯，”艾莉爾一邊將人頭遞給約拿，一邊轉(zhuǎn)身向馬蒂斯說道：“馬蒂斯先生，那個廢物沒有用了；約拿，幫我個忙，劈開它?！?p> 伴隨著路匪高亢起來的慘叫，傭兵單手從背后抽出短劍，一刀下去，人頭應(yīng)聲變?yōu)閮砂搿?p> “你們來看看這是什么。”少女指著地上兩個半片的顱骨：“我對這東西可是記憶猶新啊。”
傭兵和術(shù)士都蹲下身子，向地上看去。
一只有著許多古怪節(jié)肢的蟲子在變?yōu)閮砂氲娘B骨里掙扎著，扭動著身軀，想要把自己重新塞進(jìn)腦漿里。但是尸體的腦漿已經(jīng)液化了，它只是徒勞地在組織液里打著滾。
“幼生體?！眰虮铝硕ㄕ摚骸爸翱刂颇切┦橙四У模峙戮褪撬鼈兊某审w。”
艾莉爾卻嘆了口氣：“星界之暗的眷族可不會有這么簡單的邏輯，傭兵先生——你不好奇為什么它沒被你砍成兩半嗎？”
約拿反手一匕首下去，劍尖穿過了蟲身，但是怪蟲毫發(fā)無傷，仿佛他的劍只是一個幻影。
“這東西壓根就不是實體生物，”安德森有些驚奇地說：“它們在攝取的是……”
系統(tǒng)地學(xué)習(xí)了全套的魔法及以太理論的術(shù)士立刻明白過來：“它們正在吸取這些尸體當(dāng)中殘存的記憶來壯大自己！”
“蕾爾的法則會本能地排斥異怪，所以，這些東西必須有一個適應(yīng)這片大地的法則的過程。”血裔少女嚴(yán)肅地說：“而記憶和靈魂本身就是近似的東西，二位先生?！?p> 她想起了阿維爾對她描述的，戰(zhàn)死者最后的行軍。
“約拿，你得做好最差的心理準(zhǔn)備，”少女說道：“你的那位血緣意義上的兄弟，很可能已經(jīng)投入了那不可言說之物的懷抱之中?！?p> 傭兵深吸一口氣：“他自己早就承認(rèn)了，他說他是什么什么玩意的神選者?！?p> 艾莉爾嗤笑一聲：“神選者？那些東西會有神選者？”
“那這頭蟲子怎么辦？”安德森·伊姆皺著眉頭，點燃了一團(tuán)火矢：“我用法術(shù)對付它們？”
“火焰箭作為一個戲法，連鐵塊都融化不了——除非你也是泰格拉斯那種直系血裔，血脈里流淌著巨龍祖先的大部分力量；或者這只蟲子已經(jīng)獲得了蕾爾的法則，以物質(zhì)形態(tài)存在于世，那還好說?！卑驙枔u了搖頭，一只手把旁邊看熱鬧的羅莎拉了過來：“小羅莎，對著它開一槍?！?p> 紫發(fā)少女反手就是一槍，能量彈在地上打出了一個冒著裊裊青煙的坑，而怪蟲迅速地氣化了。
“呃，每一個人頭都要打一槍嗎……”約拿撓了撓頭，問。
血裔少女也愣住了——那輛馬車?yán)锩娑际沁@些幼體，恐怕得有幾百個。
這怎么搞？
最后還是約拿想出了一個餿主意——蜥蜴人們?nèi)讨鴲撼?，把人頭排成了一條長方形的京觀，紫發(fā)少女開了最大功率的一炮，將顱骨全都化作了飛灰。
“我們必須做最壞的打算，”艾莉爾看著飛揚的白色灰燼，說道：“納斯里的所有的小型聚落，都遭受了來路不明的敵人攻擊的準(zhǔn)備?！彼鲱^看著約拿：“如果是那樣的話，我們相當(dāng)于和整個沼澤作戰(zhàn)。”
“那樣也不賴，”男人攤開手：“至少我們不用費力辨別誰是友軍了?！?p> “你的樂觀真的讓我驚訝無比……”少女吐槽道，她對著肩膀上的蝴蝶說了一句話，召集長矛手歸隊。
沒有人看到，一只怪蟲從被馬蒂斯刺穿了頭顱的最后一位路匪的傷口里鉆了出來，搖搖晃晃地跟在了他們后面。
在遷徙的最后一段路上，他們并沒有遇到更多的敵人。黑域唯一的好處可能就是這個——如果是正常的城市，被這樣的戰(zhàn)火和混亂洗劫之后，恐怕旅人會不自覺地感慨起盛衰無常，人生變換來，更會生出一種對當(dāng)前處境的幻滅感。
但是黑域人就不會有這個感覺——在異怪入侵這片沼澤之前，它也是破敗的，荒蕪的，滿是死亡，尸體和難走的道路。鬼婆們有意把整個沼澤的環(huán)境塑造成這樣，來避免沼澤南面和北面的軍閥和領(lǐng)主們的覬覦——
——要知道，那些在納斯里沼澤邊緣耕作的自由民和零落村莊，他們種植的莊稼就可以達(dá)到一年兩熟。除去黑土平原，納斯里沼澤就是整個黑域最適合耕作的地方。
傭兵仍然在思考艾莉爾之前為他提出的那個問題，回到大車上之后草草地裹了一下毯子，就睡著了。少女無聲地坐在他的床邊，攤開畫布，繪制著車廂之外綿延的沼澤。她草草地記錄了這次的旅途之后，看約拿睡得熟了，把畫板丟在他身上，跳下車廂，例行地巡查整個車隊的情況。
這也是她之前在亡靈們的軍事訓(xùn)練里留下的習(xí)慣——無論在任何情況下，作為軍事主官，都必須對整個部隊的情況有一個親身的了解。作為索瓦妲巫醫(yī)授權(quán)的，在她不在的時候暫代指揮的外援，艾莉爾已經(jīng)把自己看做是一位受雇的雇傭兵公司的經(jīng)理人來看待。
——等等，那我豈不是和后面那個鼾聲很大的家伙變成了同行？少女急促地晃晃頭，絕對不要。黑域的傭兵素質(zhì)實在太低。
少女繞著整個車隊走了一圈，暫時沒發(fā)現(xiàn)什么異常。羅莎·路西斐爾在和安德森·伊姆打牌——是術(shù)士們很流行的一種叫做“煉金牌”的小游戲，癩子頭艾比在安撫自己的拾荒團(tuán)成員，蜥蜴人的隊長們在進(jìn)行例行的換班——最外圍的矛手和哨兵們是三班倒的。
她隨意地問了一句：“特里奧先生，您是去替馬蒂斯的嗎？”
“是的咧，指揮官，”年長的蜥蜴人嘿嘿地笑了一下：“馬蒂斯那家伙剛才突然說他犯頭疼，我去把他換下來。嗐，這小子，平日就愛偷懶，我一會肯定好好訓(xùn)他一頓。”
少女微笑著說：“不至于，特里奧先生，馬蒂斯平時很努力，也該休息休息?！彼宕嗟卣f：“如果他覺得身體還是不適，就帶他去找巫醫(yī)吧，或者等索瓦妲大師，我們馬上就要到碎牙氏族了?！?p> “好嘞，好嘞。”
士氣仍然很高昂，裝備和補給也足夠……少女一邊漂浮在半空中，一邊按照著教科書的條陳思索著。
她當(dāng)然沒有看到遠(yuǎn)處，盤踞在踉踉蹌蹌地回到大車上休息的馬蒂斯的瞳孔里面的一道暗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