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東大陸臻聯(lián)邦唐洲城區(qū),
萬家燈火由近及遠(yuǎn),依然輝煌燦爛。
主城區(qū)四百公里外的深山腹地,薄云輕撫,明月隱現(xiàn),有風(fēng)無聲。
一座平白無奇的山峰北麓,嵌進(jìn)坡面的拱形建筑地下密室,
光影明明滅滅。
密室頗為寬敞,三面墻壁條形青磚齊整堆砌,正前方的那面墻壁,凹凸不平,一看便是天然石壁。
石壁之上縈繞著光芒,如水漣漪層層外放,咫尺之內(nèi),起到不錯的照明作用。
此時此刻,明滅不定的光暈之下,石壁時而呈旋渦狀下陷,時而充氣般鼓蕩凸起,充滿了詭異。
凹陷凸起間,一個蜷縮成一坨的人體,滾落出來。就像母雞奮力下蛋,石壁“鼓脹”崩破,人團(tuán)“吧嗒”滾出。
間隔十幾秒,又是一個人團(tuán)滾落而出,在翻滾中舒展身體,在踉蹌中直立而起。
神情倦怠、萎靡。
他呆立片刻,回回神,空洞的眼神才漸漸恢復(fù)清明。
從石壁中出來的人一個個灰頭土臉,衣衫襤褸,隨意站立,似在石壁里面經(jīng)歷了慘無人道的摸爬滾打,才落得這般悲催。
十來分鐘之后,石壁里一共出來38個人,有男有女,還有五六個身材矮小、身型明顯瘦削的,貌似稚氣未脫的小小少年。
所有人,默然自顧中似乎又遵循著某種約定俗成的程式,收拾一下凌亂的衣衫后,齊齊望向仍然蠕動的石壁。
均等的間隔時間已過,石壁里沒有再滾出來人。
就在眾人感覺石壁波動即將趨于平靜,不會再有人出來的那一刻,泛著烏黑油光的壁面,蠕動幅度陡然增大,蠕動面積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外放擴(kuò)張。
——回歸并沒有結(jié)束。
只是這一次間隔時間有違常規(guī),長得讓人忐忑不安。
眾人微微一愣,但誰也沒有說什么,也沒有面面相覷的慣性表現(xiàn)。
默然以待。
突然,光暈陡然外溢,壁面驟然大面積“崩破”,一個身材頎長、面目神俊的男子破壁而出,款款走了出來。
緊隨其后,豁然開裂的壁面疾速合攏,霎時歸于平靜。
這一次,壁面的“開洞”面積,顯然要比之前大多了。
驚鴻一瞥,邊沿鋸齒一樣的“壁洞”里面,似乎正在燃燒,白焰烈烈,噴濺著火星般的亮麗光斑,燃放的煙花一般無序跳竄。
男子的回歸與眾不同。
其他人都是狼狽滾出來的,只有他是直愣愣走出來的。
而且,眾人衣衫破爛,像一群叫花子,唯有男子衣衫完好,面目潔凈,看上去整潔干凈,翩翩公子樣。
昂首挺立,掃視一圈灰頭土臉的眾人,男子嗤笑一聲,這才邁步走來。
石壁歸于平靜,波動其上的光暈卻是不敗,映照開來,堪堪拓展出一方豁亮地帶。
幾個最后出來,此時站位明顯排眾而出的女子,看著氣宇軒昂的男子,目光癡迷,突然又意識到此時蓬頭垢面的不堪妝容,很是丟人現(xiàn)眼,立馬后跌幾步,匿身他人身后。
其實,男子端著俾睨天下的姿態(tài),一副不與爾等為伍的倨傲目光,至始至終,根本就沒搭理過誰。
隨著男子方步而行,眾人自覺讓出一條通道。
穿行石壁前略帶坡度的地面,領(lǐng)受著眾星捧月般的注視,男子目視前方,越發(fā)顯得躊躇滿志,不可一世。
相比石壁上的詭異光暈,密室穹頂上方懸吊的聚光燈,明亮暖眼的光芒,才讓人心安回到了煙火人間。
目不斜視的男子,目光驟然一頓,眉梢挑了一挑,旋即停下傲慢的腳步。
密室中央擺著幾排桌椅。
聚光燈下,一個人趴在桌子上,頭上扣著鴨舌帽,雙臂為枕,香甜昏睡,對周遭渾然不覺。
眾人看到男子突然止步,疑惑布面,禁不住循著男子視線,轉(zhuǎn)頭望去。
赫然發(fā)現(xiàn)趴在桌子上輕鼾沉睡的人影。
人群中即可旋起輕微的嘩然。
隱隱私語聲中還夾帶著陣陣扼腕嘆息聲。
所有人,似乎這才想起,此番進(jìn)入“壁漏”,探索異域空間,這位頭戴鴨舌帽的年輕人也是其中之一。
此人名叫周澤天,沒有覺醒異能,是異域探索總指揮、學(xué)院副院長郝大凱特意安排的,算是他的“得意門生”吧。
只是,此刻,他旁若無人趴在桌子上睡覺,是率先從異域回歸,然后等大家等不住就先小睡一會兒呢?
