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許笑的老爹親自過來,又去買了磚石,將墻砌了個大概,簡單來說,就是能讓關老頭稍稍放心那種,時間就已經是夜色蒙蒙了。
其余細致的修繕,只有等到明日天亮再說。
霍南辰說要給錢,許父怎么都不收,他過意不去,便去外面街上叫了一桌席面,將許母也請了過來,一起吃。
當然,也親自去請了關老頭,權當是賠罪了。
畢竟是鄰居,霍南辰姿態(tài)也擺得夠低,關老頭還是背著手過來了。
只是到了桌邊,將背在后面的手亮出來,赫然是一個大碗。
他直接拿了雙筷子,就要朝碗里夾菜,許笑怪叫道:“喂喂喂,關老,你這就不厚道了啊,給你擺酒賠罪,你跑來把菜弄走是何意?”
關老頭眼睛一瞪,“蠢貨,你沒看見少了個人嗎?”
許笑直接道:“那你把她叫過來不就行了?”
關老頭一臉無語地瞪著他,許笑裝作不懂地回瞪。
霍南辰笑著道:“關老,我能否說句話?”
關老頭沒好氣地道:“沒人堵著你的嘴?!?p> 霍南辰開口道:“我知道您在擔心什么,但人都是有逆反心的,您越是這樣攔著讓她不要這樣不要那樣,她就越是好奇,或許反倒是適得其反。倒不如坦坦蕩蕩。我心中坦蕩,并無他想,更何況我客居于此,很快就會離開的?!?p> 關老頭斜眼看著他,總覺得這小子不安好心,但一琢磨這話倒也有幾分道理,猶豫了一下,便將孫女叫了過來,一起吃頓好的。
一頓飯吃得還算開心,臨走之時,那位名叫關黎的姑娘,還朝他柔聲道謝。
關老頭喝得面頰微紅,哼了一句,“謝啥啊謝,他把咱們院墻弄塌了,這都是他該!”
霍南辰微笑著,也不反駁。
走到門口,關老頭猶豫了一下,轉過身看著他,“陳小子,后日老夫壽辰,到時候過來吃飯!”
霍南辰愣了愣,旋即點頭,“多謝關老。”
“謝個屁!也就是看你一個人冷鍋冷灶的可憐!”
關老頭傲嬌地哼了一聲,帶著孫女轉進了隔壁的院子。
霍南辰微笑著將他們禮送出去,然后看著還坐在屋里等著他的許笑,低聲道:“許兄,關于那位州學曾教授的情況幫我打聽到了嗎?”
許笑點了點頭,“曾教授如今不問政事,只做兩件事,閑時飲酒,忙時教書飲酒,和之前一樣?!?p> “你讓打聽的他對詩文之道的態(tài)度,其實沒太多用,一個大儒,怎么可能不喜歡詩文。但要說喜歡哪一類詩文,這個我的確還沒問到。”
“還有一個很重要的情況,十五日之后,四月初六的城隍誕辰大集上,有一場雅集,州中高官文士都會參加,規(guī)格極高。明日州學休沐時,曾教授會開門納客,堂上問答,對賞識之人發(fā)放一些雅集的請?zhí)??!?p> 霍南辰想了想,“既然如此,那我們明日也去拜訪一下這位曾教授吧?!?p> 許笑有些遲疑,“你不是說要多做些準備嗎?”
霍南辰笑了笑,“計劃趕不上變化,早點去看看也好?!?p> 他看著許笑,“你不是也還沒放棄修行之愿,要去京城看看能不能拜入京城大宗嘛!要是能得曾教授瞧得上,幫你舉薦一二,說不定就能更有把握呢!”
許笑嘆了口氣,“愿望自是好的。但問題是曾教授現在無欲無求,咱們能拿出什么討好他呢?詩文之道,我也不擅長啊!”
霍南辰將酒壺里最后一點酒給許笑倒上,笑著道:“那萬一我擅長呢?”
許笑將信將疑地看著他,他似乎有些難以想象,一個人怎么可能擅長那么多東西。
同時,一個擅長那么多東西的人,又怎么會因為那么簡單的丹田而無法修行。
......
江州城,州學。
教舍后面的一個人工湖泊,是州學三舍學生們共同的樂園。
在湖泊一角,有一個兩進的宅院。
一個仆人正快步從院外走來,跟沿路碰見的仆婦和婢女打了個招呼,一路直入書房。
書房里,沒有書卷氣,只有撲鼻而來的酒氣。
但仆人也已經習慣了。
快行幾步,來到窗邊的書桌旁,恭敬道:“老爺,臨都蘇老相公來信?!?p> 不知是他的話驚醒了對方,還是蘇老相公三個字太重,那個捏著酒杯望著窗外花圃與湖光發(fā)呆的男人回過神來,伸手將信拿了過來。
“老相公這是嫌我日子過得太舒坦嗎?寄封信這么不容易,非得說這些糟心事。蔡長元奸相亂政,排除異己,胡作非為,跟我有什么關系!”
