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縣令長聲唉嘆,卻又倔強地昂起頭來。
“但我并不后悔!朱貴他原本就該死,該下地獄,該千刀萬剮。我唯一的遺憾,就是他不是死在我的手里!”
“我要殺了你!”
一直在廳堂里守著太常老爺遺體的朱元寶,此刻忽然手擎一把匕首,吼叫著朝著陸縣令直奔而來。
凌岸稍稍伸出一腳一勾,朱元寶便直直地撲倒在地,匕首當啷啷地順著地滑了出去,他趴在地上又氣又急捶地沖著陸縣令怒吼:“我要殺了你。”
陸縣令嘴角一抹冷笑。
“以我最初的謀劃,是一把火點了朱府,將你們統(tǒng)統(tǒng)都燒死!而今我只要朱貴一人性命,留下你朱府諸多活口,你卻想殺我?原來小匹夫與老匹夫一樣的賤,我就不該留你?!?p> 凌岸冷嗖嗖兩個字:“為何?”
顧不全亦問道:“縣太爺似有深仇大恨?”
陸縣令端坐椅中,威嚴地掃了一眼凌岸與顧不全,點了點頭。
“深仇大恨,不共戴天哪?!?p> 陸寧慨自幼父母雙亡,全靠姐姐陸霜兒每日織錦供養(yǎng)讀書,后來霜兒嫁與同鄉(xiāng)的銀匠為妻,一家人不算富足,但夫妻恩愛,姐弟情深,日子過得十分美滿。
十年前朱貴回鄉(xiāng)為其母祝壽,恰逢陸霜兒送織錦前來朱府。
朱貴一眼就相中了陸霜兒欲納為妾,先是花銀子讓銀匠出妻,被銀匠拒絕了。
后來他又說老夫人要訂制新的織錦,誆騙霜兒上門送花樣,在茶里下了藥,乘霜兒昏睡之際玷污了她,事后卻反誣她勾引老爺。
霜兒投告無門,含恨投井而亡。
銀匠帶著陸寧慨上門說理,卻被朱貴叫人打得半死。
銀匠爬到家門前斷了氣,只遺陸寧慨兩個字:報仇!
“此仇不報我枉為人。十年了,我日思夜想時刻未敢忘卻的,就是這兩個字,報仇?!?p> 往事是橫在心里的一根刺,陸縣令慢慢地敘述著,掩不住眼中的傷痛與仇恨。
“只是我?guī)追\劃都無法達成,今日算是老天開眼。恨只恨朱貴一條老命,怎抵得我姐姐姐夫兩條命?不殺他全家我不甘哪!可是,”
陸縣令看著朱夫人身后那一群小夫人,搖了搖頭。
“我不知道,她們當中有沒有人象我的姐姐一般,被玷污而無奈嫁入朱府的?我的仇不能加在和我姐姐一般苦命的女子身上,否則,我的良心會不安的,將來見了姐姐和姐夫他們也會責怪我的?!?p> 顧不全依稀記得,十年前朱貴回到楓葉鎮(zhèn)為朱母大辦壽宴的情景。
那時她還小,看著花搖鈴他們奔跑著往朱府來湊熱鬧討壽糖壽餅吃,她卻只能坐在棺材鋪里看師父刨棺材板,耳邊聽著喜炮聲聲響起,心中又是憤憤又是欽羨的。
誰成想,那些熱鬧與喜慶的背后,卻是隱藏著如此不堪的勾當。
太常老爺慈眉善目笑意可人的背后,是如此的骯臟,令人不齒。
陸縣令正了正衣裳,危然端坐著,雖然左右有老翁與老嫗,對面有凌岸,他已無路可逃,但他依然撐著一副官威,讓人不寒而栗。
他滿心的不甘令人心有余悸,沒有殺朱元寶,沒有滅朱門,對于朱府來說,實屬萬幸。
也是因為他尚未被仇恨沖昏頭腦,心中還存有一絲良善。
此時朱府大院異常安靜,大約經(jīng)過一天的折磨,眾人再也無力繼續(xù)折騰了,就連唐家父子也蔫巴兒耷拉著腦袋。
“不管怎樣,朱貴已死,我大仇得報,大仇得報啊!”
陸縣令仰天大笑,笑得人人心中發(fā)毛,膽小的幾位夫人捂住了耳朵。
然而,笑聲戛然而止。
朱丁不知何時偷偷拾了朱元寶的匕首,此刻正深深扎進了陸縣令的胸膛,鮮血噴涌而出,濺了朱丁一臉,視線都模糊了。
“哈哈哈哈哈……”
這回輪到朱丁狂笑,“該死的東西,若不是你,我還跟著老爺享盡榮華,我們老爺還要娶十房二十房小妾,你管的著嗎你……”
陸縣令緩緩低下頭來,看著胸口的鮮血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他踉蹌了一下扶住了身后的酒桌,猛然間竭盡全力地發(fā)出一聲怒喝,一雙竹筷齊齊扎進朱丁的喉嚨。
兩人都未松開手,相互瞪視著,直至雙雙轟然倒地。
這一切都太突然太慘烈了,根本來不及錯愕來不及驚呼更來不及阻止,連老翁老嫗都呆住了。
凌岸笨拙地用一只大手掌捂住顧不全的眼睛。
也不知沉寂了多久,花搖鈴冷幽幽的聲音響起:“顧不全,這下你又能多賣兩口棺材了?!?p> “閉嘴!”齊劉海醒過神來,喝止了花搖鈴,繼而小心翼翼地問道:“我說,還要不要跳大神安魂?誰出賬?”
是啊,轉瞬間朱府又添兩具新尸,對于齊劉海來說,處處都是商機啊。
良久,太常夫人應道:“跳吧跳吧,左右也無其他事,總得捱到天亮?!?p> 顧不全撥開凌岸的手,抬眼看天空,黑漆漆未見一絲光。
“傻蛋,你信嗎?”
老翁老嫗聞言齊齊將目光盯著凌岸,只見他點頭又搖頭。
顧不全看著凌岸,喃喃道:“我也不信?!?p> “為什么?”老翁老嫗緊盯不放。
“一半真一半假吧?!鳖櫜蝗幕卮鹆罾衔汤蠇灻恢^腦。
凌岸則嘟嘟囔囔:“四品、七品?!?p> 老翁老嫗恍然大悟。
記得朱丁最初的供述,蒙面人說的是朱貴擋了別人的道。
朱貴由正四品太常寺卿的官位上丁憂回鄉(xiāng),此番應圣召回京主持太后華誕之儀,大有升遷之望,擋別人道有可能,但絕不是陸寧慨一個七品縣令要操心的。
從陸寧慨敘述的神情來看,滿腔的仇恨應是真切的,但事情絕不僅是如此簡單,一定是有人利用了他的仇恨。
也就是,在他利用朱丁借刀殺人的時候,他自己亦成為別人利用的那把刀。
“無趣?!?p> 老翁老嫗顯得有些沮喪,這樣的結局對于他們來說并不讓人滿意,查到和他們搶生意的蒙面人,卻又好似沒有查到。
“尊上說了,敢理官命的,水一定很深?!?p> “這個七品縣令,好像還沒那么大能耐。”
老翁老嫗深有同感。
“老人家,你們還沒說斗篷人的事?!鳖櫜蝗腿婚g想起,欲追問時老翁老嫗已躍身而起掠出了院墻。
與此同時,凌岸緊追出去,已不見了他二人的蹤跡,唯有黑白無常戲謔的嘻笑聲在楓葉鎮(zhèn)的上空回蕩,又很快被楓葉班跳大神的喧天鑼鼓聲淹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