還是,
還是,
他壓根兒就沒進(jìn)入“壁漏”,一直在密室里睡覺?
流轉(zhuǎn)心底的揣測,隨著俊美男子嘴角一抽,“嘣梆”一聲暴起一個響指,一下子有了確鑿答案。
眾人精神為之一振,陡然明悟:
這貨,壓根就沒過“壁漏”,沒進(jìn)異域,談什么探索大獲而歸,分明又臨陣退縮了。
“這郝頑固呀!”
“這周憨憨呀!”
嘀咕聲此起彼伏,扯起不小的聲浪。
很多人面露鄙夷之色,為數(shù)不多的幾人搖頭輕嘆。
幾個少年探索者感受著詭秘異常的氣氛,仰望身邊哥哥姐姐喜怒不詳?shù)奈酃该婵?,不知所措?p> 眾目睽睽之下,年輕男子邁步向酣睡的周澤天闊步而去。
所有人似乎都沒有注意到,男子此時,
印堂發(fā)暗……厄運(yùn)當(dāng)頭。
……
將醒未醒間,周天澤的后腦勺挨了一巴掌。
這一巴掌拍得意味深長,迅疾中帶著明顯的作勢顯擺,沉穩(wěn)中又有惹人注目的臨時興起,落下時捂著腦勺揉搓了一把,抬手時順帶一撩,鴨舌帽自頭頂滑落,帽殼罩住了臉部。
周天澤慢悠悠醒轉(zhuǎn),睜開雙眼。
眼前昏暗不明,不是烏漆墨黑的那種,似有光亮透過并不密實的遮擋,微光幽幽透射過來,迷蒙了雙眼。
他下意識抻手抓了一把,棉質(zhì)觸感清晰可辯。
再次摸索辨識,硬撅撅的帽檐,綿軟的帽身……擋在眼前的是一頂帽子。
“哪來的帽子?”
周天澤詫異萬分,卻想不起帽子從何而來的絲毫線索。
但他瞬間確定,就是這頂帽子讓他生出置身黑暗的錯覺。
這么一思索,摸揣帽子的手下意識一動,帽子劃過臉頰,眼前豁然明亮,煊赫的光線頃刻傾瀉。
不是陽光,妥妥的燈光。
圓臉盆大小的聚光燈,光弧不能照徹密室,但足以讓正下方、數(shù)平米范圍內(nèi)的地盤亮如白晝。
瀉地光芒如定格的追光,渾圓飽滿。
光圈之外,昏暗依然。
周天澤整個人罩在光圈之中。
一如久居山洞的冒失鬼重見天日,周天澤迫不及待陡然睜眼,旋即又刺痛般閉緊。倉惶間,攥著帽子的手,伙同帽子一起又扣在了臉上。
這時候,哄堂大笑嚯然暴起。
男聲,女聲,尖峭的,亢奮的,嘎嘎連天的,嚯嚯嘯叫的……發(fā)泄一般充斥密室。
這笑聲充滿了濃濃的嘲弄意味。
好像憋了很久,終于得到了迸發(fā)。
周天澤驚愕不已。
一時間,他如臨敵蟄伏,一動不動,心底迷茫又無助。
睡了一會覺,怎么就陷身嘲笑的海洋了?
