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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生我材顧不全

第八章 連環(huán)奪命針(二)

天生我材顧不全 韓雪霏 3235 2023-01-20 09:00:00

  新娘的紅蓋頭被撤去,只見了巧兒面色烏青,瞪著雙眼,雙唇黑紫,喜婆戰(zhàn)兢兢地上去又探了探鼻息,確認(rèn)已無半點(diǎn)人氣。

  而她的手中,始終緊捏著一把鋒利的剪刀,另一只手腕上一道血痕乍現(xiàn)。

  朱丁上去扯了半晌都沒扯下那把剪刀來。

  太常老爺捂著胸口,癱坐于太師椅上。

  “嫁與太常老爺是去京城享福,又不是害你,這巧兒姑娘何苦來哉?”

  賓客們圍在太常老爺身旁寬慰,都說老爺恩德,是巧兒姑娘不懂惜福。

  朱丁跺腳埋怨:“既然如此不愿意,當(dāng)初又何必收咱家彩禮?說一聲不嫁,老爺也不能把她怎地。似這般,搞得倒好象我家老爺強(qiáng)娶民女、欺男霸女害人性命似的,這這這,我家老爺找誰說理去?”

  一眼瞧見了縣太爺:“太爺您可得給我家老爺主持個公道呀?!?p>  陸縣令拼命點(diǎn)頭:“放心好了,也怪不得太常老爺。事已至此,包幾兩銀子叫她兄弟領(lǐng)回去好生安葬便是?!?p>  事發(fā)突然,唐旺還沒返過神來,聽聞朱丁提起彩禮一事,渾身打了個激靈,又聽見陸縣令說,幾兩銀子打發(fā)他將尸體領(lǐng)回去安葬,便象個陀螺似地被狠狠地抽動了一下,立馬跳將起來嚷嚷。

  “太爺,話可不是這樣說的,我們唐家是收了朱府彩禮,可我妹子好模好樣嫁進(jìn)朱府來,青天白日的,大家伙都看到了的,進(jìn)門時她可是個喘氣的大活人。況且,進(jìn)了朱家門就是朱家鬼,可沒讓娘家人領(lǐng)死尸回去安葬的理兒。”

  眾人小聲議論,好像唐旺說的有些道理。

  朱丁也抬高了聲音:“可還沒拜完堂不是?哪個沒拜堂就敢說是夫妻的?你們哪個敢說?”

  眾人又都覺得管家說的有理,確確實實是沒拜完堂新娘就死了。

  “人我是送來了,可沒說往回領(lǐng)。向來嫁女送親送到門前,不包拜堂的。這事兒,太常老爺自己看著辦就得了,我管不著?!?p>  唐旺耍起無賴,拍屁股準(zhǔn)備走人,被朱丁攔住了。

  “想走?”朱丁冷哼,“我家老爺乃圣上下旨召回京城主持太后娘娘華誕的,新娘子暗藏兇器,莫非你等想借成親之機(jī)刺殺朝廷命官不成?說,你等是何居心!”

  刺殺朝廷命官,一大家子都難逃殺頭之罪,唐旺是想走也不敢走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嚎開來。

  “我的親妹子喲,你想死自己個悄咪咪死得了,何苦要害全家人性命,枉費(fèi)了哥哥我從小就那么疼你惜你喲,你不該如此恩將仇報呀……”

  哭聲大,眼無淚,句句刺耳。

  一奶同胞,吃同一口鍋的糧長大,親兄妹尚且如此薄情,教人如何相信人間還有真情在?

  “罷了罷了?!碧@蠣敹叨哙锣碌卣酒鹕韥黹_了金口。

  “唐氏女子終究未與老夫行完拜堂之儀,不宜以朱家人的名義葬入祖墳,但她畢竟是進(jìn)了我朱府大門,也算是與老夫有那么一點(diǎn)點(diǎn)緣份?!?p>  老太常用金杖杵了杵地,沖唐旺道:“她既死在我朱府,老夫便允她停靈三日,該有的道場神儀一樣不少于她,三日期滿之后由唐家領(lǐng)回發(fā)喪,另贈與唐家百兩安撫銀,這事兒便算了了。唐家若覺得尚有不滿意之處,那咱們就見官,到時該怎么處置就怎么處置,老夫大不了遲滯幾日回京,陪你們把這場官司打完便是?!?p>  太常老爺畢竟久經(jīng)官場,什么世面沒有見過?說的話每一句都合情合理,眾人都稱贊老爺大仁大義。

  唐旺眼珠子滴溜溜轉(zhuǎn)了幾圈,嘟嚷道:“百兩銀子,忒少了點(diǎn)……”

