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
得坦白,
得有擔當,
不能丟了穿越者的德行。
周天澤愈發(fā)篤定,郝大凱一席話全是“封口之詞”,主旨不在試煉如何,而是要求在場學員對“弒殺同門”守口如瓶。
紙包住火的感覺尤為強烈。
周天澤被自己敢于直面罪過的勇武鼓舞的豪情飆升,逼格滿滿。
“老師,男子漢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當,人是我殺的,不要連累學院和他們。一切罪責由我一人承擔,無需對我包庇縱容。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然而,嘎嘣脆響的慷慨致辭,沒有脫口而出。
不是臨淵龜縮。
周天澤陡然發(fā)現(xiàn)嘴巴麻木,不聽使喚,根本開不了口,涌到嘴邊的豪言壯語打了好幾個呼嘯,然力有不逮,紛紛折戟于唇瓣齒縫間了。
他憋屈地左右望望,但沒人在意他臉紅脖子粗的窘迫和不甘。
只聽得密室里蕩起中氣十足,鏗鏘有力的異口同聲:
“明白!”
郝大凱滿意點點頭,道:“馳龍,試煉章程你都明白,本次試煉回歸總結由你起草吧,其他試煉者按照要求做好各自陳述,事無巨細,不要有所遺漏和隱瞞!”
“是!”周天澤身后響起一個斬釘截鐵的應諾聲。
吳馳龍?
原主室友。初次異域試煉名單確定第三天,兩人才同住一室,交集不多,也是覺醒者。但是原主記憶死氣沉沉,并沒有告訴周天澤吳馳龍覺醒的是什么能力。
周天澤想回頭看看吳馳龍,適配一下音容笑貌。原主記憶中,有名有姓的人真不多,發(fā)現(xiàn)一個就得認真熟悉。
不管后續(xù)如何,前走一步是一步吧……不知不覺中,周天澤想著不再依靠原主,開始主動接近融入這個世界。
下一秒,他發(fā)現(xiàn)身體被禁錮,完全動彈不得,剛才還能活動的脖頸,此刻僵硬,像根木棍。
而且,在場,只有自己成了不許動彈的“木頭人”。
緊隨吳馳龍的應諾聲,其他人紛紛頷首,答道:
“是?!?p> “是?!?p> ……
“五人一組,列隊進法陣,回學院。”
隨著吳馳龍一聲令下,在場學員像什么事也沒發(fā)生一樣,對地上的血肉和尸身視若不見,五人一組,向郝大凱顯身的地方列隊走去。
被禁錮的周天澤,“目赤欲裂”,他眼睜睜地目送著學員分批離去,對未來突然惶恐不安。
那地方似有無形的“站臺”,五人依次上去后,正上方豁然放射刺眼的白色光柱,將五人裹挾其中,豁然一閃,光和人倏忽消失。
密室至學院的雙向傳輸法陣。
學員們井然有序,五人一撥,分批被傳送回學院。
悄無聲息中,密室里除了郝大凱和周天澤,還有三人,剛好一組。
身材高大的吳馳龍走近前來,請示郝大凱:“總指揮,一起回吧?”
郝大凱擺擺手,說道:“馳龍,你們先回,安排的事抓緊做,起草試煉總結,不明白的,隨時找我。”
吳馳龍瞥一眼木登登的“周澤天”,欲言又止,退后兩步,轉身離去。
只剩兩人的密室,顯得空空蕩蕩。
郝大凱見三人離去后,轉頭看向依然無法動彈的“周澤天”,目光灼灼,神情急切,似是端詳一件稀世珍寶,表情玩味,就差入手把玩起來的樣子。
中途返回學院,郝大凱郁悶難消,獨自灌了幾杯悶酒,沉浸在三年來海量心血喂了狗的劇情中,心煩意燥。
突然,吳馳龍術法傳音,告訴他:“試煉回歸,郭勛被周澤天打碎了腦袋!”
郭家人的噩耗,在郝大凱這里則是驚天大喜。
他猛然意識到,周澤天這臭小子覺醒了,所料不錯,覺醒的還是世所罕見的力之如山。
郝大凱仰頭浪笑:“皇天不負有心人呀!”