嘲笑聲紛呈雜沓,圍觀的人似乎還不少。
因為年輕男子惡趣味的一巴掌,憋悶難耐的氛圍被點(diǎn)燃了。
拱衛(wèi)著男子的很多試煉者明顯幸災(zāi)樂禍,探索異域的危險后怕、毫無收獲的失落頹喪瞬間得到了釋放。
有學(xué)員笑得重心不穩(wěn),前仰后合碰到了桌椅,桌椅腿兒剮蹭著地面,發(fā)出“嘎嘎吱吱”的刺耳聲響。
再次凝神感知,周天澤篤定,鋪天蓋地的嘲笑就是沖他來的。
特么的不就睡了一覺,嘲笑個屁。
糗事暴露了嗎?
剎那間,周天澤想起了很多。
但是,肆無忌憚的爆笑聲中,絞盡腦汁,也沒有自檢出露尬的蛛絲馬跡。
疑惑、焦急、心慌……難以遏制的情緒開始泛濫。
他伸手要檢查一下褲口,是不是拉鏈開了。
旋即又掐滅這一念頭。
就是開了,那又怎樣?
他知道自己是坐著的,由桌子擋著,不佝腰馬趴刻意探看,根本看不到。就這個坐姿,就是腰帶掉了,褲口掛不住腰,也不會露腚的。
要說有,那就是出身了。
他來自山區(qū),地道的山里娃。
可這都什么年代了,再沒逼格的城里人也沒心思拿這個碎嘴了,房子車子孩子都不夠煩的,哪有閑心關(guān)注這些。
除非談了個城里女朋友,有了談婚論嫁的打算,才有可能招致女方家人對他農(nóng)村出身的指摘。
但是,周天澤,標(biāo)準(zhǔn)單身狗,沒有女朋友,更沒有城里女朋友。
問題出在哪兒?
疑慮開花,卻莫得可解。
搞不清楚爆笑的癥結(jié)所在,挽尊,劍指何方?
就那么大刺刺地站起來,面對刻意嘲笑的圍觀,撓撓頭發(fā),尷尬笑笑,就此撇過?
不可能,
山里娃出身的周天澤,自尊心極強(qiáng),而且能耐大著呢。
力氣賊大,身手敏捷,會采藥,
猴一樣穿梭竹林間足以以假亂真,
照顧年邁的爺爺奶奶飽受夸贊,
小學(xué)到高中一路學(xué)霸,
要不是照顧爺爺奶奶只能就近上學(xué),
什么請華背大,一腳破門。
……
心念電轉(zhuǎn)間,周天澤鋪捉到一種可能,飽受嘲笑的根源:
后腦勺上挨得那一巴掌、堵住視線的帽子、趴在桌子上的睡相……拼拼湊湊,的確是一副令人忍俊不禁看了就想嘴角抽抽的不雅照……這就是觸發(fā)爆笑的火捻子。
但是,這幫人,閑得蛋疼,就為這個,有必要釋放如此曠日持久的嘎屁聲嗎?
嘲笑聲如日中天,絲毫沒有減弱的趨勢。
被人無端嘲笑的憤懣悄然上竄。
周天澤全神貫注,復(fù)盤后腦上挨得那一巴掌,腦補(bǔ)整套戲弄組合動作的前前后后。
沒有狠厲的奪命之勢,似乎就是那么隨手一拍,順帶把頭頂?shù)拿弊哟蚍?,扣住了他的臉部?p> 確定無疑,別無其他。
問題是,閑沒事干,你扇我腦勺惹一頂帽子干啥?
但,就是這一巴掌,觸發(fā)了吃瓜的爽點(diǎn)。
遭受屈辱的感覺進(jìn)一步升騰,瞬間沸反盈天。
周天澤心底火燒火燎。由里到外,憤怒的情緒在發(fā)酵中嗖嗖嗖磅礴。
明擺著有人在大庭廣眾之下欺負(fù)人嘛!
