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縣令只得耐著性子等待,筷托子拿在手里把玩了許久,又放下了。
直待老翁停止了咳嗽、老嫗喘勻了氣息,兩人笑吟吟的,卻不著急回答縣太爺?shù)膯栐?,只是于無形之中挪動腳步,一左一右將朱丁挾持于其中。
朱丁被夾在當中感覺十分不爽利,但前有陸羊等一班差役,后有凌岸與顧不全,而朱府的家丁們只顧混在賓客中間看熱鬧,一點也指望不上,頓時陰沉了臉。
“老頭子,我想要他的大扳指玩玩?!崩蠇炓活^白發(fā)蓋了大半張臉,聲音蒼老卻嬌柔發(fā)嗲,聽得人起一身雞皮疙瘩。
“好說,凡是我家老婆子要的,天上的星星我也給你摘?!崩衔掏蠇炓荒樀膶櫮?,笑嘻嘻地將一只手掌伸到朱丁的鼻子底下來,還晃了晃。
“你倆老枯柴究竟想做甚?”朱丁惱怒道。
“不是說了嘛,我家老婆子看上你的大扳指了,想借來玩玩?!?p> 朱丁還未來得及開口,已被老翁攥住了手腕,綠瑩瑩的大扳指即刻被薅了下來,遞在老嫗的手心里。
老嫗霎時眉開眼笑。
“老枯桑,光天化日之下,當著眾人的面打劫呀?縣太爺今日若不為我做主,我必到府衙告你去,問你個治境教化不嚴之過。福寧州不成,就告到福州府去,我就不信你能一手遮天?!?p> 朱丁終究是跟著老爺在太常寺做官時威風貫了的,也深曉其中奧妙,對付一個小小的七品縣令,只需拿他的上司壓他一籌便是。
陸縣令果然吃這一套,于瞬間變了臉色,將“驚堂木”猛地拍下,砸了個粉碎。
“兩位老者為老不尊,本縣豈能容你們在此放肆?若有憑據(jù)快快說來,若沒有則本官必將治你們的誣告之罪,定打不饒?!?p> “對,你二人一不在現(xiàn)場,二又老眼昏花,憑什么一口、兩口認定是我殺的人?”朱丁的聲音高過陸縣令。
“證據(jù),就在這只扳指里?!崩蠇炇终菩睦锿兄侵淮蟀庵?,在眾人面前輪番過目,眾人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顧不全搖了搖頭,于不經(jīng)意間抬眼,正遇上凌岸也輕輕地搖了搖頭,于是會心地沖著他微微點了一下頭。
這極其細微的動作卻被老嫗看在了眼里,急旋風似地轉(zhuǎn)到了她的面前,將大扳指攤在她的眼下,又轉(zhuǎn)頭用她的粗嗓子對老翁嬌柔道,“老頭子,有人不服氣?!?p> “等我讓他們開了眼就服氣了?!崩衔炭蠢蠇灥难凵褚蝗缂韧膶櫮?,托起老嫗的手掌來,朝著掌心呼了一口氣,“開?!?p> 只見大扳指上纏繞著的紅絲線紛紛斷開,那扳指就象變戲法似地彈開來,看起來竟象個精致的小匣子,而匣子里亮晃晃幾枚尖針赫然在目。
原來這大扳指竟是個暗器,內(nèi)里毒針暗藏,只要輕輕按動機關(guān),毒針就飛射出來,致人于死命。
一陣可怕的寂靜之后,眾人方回過神來。
“原來殺害太常老爺和巧兒姑娘的是你這奴才?!?p> 朱丁面色突變,扭頭就想跑,立即被憤怒的賓客們圍困住了。
“狗奴才,害死我爹?!敝煸獙毶锨熬褪且活D拳打腳踢。
“狗東西,還想克扣我的銀子?!饼R劉海也乘機上前給朱丁狠狠一個耳刮子,總算是吐了一口惡氣。
“老狗,還我家巧兒的命來?!碧仆拿恳蝗纪於〉淖钔刺幷泻簟?p> 四喜也被里正拽著胳膊拖上前來。
“我這老胳膊老腿打不動了,四喜,給我狠狠打,往死里打,替巧兒報仇?!?p> 四喜猶豫著,終是沒有動手,眾人看著他,都搖頭說他真不是個男人。
“窩囊廢,得虧沒把巧兒嫁給你。”里正咒罵了一聲,揮起他的老胳膊老腿親自上陣了。
朱丁鼻青臉腫鬼哭狼嚎:“冤枉哪,太爺您說過要秉公斷案的?!?p> 陸縣令權(quán)當視而不見聽而不聞,誰讓這朱丁先前那么使壞要拿他當替罪羊的,害得他官威幾乎不保,還要向傻蛋求救,現(xiàn)下根本無需他有任何舉動就報了大仇,他何樂而不為?