急忙忙趕赴法陣入口,心焦焦啟動傳輸法陣,慢悠悠顯身“壁漏”密室,郝大凱沒有急于顯身,氣息“束縛”周澤天,謀算的就是要把他從“意外事故”中摘出來。
不曾想,這臭小子熱血沸騰,不承這個情,還鬧“自首”這一出。
心憂未來的周天澤,被鷹隼一般的目光盯看的心里直發(fā)毛,迅速翻騰原主記憶,再次甄別郝大凱這個人。
郝大凱眼神五味雜陳,雜七雜八的什么內(nèi)容都有,輔以五官時而舒展,時而扭擰的古怪表情,神色里有哀怨、有亢奮,有失而復得的大喜過望,又有被人戲弄之后的悵然徘徊……。
但,郝大凱在原主心目中的風評太好,堪稱完美無瑕。
平易近人,和藹可親,博學多才,神通廣大,視若爹娘……全都是溢美之詞,前世添狗也不過如此。
沒有那什么教……獸,獸的心思和跡象嗎?
周天澤飛快檢索,反復確認,在郝大凱經(jīng)久不息地注視下,終于釋然定心,從善如流,接受原主的記憶,平息了對眼前這位意圖不詳者的反胃腹誹。
“你小子,急死個人呀?”
郝大凱對“周澤天”說出了第一句話。
有些莫名其妙。
不過,周天澤徹底如釋重負了。
心力一卸,他感覺身子有些發(fā)軟。
禁錮解除,他能動彈了。
這時,郝大凱伸手不輕不重捶了一下他的左肩。
“你個龜兒子,差點害得老夫晚節(jié)不保,落人笑柄,曉得不?”
雖有原主記憶打底,但此時的“周澤天”還是無法和這位“平易近人”的恩師一見如故,親昵起來。
準確的說,他不知道和這個世界的第一句話要說什么。
原主記憶不爭氣,給不了他太多信息。按理來說,通過原主記憶,他現(xiàn)在應該對這個世界有了宏觀認識。這時候,和郝大凱的對話應該是關于異域探索的重大話題,這也是周天澤急于想掌握的信息。
但是,如果自己像個白丁發(fā)問,會不會暴露穿越者的身份。
思索再三,周天澤選擇繼續(xù)沉默。
權當是還沒有從爆頭的驚心動魄中回過神來。
“放松點,別杵著,直戳戳的像個木樁,以前見我不是挺隨和乖巧的嘛,怎么,覺醒了,倒擰巴了,坐下說話!”郝大凱目光不移,調侃道。
郝大凱先行落座,大馬金刀,兩手扶膝,微笑仰面,又進入了“鑒賞寶貝”的注視模式。
周天澤的疑惑得到了印證。
原主周澤天覺醒了,一拳爆頭的能力是因為異能加持。
問題是,原主耗費了那么多學院資源,遲遲沒有覺醒,為什么在自己穿越附身的時候,突然就覺醒了呢?
到底是因為自己的穿越促成了原主覺醒,還是原主吸收覺醒資源由量變到質變,終于靈根開竅,一朝覺醒?
天緣巧合,他和原主都在沉睡,醒來時,自己穿越,原主覺醒,無縫對接?
這太巧了吧!
莫得可解。
究其原因,太費腦力。
但是,當下,周天澤明白,穿越是獨屬于自己的天機,不管郝大凱能否未卜先知,這一點,自己絕對不能坦誠相告。
而且,從現(xiàn)在開始,明面上的“周天澤”死了,展現(xiàn)人前的只能是“周澤天”。
對,我就是周澤天。
瞥了一眼地上尸身,周澤天突然意動,瞬間抓住了對接這個世界的第一個契機。他冷不丁說道:
“老師,郭公子是我殺的!”
頷首,挺胸,擺出一副任由處置,絕不躲避的凜然架勢。
郝大凱愣了一下,隨后面目一凝,似在踅摸周澤天的話。
俄頃,他一下子從椅子里起身立起,緊鎖眉頭,眸光如箭,打量著周澤天好像見了鬼,眉目間疑竇叢生。
周澤天不明白郝大凱為何神情突變,顧不上思索,繼續(xù)陳詞:
“老師,我明白您剛才話里的意思,但是,郭公子是唐城三少,家世顯赫,您庇護我勢必引火燒身。
一人做事一人當,老師,您有師母,一大家子人都依仗著您,萬不可為了學生我,自斷前程和后路。您的好意,天……澤天心領了!”說著,周澤天深深一個九十度大鞠躬。
態(tài)度誠懇,不似有假。
聽著恭恭敬敬的學生慷慨陳詞,郝大凱似有難言之隱,踟躕再三,心緒浮沉,半晌才問道:“好好想一下,郭勛真是你殺的?”
