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啪!”
兩道清脆的拍案聲響徹空曠大堂。東側(cè)的綠衣老者和西側(cè)褐衣肥胖老者幾乎是同時拍打桌面,震得面前青瓷茶杯砰砰直響。
沐雨凌以為吞火雀不計較自己,到清風堂最多也是挨一頓教訓這事就可告一段落了,于是神情自若,并沒有多少緊張,權(quán)當見識一下場面罷了??涩F(xiàn)在見長老們反應(yīng)之劇烈,沐雨凌不禁發(fā)怵。
大堂內(nèi)氣氛頓陷僵冷。
“啊哈哈哈哈!”忽然一聲大笑響徹大堂,嚇得正屏氣凝神的沐雨凌一哆嗦。西側(cè)肥胖老者此刻竟是在仰頭肆無忌憚地捧腹大笑。其余三位德高望重的長老雖面露沉色,卻饒有默契地一聲不出,直到那胖長老止住笑聲揉去眼角的淚滴,東側(cè)的綠衣長老才朝沐雨凌肅聲說道:“吞火雀乃是府主大人的故友,伴隨府主大人三十余年。它雖為荒獸但曉人語,通靈性,這三十多年來始終守護著千古榕,被府主大人賦予長老稱號,雖不參與府內(nèi)事務(wù),資歷卻非一般長老不可及?!?p> 沐雨凌悉字聽完,已是冷汗涔涔。
先前看那守衛(wèi)大樹對大鳥是畢恭畢敬,沐雨凌還是僥幸之余心存納悶,因為他實在想不到一只荒獸會是靈府的長老。
“羽毛現(xiàn)在在哪?”在東側(cè)綠衣長老旁邊的白袍削瘦長老即刻出聲問道。
沐雨凌此刻也不敢藏著掖著了,只好將懷里的尾羽拿出來。七彩斑斕的尾羽出現(xiàn),讓敞亮的大堂都稍顯黯然。長老臺上的四位老人也在此刻變得肅穆起來。
“公然冒犯長老,挑戰(zhàn)靈府的威嚴是一罪,破壞周遭險些波及千古榕更是罪加一等……”綠衣長老神色如霜,厲聲說道:“記你大過一次,扣除你兩個月的靈閣印,并罰你每日黃昏時分前往后山為吞火雀長老摘取草藥,為期一月,翌日執(zhí)行?!?p> 沐雨凌聽著這些處罰,頭是一時比一時大??鄢麅蓚€月的靈閣印,這便說明他在接下來的兩個月時間里徹底和聚靈閣無緣了,至于每天還要去后山采藥,沒等沐雨凌問后山在哪里,西側(cè)的白衣長須長老便率先出聲說道:“每日酉時初自會有人在玄武院大門前等你,你隨他去便可。”
“那,請問各位長老,吞火雀長老的羽毛,我留著可以不?”沐雨凌認了這幾個懲罰,心里覺得不過氣,于是便拱拱手,出聲問道。
“拿走拿走?!狈逝掷险邤[擺手,嘴角大咧。
沐雨凌注意到,四位長老中,這位進來就給他下馬威的肥胖長老神情反倒是最輕松的,喜怒皆顯于色。因此縱使沐雨凌礙于長老威壓,但仍是對他印象最深刻。
于是沐雨凌由衷彎腰行禮欣喜說道:“多謝長老成全?!?p> 說罷,只見沐雨凌在四雙炯炯老目中將羽毛塞進懷里隨后轉(zhuǎn)身逃也似的跑出清風堂。
努力憋了好久的肥胖老者再度放聲大笑了起來:“哈哈哈,痛快!老夫早就看那紅鳥不順眼好久了,今日終于有人治它了,可比老夫親手拔它羽毛痛快?!?p> “心思單純,甚至不怯威嚴,”白衣老人看著緩緩閉合的大門,神情恍惚,隨后將目光投向褐衣肥胖老者,說道:“許多年沒見過這樣的孩子了?!?p> 沐雨凌剛進入清風堂時,肥胖長老對其施展靈壓不是刻意為難,正是四人對他的考驗。
“是個好苗子,值得好好栽培。”西側(cè)削瘦老人附言道。
沐雨凌一走出清風堂就看見雙手抱肩望著清澈湖水的白衣守衛(wèi)。
察覺到沐雨凌到來,中年轉(zhuǎn)過身淡淡說了句:“回去了?!?p> “大叔,今日之事多謝了?!便逵炅柰蝗徽f了一句讓中年疑惑的話。
“我?guī)愕酱私邮芴幜P,為何還要謝我?”中年面露不解。
“我闖下大禍本就該受罰,”沐雨凌感激說道:“但大叔在吞火雀長老面前為我求情,護我周全,這份恩情沐雨凌記下來,以后定會回報大叔?!?p> 中年只是淡淡一笑,道:“你這小鬼,惹了一身禍倒還輕松如常。我護你只是我的份內(nèi)事,而且,若吞火雀長老真的降怒,我也保不了你。吞火雀長老好歹有個長老名號,行事也循分寸,只是給你個教訓罷了,讓你知何事可為何事不可為?!?p> “哦哦,”沐雨心情頓時舒暢,接著說道:“那大叔,請問我可以直接前往杏林宮嗎?”