寒窗苦讀,考上大學(xué),成績?nèi)獳,各種技能證,該有的全有。社畜一年,領(lǐng)導(dǎo)賞識,同僚擁戴,里里外外的關(guān)系,處理的游刃有余,不就是為了咱農(nóng)村來的山里娃不被“欺負(fù)”嘛!
回味著過往的輝煌歲月,苦哈哈少年的勵志巨片拉開帷幕……到頭來,就特么趴在桌子上睡著了,居然就被嘲弄,就被肆無忌憚地欺負(fù)了?
山里娃的自尊在這一刻,被一幫不知天高地厚的雜碎摁倒地上摩擦了。
嘲笑聲越發(fā)轟鳴高亢,分貝之強(qiáng),震人心鼓。
叔可忍嬸不可忍。
狂怒爆表,“嚯”得一下,周天澤原地彈起,雙眼圓睜,怒目小銳角掃視開來。
他看不清更多人的面目,視線之內(nèi)一個嘴角掛笑的家伙最為招搖,那輕蔑的表情仿佛挑釁的宣言,“搞你搞你就搞你”,一副“是我又能怎樣”的作死模樣,囂張至極。
找死!
剎那間,最后的理智徹底崩散殆盡。
陡然成型的拳頭雷霆出擊,破空聲呼嘯而起。
“砰”的一聲,音爆炸響,嘲笑聲戛然而止。
那張頑劣的嘴臉?biāo)查g消失,周天澤眼里只有自己青筋暴凸的拳頭。
時間靜止,空氣沉凝。
俄頃,空中落下支離破碎的紅白血肉,窸窸窣窣,緊接著,“悶響”一聲,一具無頭身體直挺挺伏地仰躺。
一切發(fā)生的太突然,所有人都愣住了,大氣不敢出一下。
出拳的千鈞一發(fā)時刻,周天澤腦海閃過一絲惶惑。
他打小跟著爺爺習(xí)武,身手不錯,力量爆棚,省級市級的比賽獎杯獎牌拿過不少。但是,他有自知之明,賽場上表演大于實戰(zhàn),名聲雖大,真要實戰(zhàn),雙手難敵四拳。幾個黑道上的大哥檄文邀約生死戰(zhàn),他都裝聾作啞,認(rèn)慫避過。
自視甚高,但從不自欺欺人。
虎虎生風(fēng)的拳頭,終歸沒有沐浴過生死不論的刀光劍影呀。
但是,剛才,這一拳呼嘯祭出,源自四肢百骸的力量,沛莫能御,充盈臂膀,直抵拳尖,蓄積了排山倒海的磅礴之力。
拳擊所致、難有活物的感覺之強(qiáng)烈,前所未有。
收拳,已然沒有可能。
一線黏稠的血肉順著周天澤的臉頰,窸窣下滑,快到嘴角時,他不由自主地抿了一下嘴。
血肉滾壓著唇邊纖細(xì)的汗毛,絲絲酥癢,他忍不住鼓搗一下舌頭,貌似舔舐嘴角的猩紅血肉。
這個輕微的面部活動,讓怒容未熄的周天澤,五官絞擰,變得越發(fā)恐怖猙獰,狀若意猶未盡還想擇人而噬的惡魔。
拳頭還沒有收回,孔武有力的臂膀定格一般豪橫當(dāng)場,任由雪片般的紅白血泥撒落其上,干凈的白襯衫一片血污。
眨眼起落的慘劇,驚呆了周天澤,驚呆了周遭的男女學(xué)員,穿插人叢中的小學(xué)員,個小沒看見血腥一幕,透過身體縫隙,看到地上仰躺的無頭尸身,驚恐地捂住嘴巴,畏縮退后,一副不讓妖魔發(fā)現(xiàn)的寒鴉狀。
揮拳之后,周天澤大腦一片空白,懵逼茫然的表情似乎在問“怎么了,發(fā)生了什么?”
過了半晌,爆人腦袋的“周憨憨”一副不明就里的癡呆樣,沒有進(jìn)一步的攻擊行為,幾個膽壯的男學(xué)員警惕著,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只是,他們沒有意識到,在這落針可聞的僵凝氣氛中,悄聲低語,仍像宣講那般清晰刺耳。
“這下完了,大龍國的駙馬爺被爆頭了,幽幽公主要守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