男人癟了癟嘴,一邊看信一邊嘀咕著。
“朝廷的黨爭那不都是廢話嘛!沒有黨爭,我一個打小立志要經世濟民的讀書人至于跑到這兒來教書避世嗎?!”
說著男人倒了杯酒,一飲而盡,接著繼續(xù)看著。
“三日同天,就剩三年了,大玄大燕哪個不是厲兵秣馬,準備一統(tǒng)天下,官家和朝臣們竟還望著憑大江天險,御敵國門之外,真是豬油蒙了心了!”
又一杯酒。
“這些狗屁修行宗門,實在是該殺!一個個的不好好過自己的日子,偏偏要摻和進朝廷大事,自己又不事生產,吸食民脂民膏,還以武犯禁,如今居然敢摻和進儲位之爭,全殺了都錯不了!”
再一杯酒。
“罷了,罷了,我已不問世事,管他們的,這些該是韓子元、范子夷他們頭疼的事。無趣,無趣,老相公這信寄得太無趣!”
他搖頭晃腦地再喝了一杯酒,繼續(xù)讀著,忽然眉頭一挑,眼中帶笑。
“老相公都那把年紀了,還會覺得一個后生的詩寫得好?還專門寄給我看,這倒有趣。”
“停杯投箸不能食,這有啥啊,人生大事,吃喝二字。自己身體都照看不好,還能做何事?不妥不妥?!?p> “欲渡黃河冰塞川,將登太行雪滿山。有點意思,人生路難行,處處行路難,倒是貼切。但這黃河與太行,在何處啊?”
“閑來垂釣碧溪上,忽復乘舟夢日邊。這兩句頗為突兀,當有典故,但典又為何?老相公!你是故意給我出難題嗎?”
“行路難,行路難,多歧路,今安在......”
男人念到此處,忽然抿起了嘴,握著信紙,看向窗外,神色悵惘之中夾帶著一絲痛苦。
誰少年苦讀時不曾夢想,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經世濟民,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
但現實的苦痛和糾結,讓他沒有和蘇老相公、韓子元、范子夷他們一起選擇盡量維系,盡量斗爭,而是抽身而退,躲避那些紛爭和傾軋。
這一退,便是一生。
哪怕他曾子玄才五十有二,而蘇老相公已近八十。
過了許久,他才緩緩回神,不知不覺,酒壺里的酒已經被他喝完。
他睜著一雙醉意朦朧的眼睛,看向信紙的最后。
【乘風破浪會有時,直掛云帆濟滄海!】
男人的身子陡然一震,如遭雷擊。
他仿佛看到了那位蘇老相公微微佝僂著身子,臉上如同當初接待他們這些應試舉子時的和善笑容,目光勉勵地看著他,“子玄,一時困頓,多有挫折,但切莫就此放棄,靜候時機,總能有乘長風破萬里浪之時,到那時,還望你直掛云帆,兼濟滄海!”
老相公,子玄辜負了你的厚望啊!
男人雙目淚珠滾落,喉頭失聲。
一旁的仆人早就死死低著頭,不敢言語。
又過了良久,男人重新拿起最后一張信紙,看向最后一段話。
蘇老相公鋪墊了這么久,總是要說出些什么的。
如果他真的勸,真的用心良苦地這么勸,自己真的要拼著家破人亡,改變早已做出的決定,也要去走上一遭嗎?
不去的話,是否又太過絕情,太過辜負老相公的一片苦心了?
帶著這些紛繁的念頭,他的目光落在最后的幾列字上。
【子玄,此詩乃西鳳路一位名喚陳南之才子所做,贈予范家小娘子,今已名揚臨都,然其典頗有難解之處,汝既為江州州學教授,不妨為吾探知一二,若有所得,來信為謝。江州逍遙,盼君安好?!?p> ......
江州州學教授曾師行沉默了好久好久,才將那些自作多情的充沛情感慢慢壓下去。
他想著,此生若還能見面,他定要問一句蘇老相公,你知不知道我都做好應邀回京的準備了,你卻給我來一句讓我?guī)湍阏胰耍?p> 不是我負了你,是老相公你負了我啊!
“去,打聽一下,西鳳路可有一名叫做陳南的讀書人,據說跟范家有關系,找到了立刻回稟!或者直接將他請來,我要見他!速去!”
一旁的仆人連忙答應,躬身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