他此刻想去一趟杏林宮。沐雨凌先前注意到清風堂所在的這片湖中島四方各有拱橋連接十二宮院。
往日從玄武院到杏林宮,都是繞著湖畔穿過[經(jīng)略宮]才能到達杏林宮的,路途漫長。但清風堂沐雨凌也是首先到來,故不知道能否走捷徑直達杏林宮。
中年聞之點頭道:“當然可以,雖然尋常時候不得隨便靠近這里,但今日你都進清風堂了,出去自然可以隨意拾途?!?p> 沐雨凌很是欣喜,于是和中年道別后便往杏林方向跑去了。
見少年步履匆匆,白衣守衛(wèi)輕呵一聲便朝神武院方向回去了。
————
杏林宮,桃芳巷。
九文宮之一的杏林宮正如其名,師者授醫(yī)道,學子捻丹心。
明玉靈府起先不設(shè)杏林和點睛兩宮,直至二十余年后兩位醫(yī)壇新秀進入明玉靈府,憑一手高超本領(lǐng)創(chuàng)立了兩宮,這才讓彼時明玉七文宮變成了九文宮。
歲月變遷,他們?nèi)缃裨缫涯赀~古稀,而杏林、點睛兩宮發(fā)展蓬勃,走出了無數(shù)杰出門生。
桃芳巷是杏林宮最繁盛的地方。杏林宮毗鄰點睛宮。杏林位東,點睛于西,兩宮相鄰一面各有兩道長長的廊房。杏林宮的廊房名作[春草],收藏醫(yī)術(shù)和藥材;點睛宮的廊房則叫[擷露],供人啟鼎煉丹,兩道廊房之間各留一丈道路。這兩丈巷子中間不設(shè)界,而是稍作裝飾,起了個[桃芳巷]的名,便任由靈府的學子在此交易買賣。久而久之,這道通長巷子始終熱鬧非凡,吸引著眾多學子前來。
沐雨凌再次來到這里。兩邊是擁擠的人群,他們大多數(shù)是和沐雨凌年紀相近的學子,上堂閑余多喜歡在此游逛。兩邊是琳瑯滿目的貨品,乃是學子從家中帶來或在靈府內(nèi)取得的,小如木珠大到刀劍皆有之,更有富家子弟展露不凡珍奇奪人艷羨,只是代價自然也是非尋常學子可及。
物品交易,一是各取所需以物易物,尤是靈府定期給予的丹藥或靈閣印最討喜;其次便只有拿錢銀購買了。
沐雨凌這次卻不把目光停留在兩邊的貨品上。他貼著衣服摸了摸胸口,眼神躲閃,循著人群稀疏處快步走向巷子更深處。路過鮮花糕攤口時,沐雨凌還是吞了口口水。只見他拉緊胸口處的衣服,腳步邁得更快,穿梭在熙攘的人群,很快便來到一個擺賣烤紅苕的攤子前。
賣烤紅薯的,是一個年齡十五六歲,瘦瘦長長的少年,一臉麻斑,神情有著幾分怯生。
彌漫著絲絲火氣的攤子邊,正倚坐著一個不修邊幅的青衣中年人。
沐雨凌蹲在中年人身前,帶著些許期盼問道:“大叔,你還記得我嗎?我是前幾天和你約定好的,我用大鳥的羽毛換你的銀鏈?!?p> 胡子拉碴的中年人抬手撇開垂到臉上的長發(fā),目光漠然。
“大叔你的銀鏈還在嗎,”沐雨凌一邊問道,一邊從懷里掏出吞火雀艷麗的尾羽:“我拿到羽毛了,你看……”
羽毛才露出一角,青衣中年便目光震蕩,渾身一顫,一時之間竟失態(tài)一把奪過羽毛。
入手溫暖,讓他稍顯蒼白的臉色有了幾絲紅潤。
“你……”
中年一把站起,不經(jīng)意肩膀撞到攤面,攤上紅苕掉落一地,頓時吸引到周邊學子的目光。
那個麻斑臉攤主看著地上破裂的紅苕,心里自是一股子惱火,饒是支支吾吾吐不出話。
沐雨凌見狀便從衣袖中摸出幾塊銅板付給雀斑少年,道:“不好意思,那幾塊掉到地上的紅苕我買了?!?p> 中年看著伏身撿拾烤紅薯的少年,又看了一眼手上的五彩斑斕尾羽,語氣遲疑:“你……你是怎么拿到的?”
