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說是一波未平,那一波又起。美利堅超人的突襲令遠冬城近四成的市區(qū)淪為焦土,而隨后一周內從四面八方涌來的難民則一度讓僅存的區(qū)域徹底陷入癱瘓。
米米蘭娜已經三天滴水未進,她異常內凹的面頰幾乎足以塞得下一顆棗子,連日來與難民們的接觸更是讓她罹患天花。
如今她蜷縮在狹小的帳篷里,意識恍惚間只覺得有幾雙硬邦邦冷冰冰的大手在自己身上摸來摸去。
米米蘭娜甚至失去了翻身的力氣,而心臟異常的悸動令她嘔吐的欲望愈發(fā)強烈。
“...這個女的也沒多少肉?!?p> “湊合湊合吃幾頓得了,一斤長肉用水泡一泡能泡一大盆?!?p> 一男一女的聲音先后響起,米米蘭娜明白了:自己今天恐怕要栽在這兒了。
天花病讓她第一次感受到眼瞼的沉重,她只覺得自己的關節(jié)纏了幾圈細線,那細線時不時會松動,由此帶來的疼痛有如抽絲剝繭,“絲”是自己瀕臨瓦解的神經,“繭”則是自己日漸孱弱的軀殼。
自瘟疫爆發(fā)以來,不堪重負的蘇維埃政府將整個貧民窟劃為了隔離區(qū),他們撤出了有限的醫(yī)療資源,甚至原本那點兒少得可憐的補給也讓官僚中飽私囊。
自生自滅。米米蘭娜腦海中突然浮現(xiàn)的這個詞匯著實讓她哭笑不得。
“不要殺我...啊啊...”女人的聲音在哀嚎中猝滅。
現(xiàn)在她的陷入了謎一樣的沉著——準確說,這是一種無力的安詳。
她可以聽到帳篷外有的難民正在沖擊軍方的崗哨,他們唯一的武器就是棍棒與充滿病毒的體液,起初征召兵們只是鳴槍示警,后來他們的槍子兒不再懷有憐憫,任何試圖靠近哨塔的病人都會被槍炮撕成碎片;另外一些難民和她一樣正等待著生命的終結,他們或許會被拉幫結派的瘋子們成群屠宰,最終成為黑市上明碼標價的貨物。
“想活下去嗎?”來者聲如洪鐘,在征得米米蘭娜同意前,他已經一把將其背在身后。
米米蘭娜牙齒打著顫:“我有天花...”
那聲音的回答也是干脆:“我不瞎。”
米米蘭娜無力說話,她開始與咳嗽后的窒息感對抗,身下那男子穩(wěn)健平穩(wěn)的步履給了她難以言說的安全感。
“葉菲姆告訴我你是一名覺醒的超人類,我會帶你去近衛(wèi)營接受訓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隔離區(qū)的病人會在一小時內得到人道毀滅,這是最好的結果?!避姽僮x出了米米蘭娜的想法,他一邊驅趕著暴民,一邊耐心作出回答。
米米蘭娜驚訝之余張大嘴巴,聲音從嗓子眼擠出:“人...人道毀滅?”
“明眼人都能看出來,美國佬走的時候沿路把那些村莊毀了,他們想用那些難民激化我們的內部矛盾,我們根本沒有那么多資源,這是最好的辦法?!避姽僬f著,右手五指電光攢動,匯聚一線的雷電轉眼將一名手持管鉗的青年彈飛出去。
無數(shù)暴民很快聚攏過去,哄搶起青年的尸骸。
在意識到自己絲毫無法對眼前的超人類造成傷害后,暴民們識趣地讓開一條狹窄通路。軍人面色如鐵,他雙腿蓄力,一躍竟是百八十米高,他維持著飛行姿態(tài),身后的米米蘭娜在凜風沖擊下睜開雙眼,眼下一切一覽無余。
不遠處的沖突愈演愈烈,一座哨塔在狂歡聲中轟然倒塌,還未斷氣的士兵被兩名手持火把的青年拖出。
“宰了他!”人群發(fā)出高呼。
左邊稍強壯些的青年回應了訴求,他舉起斧頭猛咳幾聲,火光映照著臉上紅嫩的痘疤與膿皰。
他劈下了第一斧。實際上一名合格的劊子手需要成百上千次練習,青年不甚熟練的手法致使那倒霉士兵滿地打滾、其力氣之大甚至掙脫了另一青年的束縛。
他劈下第二斧第三斧,第二斧砍在了士兵肩胛骨上,第三斧才落在了第一斧的位置。
另一位青年將征召兵血淋淋的頭顱舉起,那無法消散的驚恐神情將眾人的暴虐天性推向高潮。
“vip已救出,‘牧師’,開始行動?!避娙耸負u搖頭。
“收到,‘雪豹’,我們上?!?p> 代號“牧師”的超人類話音剛落,一顆直徑數(shù)米的光球冷不丁出現(xiàn)在了人群中央。
在幾秒鐘之內,它的大小擴大了數(shù)倍,暴民們在接觸到光球的瞬間灰飛煙滅,但它還在增生,四散而逃的人群很快便在此起彼伏的尖叫聲中被那寂靜的白色海嘯吞沒殆盡。
“救命!救命!”一名滿臉潰爛的女子試圖向其他人求救,但回應她的只有倒灌而來的寒風與身后光球消散后的熱浪。
女子繼續(xù)在地上扭曲爬行,她的雙腿已經被那光球燒成一堆黏在一起的黑里透紅的焦炭。
“救...”女子抬頭,前所未有的絕望在她雙眼中匯聚。
那名代號“牧師”的超人類士兵正如鐵塔般聳立在她面前,她的一切恐懼與絕望只不過是這怪物的開胃小菜。
“牧師”嘖了幾聲,一腳竟將她的頭顱生生踢飛。
與此同時,“雪豹”得意地甩甩胳膊,他的前半身已經被鮮血浸透,后背的軍裝卻整潔如新。
他從人群中肆無忌憚地飛過,將普通人脆弱如豆腐塊的肉體一個接一個生生撞碎。
羅曼諾夫。米米蘭娜看清了“雪豹”的面龐,她試圖發(fā)出憤怒的譴責,她試圖嘶吼,但換來的只有失聲的咳嗽。
“走吧,沒什么好看的,他們以后都是你的戰(zhàn)友,在歸隊之前,我先帶你去我家養(yǎng)病,這個你先含著?!避姽僬f著將一塊土豆飴糖塞進了米米蘭娜嘴里,“以后我就是你的長官,叫我‘鮑里斯’就行?!?p> 米米蘭娜試圖抗拒飴糖甜膩的口感,但她的嘴唇卻已經將那糖果包容。
富含糖分與能量的濃稠汁液將她的喉嚨燙開一條縫兒,米米蘭娜在反胃的厭惡感中恢復了些許活力。
“放我下去...”米米蘭娜無力拍打著軍官肩膀,后者甚至不做搭理,一股腦向著南方飛去。
鮑里斯的下一句話是在將米米蘭娜丟到火炕上時說的。
“你在犟什么,士兵?”鮑里斯隨手把軍裝掛好,語氣是前所未有的強硬。
米米蘭娜撕扯著自己的長發(fā),仿佛這樣就可以減輕痛苦:“羅曼諾夫...他還是個孩子!”