  “沒,沒有異義。”里正聞訊趕來,進(jìn)門就撲通給太常老爺跪下磕頭。

  “巧兒她不懂事,千不該萬不該,辜負(fù)了太常老爺一片心意,小的這廂給您磕頭謝罪了。旺兒,還不快跪下給太常老爺磕頭?!闭f著強(qiáng)按唐旺磕頭如搗蒜。

  里正是個聰明人,曉得此事私了便罷,一旦上了公堂,問你個刺殺朝廷命官之罪,別說百兩銀子了,一家子腦袋都保不住。

  見好就收才是正理。

  “那就這么定了,兩家言訖,日后不得再起事端。”縣太爺對此很滿意。

  這事兒就這樣,以太常老爺?shù)拇笕蚀蟮?,以及里正家的深明大義告終,皆大歡喜。

  自始至終,是朱唐兩家人之間的勾當(dāng),卻與靜悄悄躺在那里的巧兒姑娘沒有半個銅子兒關(guān)系。

  喜酒變喪宴,賓客們該吃吃該喝喝,劃拳猜枚照樣熱鬧,反正禮都送了。

  孫小空也乘機(jī)搶了一壺酒,仰著頭“咕嘟咕嘟”地往嘴里灌,喝多了便歪七扭八扭著醉步,引得賓客們哈哈笑。

  朱元寶依舊往來穿梭敬酒,還興致勃勃逗弄孫小空一番。

  里正與唐旺也喝得面紅耳赤,仿佛被移到角落里躺著的巧兒與他們毫無干系。

  “管家,那我的銀子可怎么結(jié)算?折騰半日,工錢總該賞點(diǎn)吧?”

  齊劉海最怕的就是到手的銀子要飛,而且適才還白白挨了一個耳刮子,太吃虧了。

  朱丁白了他一眼:“沒聽到我家老爺說了準(zhǔn)許停靈三日嗎?該結(jié)的賬到時一并結(jié)了,莫要叨咕個沒完,我朱府會少你這一點(diǎn)碎銀子嗎?”

  齊劉海摸著后腦勺想了半晌,終于恍然大悟,趕忙招呼凌岸。

  “傻蛋,你來招魂引魄?!?p>  楓葉班本來就是遇喜則喜,遇喪則喪,一樣的嗩吶不一樣的曲兒。

  楓葉班一眾齊齊將目光投向凌岸,這才發(fā)現(xiàn)顧不全還在他的背上牢牢地抱著他的脖子吶。

  “棺材女,你給我下來?!被〒u鈴一聲嬌咤,顧不全如夢初醒,滑溜下來,朝著巧兒姑娘的尸身走去。

  巧兒姑娘身上的喜服似海上升起的朝霞一般奪人眼目,而巧兒那張已無人色的臉龐又似暴風(fēng)雨來臨前的平靜。

  從小跟隨師傅運(yùn)送棺材,早見慣了死亡,卻是第一次覺得,人生無常,命如紙薄。

  尤其女子的命,如朝露一般,生不由己,死亦不由己。

  她輕輕地一掰,巧兒手中的剪刀便掉落下來,她的眼淚亦掉在巧兒的手心里。

  凌岸也往前伸頭伸腦的盯著巧兒的臉看,被花搖鈴拽了回去。

  “棺材女,你也別愣著,生意來了,快去運(yùn)棺材來?!?p>  顧不全似未聽見一般,呆呆地站著,耳畔傳來哀哀切切的嗩吶聲,花搖鈴搖著鈴,渾身上下似無骨雞似地抖楞,口中念念有詞。

  “東方神明,西方仙君,接我魂,攫我魄,奈何橋上不回頭,閻王殿前災(zāi)殃化呀災(zāi)殃化。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p>  “啪”地一聲,一張黃符拍在巧兒的臉上。

  楓葉班眾人跟著合十齊聲念咒:“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p>  橫死之人死后皆為厲鬼,因此需要黃符鎮(zhèn)魂,轉(zhuǎn)瞬間大紅新嫁衣上貼滿了黃符,在賓客們的觥籌交錯之間,顯得詭異又凄涼。

  凌岸則凝眉蹙目,兩只眼珠子一瞬不瞬地盯著巧兒的手腕上瞧,低低地嘀咕了一句。

  “剪子,不深?!?p>  顧不全心頭猛然一震,狐疑地回身看凌岸,而此刻花搖鈴又搖鈴到了跟前,死拉活拽將凌岸拉走。

  剪子,不深?