沐雨凌吹去最后一塊紅苕皮上的灰塵,將其包進袖口中,站起身瞥了一下四周,見眾人目光炯炯,也不敢開口,于是對著中年使勁擠眉弄眼。
中年明白了沐雨凌的意思,于是收好尤其顯眼的羽毛,帶著沐雨凌走進巷子深處少人處。
“現(xiàn)在可以告訴我了吧!”中年目光冷冽,仿佛要望穿沐雨凌。
沐雨凌如實說道:“我在神武院千古榕樹上看到那只了赤紅大鳥,趁它不注意偷偷拔的,后來才知道居然是長老?!?p> 見中年臉色頓時不好看,沐雨凌還以為他要將羽毛據(jù)為己有生怕前者再生事端,于是便問道:“大叔,那個,銀鏈還在你那里不?如果沒有我便拿回羽毛了……”
“在,在?!敝心陱难g拿出一個精致的木盒,交于沐雨凌,繼續(xù)說道:“我之前與你有約,你若拿來羽毛,我便用這銀鏈和你交換?!?p> 沐雨凌興奮不已。他雙袖包著火燙的紅薯,騰不出手來,于是干脆一股坐在地上,將紅薯放在地上后緩緩打開木盒。
一條如片片細長花瓣連接而成的銀色手鏈上,系著兩個小指甲蓋大小的鈴鐺。
沐雨凌輕輕觸碰,鈴鐺發(fā)出悅耳的輕響。他嘻嘻傻笑,帶著幾分期待,合上木盒就欲和中年告別。
青衣中年看著少年,淡淡問道:“你可知給我的這根羽毛價值幾何?”
沐雨凌說著:“當然啦,你不知道我為了這根羽毛付出了多少代價,還受到了長老們的處罰呢?!?p> 他將木盒放入懷里,然后撿起地上的烤紅苕。
“大叔,這個烤紅苕干凈的,不嫌棄的話給你了。”沐雨凌遞給他一個紅苕,然后將其余紅苕裹緊,就移步準備回去之時,他卻回過頭來掃了一眼青衣中年手上的紅色尾羽,眼眸深處有道不明的黯然情愫。
“大叔……我可以用其他東西換回羽毛嗎?”沐雨凌遲疑片刻,終是開了口。
“……”青衣中年微微一愣,顯然沒有想到沐雨凌會說出這句話,便問道:“后悔了?”
“那倒沒有?!便逵炅钃蠐项^,頗有些愧疚道:“只是大鳥貴為長老,平白無故被我拔了羽毛想必也不好受,我便想著若有機會用其他東西換回來,下次還給它,也算彌補一下我的過錯吧……”
中年略帶蒼白的臉上帶著戲謔,道:“既知如此何必當初呢。”
沐雨凌低頭:“可是她喜歡這條銀鏈?!?p> 中年注意到少年捧著紅苕的手指在悄然收緊,內(nèi)心似在掙扎。
他微微嘆出一口氣,頓時釋然了,稍蹲身子平視這沐雨凌,目光深邃,似要將他看透:“銀鏈你可以拿走,羽毛你也可以換回去,我給你一個月時間。一個月后,你拿一枚[天火丹]來換。”
沐雨凌雙眸神光閃爍,他重重點頭。
青衣中年看著少年逐漸離去的身影,低頭看著手上溫熱的紅苕,呢喃自語:“氣象境生靈縱然是羽毛都大有玄妙,而他卻僅僅是為了一條手鏈……”
他依然記得數(shù)日前在這里注意到這個少年的時候,他的身邊還有四個年齡相仿的少男少女的。
尤其是一個十分靈秀的少女看著他手中木盒里的銀鏈怔怔出神的神情落在少年眼里。
少年走過來問他銀鏈如何賣。于是他頓時決定耍一下這個佯裝紈绔的少年,便指著遙遠處的一個繁盛高大樹木說了聲:“那棵樹上紅色大鳥的羽毛才可以換?!?p> 只是他未曾想到,有一天,那個少年竟然真的拿著羽毛過來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