郭勛,郭公子,唐城三少之一……周澤天沉吟一下,無比鄭重地答道:“千真萬確,老師,郭勛的確是被我一拳爆頭的。”
“別急,想好了在回答。”郝大凱藏兇的意圖非常明顯。
哦,我的猜測果然沒錯,郝大凱的確要庇護我這個兇手,為什么呀?充當保護傘,不怕被掀翻嗎?……意念轉圜之間,周澤天本著穩(wěn)妥不泄露穿越者身份蛛絲馬跡的原則,暗暗代入一下原主的做派,刻意擺出迷茫神色,好半天,才小心翼翼囁嚅道:
“老師,那么多人都看見了呀!”
再說,尸身還在地上,自己胳膊上還有血肉殘渣,事發(fā)現(xiàn)場的站位基本沒動,不用詳加勘察,隨便瞄一眼,都能鎖定兇手就是我。除非,您老是睜眼瞎……這些話,周澤天沒有說出口,
情形不明,堅持適可而止。
“看見什么了,你看見其他學員看見了嗎?”郝大凱微微仰頭,像是面對屢犯錯誤的學生,怔怔地盯著周澤天的眼睛,凝神追問。
這車轱轆話問得太軸了吧……包庇藏兇,也不該是這么任性妄為的章程吧。
一時之間,周澤天覺得詞語匱乏,直接無語又不甘,心底里滾過臭不要臉、喪盡天良、色厲內(nèi)荏、恬不知恥等這些足以摧毀任何一個無逼蛋定之人的滾燙熱詞。
等等,郝大凱是幫自己甩鍋呀!以怨報德,太超綱了,用這些詞彰顯自己的坦蕩大義,好像才是喪盡天良……。
萬般無奈,還是用上任性妄為腹誹一下,既排遣了憤懣,又顯得不那么良心不安。
靜默片刻,周澤天沒回答,郝大凱似乎也不急,就那么凝視著手足無措的學生,神色狐疑但沒有惡意。
瞪眼對視,周澤天不敢。
神色微動間,周澤天如有神助,驟然抓住了原主秉性中堪稱奠基的脾性特征之一:憨犟。
不用檢索拼湊原主記憶碎片中的犯倔案例,前世,自己骨子里也有憨倔的成分,媲美原主。
“老師,您看!”周澤天腰背一挺,正氣畢現(xiàn),誠懇的架勢嗖嗖上線。說著,抬起胳臂,讓郝大凱查驗爆人頭顱的罪證。
郝大凱詭秘一笑,言聽計從,果真低頭看著橫陳眼前的胳臂,像吃貨一樣,鼻頭幾乎蹭著袖子,從手腕處“巡視”到了肩肘。
然后,像是被戲弄了一樣,面露慍怒道:
“看什么,看你白襯衫干凈的纖塵不染嗎?”。
碎肉都成串了,怎么能這樣子熟視無睹呢。
周澤天心底叫苦不迭。
結果,他自己低頭一看,襯衫袖子干干凈凈,哪有什么血肉和污漬。
霎時,周天澤目瞪口呆,癡傻一般望著郝大凱。
不知什么時候,有人神不知會鬼不覺的給他“洗換”了襯衫,銷毀了罪證。
給我背鍋就背鍋,一定讓我睜著眼睛說瞎話,真的好嗎?周澤天痛心疾首,心底翻波。
代入原主憨犟的本色,一套操作下來,周澤天自覺完全是原主的本色演出,不過也不及,一切恰到好處。
周澤天微微挪動一下“僵凝”的身姿,佯裝不經(jīng)意間乜斜郝大凱一眼,等看勇敢背鍋俠什么反應。
只見,郝大凱詭秘一笑,朗聲道:“臭小子,你可知道,方才,我揮了揮手,在場所有人,關于你殺人的那段情景記憶都被我抹殺置換了,就是郭勛的身體,包括支離破碎的血肉,但凡可能會記憶你殺人情景的所有存在,都被我清洗置換了。
但是,你卻依然記得如此清楚?!?p> 艸,這什么操作?