鮑里斯頓了頓,從水缸里舀上一杯浮著冰渣的冷水,他搖搖頭,這般說道:“戰(zhàn)爭無婦孺。”
米米蘭娜失神地蜷在角落里,她打著冷顫,耳畔仍有慘叫回蕩不息。
“如果你真想改變這些,就用你自己的力量,那份恩賜,那份權能...我知道你們這些由瀕死覺醒能力的超人類比我們這些天生的賜福者更加強...”
米米蘭娜指著鮑里斯的鼻子痛斥道:“恩賜?不...這是殺人的兇器?!?p> 鮑里斯聳肩,絡腮胡之下的笑容刻意表現(xiàn)出一種無奈:“真他媽是個刺頭...你知道嗎,我的老爸曾告訴過我這樣一句話,他說,‘力量本身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它的主人’,事實確實如此,但就算這樣,也有些人,就像你,他們一廂情愿去懼怕他媽的力量本身?!?p> 鮑里斯抽了口旱煙,但下一秒他就因為用力過猛咳了幾聲:“操?!?p> 米米蘭娜試圖去理解,這段時間以來她一直在躲避自己的力量,她害怕這份強大帶來的迷失,渴望讓平庸成為自己的保護色,她開始感到一絲羞愧,但仍有遮羞的借口。
“你愛聽不聽,‘雪豹’是你的學生對吧?”鮑里斯撣撣積攢已久的煙灰。
你怎么知道的?在米米蘭娜心中想法形成話語之前,鮑里斯已經做出了回答。
“我的女兒也是你的學生,她提起過你,你是個好老師?!滨U里斯說。
米米蘭娜的大腦似乎被一股電流擊穿:“索菲婭?”
米米蘭娜記得那名學生,她總是穿著大一號的軍綠色棉衣,邁著俏麗的步伐,嘴里永不閑著。
“她...”
鮑里斯打斷了米米蘭娜的話:“來看看她吧。”
翻找。
一只松木盒子被鮑里斯藏在了抽屜的最深處,他將那小盒子托在手心,作為超人類他可以輕松舉起一輛卡車,但此刻他只覺得掌心沉甸甸。
“本來她應該和她的母親一樣被運到雪坑,然后在某一天的晚上被運到城外?!币庾R到自己有些失言,鮑里斯沒再說什么,他將木盒原位放回,抄起了本打算當做柴火燒掉的木吉他。
大胡子鮑里斯調音撥弦,沙啞的嗓音融入吉他《山楂樹》的旋律:“歌聲輕輕蕩漾在黃昏水面上。”
遠冬城郊外的冰湖上,幾聲槍響悠悠不息。四肢粗大的變異警犬狂吠不止,它的主人擦拭著槍管,望著在湖面上飄起的難民尸體面無表情。
鮑里斯頷首,吉他旋律轉入平緩的蒼涼:“暮色中的工廠已發(fā)出閃光,列車飛快地奔馳,車窗的燈火輝煌。”
呼喊聲在連綿不絕的槍聲中平息,隔離區(qū)早已火光沖天,三名搜尋幸存者的士兵前后顧盼著,他們穿著防化服,手里波波沙的槍口已經紅熾滾燙。
鮑里斯起高音,粗實的手指在吉他弦上翻飛:“山楂樹下兩青年在把我盼望。哦那茂密山楂樹呀白花滿樹開放,我們的山楂樹呀為何要悲傷?”
為首的搜尋者示意同伴停下,兩名瘋狂的難民從火海中沖出,但轉眼便在沖鋒槍的掃射中前后倒下。
鮑里斯的右手開始顫抖,幾個調子甚至走了音:“當那嘹亮的汽笛聲剛剛停息,我就沿著小路向樹下走去?!?p> 木語桐終于徹底擺脫了新蘇維埃的追兵,她在淪為焦土的針葉林中踉踉蹌蹌地穿梭,懷里的蓋革計數(shù)器響個不停。她的刺殺計劃失敗了,但她不會放棄。
鮑里斯停止了彈奏,因為他聽到米米蘭娜說出了這樣一段話:“長官...我想,阻止這場戰(zhàn)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