心中正得意,不由自主地又在左手拇指上做了個轉(zhuǎn)圈的動手,一抬眼,遇上凌岸朝他投來的凌厲目光。
與此同時,顧不全的目光也落在陸縣令的拇指上。
“咳咳咳……肅靜!”
陸縣令干咳了幾聲,制止了眾人,這才將朱丁從眾人的拳頭下解救了下來,交給陸羊押住了。
“冤枉哪,小的實在不知道這扳指內(nèi)里暗藏玄機。再說了,小的一直伺候老爺身邊,老爺待小的恩重如山從無嫌隙,小的根本沒有理由要害老爺啊。還有巧兒姑娘,她更是與小的無冤無仇,小的為什么要害她?
“因為你忌恨老爺老樹發(fā)芽永葆青春?!?p> 呃,這是什么殺人的理由?陸縣令一本正經(jīng)到令人發(fā)笑。
“沒有害人的理由,卻實實在在做了害人之事,那必定是切身的利益所致?!崩蠇灹昧肆靡活^白發(fā),抬起下巴來瞇縫著眼沖著凌岸,“傻蛋,去找找?!?p> 凌岸看著她,站著未動。
“喝——”
凌岸不聽老嫗使喚,老翁有些著惱,正要發(fā)作,顧不全笑道:“傻蛋雖傻,卻也不是隨便誰都使喚得動的。你們不就是想找到扳指暗器射出的針嗎?使喚朱府的家丁找找便是?!?p> 陸縣令揮了揮手:“找,正堂、酒席,凡是太常老爺?shù)竭^的地方,全部都給本官仔細找來?!?p> 縣衙的人與朱府的家丁齊上陣,好一番仔細查找,果然在正堂的門框上,酒桌的邊緣處,找到了數(shù)枚與扳指中暗藏的一樣的毒針。
朱丁冷汗沁額,再無可狡辯。
“說,你為什么要害死我爹?”朱元寶“咣”就是一腳踹在朱丁的當胸。
“朱丁,事已至此,你也不必再費勁狡辯了。來人哪,殺害太常老爺?shù)恼鎯礃I(yè)已查獲,將人犯押上,打道回衙。”
陸縣令可算是報了朱丁的一箭之仇,但不知他為何帶了些微焦慮之色,抓過筷托來往酒桌上狠命一砸,這就打算將朱丁押走。
“慢?!崩衔膛c老嫗可不答應,立即出言攔下了。
“兇手確已人贓俱獲,可還沒審呢,苦主證人這一干人等少說也有上百號人,前往縣衙也太費事了些,且老朽與婆子這一把老骨頭也受不得一路舟車勞頓?!?p> 陸縣令臉上明顯露出不悅:“那你二人又將如何?”
老翁呵呵一笑:“依老朽之意,既然縣太爺已經(jīng)將這里當做縣衙的公堂,何不將人犯審完了再押回去?怎么,難道還有什么是我等小老百姓不能聽的嗎?”
“對呀,還沒審呢,他究竟為何要殺害太常老爺?”
好奇之心人皆有知,被老翁這一挑唆便都紛紛起哄,還有聞訊而來的楓葉鎮(zhèn)百姓越聚越多,都快把朱府大門擠破了。
大家伙都想知道,這朱丁跟隨太常老爺數(shù)十年了,一直以來主仆相處和睦其樂融融,究竟是何原因竟如此戕害主人?
陸縣令看這勢頭拗不過,只得又坐了下來。
“也罷。朱丁,你就快快從實招來,本官也好早些回衙,你看太陽也快下山了不是?”
“快說!”朱元寶又連踹了朱丁幾腳,非逼著他立即招供不可,還是太常夫人上前來阻止了他。
“寶兒,休要傷他過甚?!?p> 太常夫人顫聲問朱?。骸肮芗遥蛭疫M朱家門,你便是老爺身邊隨侍的。幾十年了,一家人從未拿你當下人看,老爺待你更是情同手足,元寶兒也是你看大的,這八位妹妹都是你一手操辦娶進門來,也都待你如同親人一般,從未曾虧待過你,你倒是說說究竟是何緣故要害老爺性命?”
“夫人哪……”朱丁長嘆一聲,涕泗橫流,“老奴無話可說,但,老奴并不后悔?!?p> 據(jù)朱丁供述,就在接到圣旨的當天夜里,便有一個蒙面之人現(xiàn)身于朱府,以朱府數(shù)十條性命為要脅,令太常老爺不得進京主持太后華誕之儀。
“因為,你擋了別人的道?!泵擅嫒巳缡钦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