雖被震驚,但沒有冰寒。
自己到底覺醒了什么邪乎的異能,勢大力沉是鐵定的,腦力也強悍無比,縱使郝大凱這樣神通廣大的存在,居然也不能抹殺纖毫。反而,經(jīng)過他“云手”捯飭,記得越發(fā)清楚了。
此時,周澤天甚至能回想起拳風所致,郭勛眼底掠過的那一抹絕望。
郝大凱明察秋毫,似乎對學員內(nèi)心的驚駭了然于胸。神色一轉,郝大凱幽幽道:“事已至此,不必多想?!?p> 周澤天略一沉吟,回歸本我,問出心中疑慮:“老師,你為什么要不遺余力地庇護我,郭勛畢竟也是您的學生,我的同門呀!”
郝大凱:“此事說來話長,日后你自會明白。再說,你視他為同門,可曾知道他是不是也視你為同門。況且,畢業(yè)以后,走向唐洲社會,乃至聯(lián)邦各處,大家各為其主,同門還是為敵就難說了?!?p> 學院立場都保持中立,郝大凱的解釋無可厚非。
周澤天迅速吸收消化,發(fā)覺關于此類“閱歷經(jīng)見”的話題在原主記憶中乏善可陳,聊勝于無,旋即又擺出謹遵教誨的姿態(tài)。
因為原主記憶有用的內(nèi)容匱乏,“供不應求”,周澤天見縫插針,能多了解一點是一點。
穿越異世,周澤天第一次有了時不待我的緊迫感。
郝大凱卻是興致缺缺,不再繼續(xù),拍拍學生肩膀,寬慰道:“別糾結了?;貙嬍?,好好休息一下,明天還有重要的事情要做。”
周澤天隱隱覺得,貌似淡然的郝大凱其實在掩飾郭勛的身份和他背后的勢力。
說著,郝大凱探手虛空,淡然一抓,一副精致的條形小盒子豁然具現(xiàn),狀若小型棺材盒。小巧的棺蓋自掀,里面煞氣充盈,隨后飄逸出詭異黑霧,倏忽間籠罩住郭公子的尸身,返回盒內(nèi)。而且,“吸附”力極強,撒落地上的血肉都星點未遺地收納其中。蓋子穩(wěn)穩(wěn)蓋上,小棺材拖著迅疾殘影,在郝大凱手掌中消失不見。
周天澤看清楚了,郝大凱大拇指戴著一枚翡翠扳指,具有儲物收納功能的存在。
這就入殮了。
周澤天越來越覺得,穿越異世,像是給自己打開了一個光怪陸離的新世界。
傳輸陣法啟動,柱形光筒罩住周澤天師生二人。
似乎是第一次注意傳輸陣法,周澤天略感暈眩。愣神的那么一瞬,就覺得光影倏忽一閃,眼前似乎黑了一下,旋即清明。
定睛環(huán)視,已經(jīng)置身一間大房子。如果說密室“家徒四壁”,眼前這間就是“富麗堂皇”了。而且,這間陣法室沒有任何陳設。
室內(nèi)四壁布滿繁復飾紋,似乎蒙著一層似有若無的血霧。
駐足觀賞一下的念頭剛一閃現(xiàn),身影血紅的郝大凱已經(jīng)率先向門口走去,周澤天反觀自身,同樣沐浴在血霧之中。
后一步出門,強烈的好奇心促使他在室門關上之前,不由自主回頭仰望,穹頂之上有藻井,下垂九條龍首,虬枝般的龍須繚繞飛舞,似在駕霧嬉戲,拱衛(wèi)著藻井正中一顆碩大的赤紅圓球。
聽過二龍戲珠,沒見過群龍耍球。
這會算是大開眼見了。
圓球凌空懸浮,發(fā)出的鮮艷紅光,映照四壁,滿墻紋飾蒙上一層朦朧血紅。
周天澤滿腦子問號,跟隨郝大凱出了陣法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