  顧不全的目光落在巧兒的手腕上。

  巧兒的手腕確有一道傷痕,看上去也的確是剪刀所致,但傷痕并不深,血流得也不多,象是剛剛要刺未刺被什么突如其來的意外導(dǎo)致輕輕劃過。

  那樣的傷痕絕然不至于致命,而且即便是割腕自戕,勢必造成大量流血,但觀巧兒的死狀,卻沒有流多少血,而且已經(jīng)呈半凝固狀。

  正思量之間,又聽得耳旁一陣嘈雜。

  “表妹,表妹,你死得好慘哪。”

  在門外的四喜終于沖破朱府家丁的把守再一次又闖了進(jìn)來,抱著巧兒的尸身痛哭流涕,黃符被抖落又被海風(fēng)吹得四散開來,滿院里飄飛。

  “表妹,你死了我也不活了。”四喜瞧見地上的剪刀,一把執(zhí)將起來,往心口上比劃著,“我不活了……”

  “你倒是死呀?!鳖櫜蝗溲劭此南玻隙ㄋ麤]有死的勇氣,果然等了半晌也沒見他把剪刀刺進(jìn)胸膛半分。

  “我不活了……”四喜尷尬地念叨著,又掏出那該死的竹笛吹得人心亂如麻。

  “這野小子咋又進(jìn)來了?”太常老爺喜事不成正是煩悶之際,揮起鑲金拐杖朝著四喜猛敲一記。

  四喜抬起頭,滿目幽怨盯著太常老爺,看得他心頭毛毛的。

  “豈有此理?!碧@蠣斢骤浦蔫偨鸸照葰膺葸莸?。

  “鄉(xiāng)野小子罷了,太常老爺休與他動怒,也休要煩悶,今日之事實屬意外,也怪鄉(xiāng)野女子沒有福份。來來來,喝杯酒壓壓驚?!?p>  陸縣令殷勤勸解,太常老爺也自釋懷,撇開了四喜,上酒席喝酒去了。

  顧不全看看酒宴觥籌交錯,再看一眼凄凄涼涼躺著的巧兒姑娘,心中萬般滋味。

  四喜起身朝著她揖了一禮:“多謝不全姑娘,表妹的棺材錢我出,我這就將表妹領(lǐng)回去好生安葬?!?p>  說著將巧兒姑娘抱了起來朝門外走。

  “你什么人啊就想領(lǐng)走我朱府的新娘子?”朱丁一聲斷喝,“還不快將他打出去!”

  家丁立即烏央央上前來搶奪巧兒的尸身。

  “休要拉扯,我自己出去。”四喜怕弄壞了巧兒,只得放下了,整了整衣裳,卻不往門外走,轉(zhuǎn)身朝著酒席上的太常老爺那里去。

  “太常老爺,您吃好喝好?!?p>  四喜站在太常老爺跟前,憋了半晌說了一句,又轉(zhuǎn)到縣太爺?shù)纳砗?,在他耳旁幽聲道:“太爺您吃好喝好?!?p>  言罷一甩袖,吹著竹笛趔趄著出門去。

  竹笛聲尖利如裂帛,吹得人心碎。

  “瘋了、瘋了。”

  眾人沖著四喜的背影罵。

  顧不全瞧著四喜的神情,竟與先前大不相同,心頭覺得怪怪的,尤其那竹笛的聲音,聽起來與往日里玩耍時的聲音有所不同,但她又辨不出個究竟來。

  或許是因為玩耍的心境,與今日的情景大不相同吧?

  “早知如此,先前讓你領(lǐng)著巧兒走為何不肯?總好過連尸身都抱不走?!?p>  正感慨之間,門外一個黑斗篷的身影一閃而過,顧不全心頭咯噔了一下,立即沖出去。

  “你是誰,從哪里來,想要做甚?”

  那人轉(zhuǎn)過身來,遮得嚴(yán)實的斗篷里露出兩片嘴唇發(fā)出沙啞難聽的聲音:“我是外鄉(xiāng)人,從外鄉(xiāng)來,做我想做的?!?p>  “做你想做的,就是謀財害命么?”

  外鄉(xiāng)人笑而不語,拉緊了斗篷,緩緩走向海邊。

  “你站住?!鳖櫜蝗飞先ィ侨藚s健步如飛,轉(zhuǎn)瞬已失了蹤影。

  如果她能夠未卜先知,知道這個穿斗篷的外鄉(xiāng)人與她的身世悉悉相關(guān),并且在以后很長的日子里都在尋覓他,今天說什么也要薅住了他問個明白不可。

  “表妹、表妹?!彼南惨贿叴抵竦岩贿咊篝蛑_步東倒西歪的走著。

  “都是因為你這小子壞的事,再喊表妹我打死你。”

  唐旺將巧兒的死遷怒于四喜,跟著上來對四喜就是一陣拳打腳踢,四喜恁是不停地哭喊“表妹,你死得冤哪,表哥對不起你?!?p>  顧不全冷眼瞧著,心中只道:“都不是好東西?!?p>  亦有好事的賓客跟過來圍著看熱鬧,直至四喜被打得奄奄一息停了哭喊,方才戰(zhàn)兢兢地問,“打死了嗎?”

  唐旺將手一探,不屑地答道:“死不了?!?p>  此時朱府門內(nèi)卻傳來驚呼聲:“死了,死了?!?p>  唐旺笑道:“小時候也沒少打,三拳兩腳的還是經(jīng)得起的,皮糙肉厚,死不了?!?p>  “死了,真的死了,太常老爺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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