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來越多人朝荒地涌來,人們干脆拆了破屋,連地上的青磚都全部撬開來,整個地窖暴露在沖天的火光之下。
直到這時人們才發(fā)現(xiàn),地窖里竟然還有三具骷髏。
一具穿著粗布衣裳,腳板骨偏大,顧不全覺得他應該是一個普通的漁民或是船工。
另外兩具穿著黑色的夜行衣蒙著面,看起來并不簡單。
據(jù)張大善人交代,粗布衣裳的是船工大力,那兩個穿夜行衣的,他并不認識。
半年前的一天夜里,張大善人來給張老爺子送飯的時候,被一個穿著黑斗篷操著外鄉(xiāng)口音的人撞見了,確切地說,是相互撞見——斗篷人剛剛殺死那兩個黑衣人,并將他們拖到了地窖里。
那一刻,兩個人都愣住了。
就在斗篷人舉起手中劍要刺向張大善人滅口的時候,張大善人嚇得大喊:“無常爺爺啊我命不該絕啊,我有萬貫家財,求您讓我多活幾年,我還能賺更多孝敬您吶?!?p> 斗篷人手中的劍霎那間停了下來。
也就在那一夜,理命錢莊的計劃應運而生。
自從燒毀農莊之后,張大善人銀子越聚越多,家業(yè)越來越大,這讓他越發(fā)相信自己的親爹的確是個旺財?shù)闹鲀?,倒是沒忘記隔三差五親自給他老爹送飯。
他的野心也越來越大,計劃將楓葉鎮(zhèn)周邊的小島統(tǒng)統(tǒng)收入囊中,打造海上霸業(yè)。
花費巨資上下打點從官府手上買下各個島嶼,已使他幾乎傾盡了所有,但其中的一個大島是屬于縣城一個大戶人家的,那人仗著朝中有靠山漫天要價,這讓他耿耿于懷。
理命錢莊計劃既大膽又充滿了誘惑,如果順利的話,別說一個島,整個楓葉鎮(zhèn)都買下來也是有可能的,到時候他張大善人豈不就成為這一方的霸主?
因此他毫不遲疑地答應了。
大力與他的癆病娘便是他們相中的第一個主顧,實際上就是用銀子買通大力,與他們合演了一出大力娘“死而復生”的戲碼。
理命續(xù)命之說迅速在楓葉鎮(zhèn)傳開來。
很快,大力在功成身退之后便消失于眾人的視線之外,成為地窖里的第三具尸體。
“穿斗篷的人究竟是誰,他和朱府的蒙面人是不是同一人?還有黑白無常又是什么人?”
這才是顧不全最為關切的問題,也是所有人迫切想知道的,眾人目光齊刷刷盯著張大善人。
張大善人沮喪地搖頭:“不知。那人向來裹著一身黑斗篷,用黑布蒙著臉但還是怕人看見他的眼睛,總把帽子壓得低低的,說話嘛,我尋思著是川人的口音?!?p> “至于黑白無常,就是前些日子出現(xiàn)在朱府的那兩位老者,但那也不是他們的真面目,其實他們長啥樣,我也不知道?!?p> 張大善人看了一眼顧不全,“呃,他們說是你們家親戚?!?p> 花搖鈴瞅著顧不全哧笑了一聲,顧不全氣得踹了張大善人一腳:“我可沒那樣的親戚?!?p> 張大善人被踢疼了嗷嗷叫了兩聲,又將他那瞇縫眼對著顧不全,問道:“我自知一切都做得是天衣無縫,行事小心神不知鬼不覺,不知道不全姑娘又是如何識破我的?”
顧不全冷哼道:“這你得問搖鈴姑娘,她不是楓葉鎮(zhèn)的大救星嗎?”
花搖鈴一臉懵懵然,眾人這才反應過來,紛紛指責:“敢情不是搖鈴姑娘查出來的呀?那你在這擺了半天譜作甚?”
“不全姑娘,多虧了你啊。先前我們錯怪你了,你大人有大量,千萬別與我們計較呀?!?p> “好說。”聽到楓葉鎮(zhèn)的老少們的話,顧不全甭提有多開心了,自己所做的一切都變得特別有意義。
花搖鈴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狠狠瞪了顧不全一眼:“你不讓人占一點便宜會死?”
“沒有呀,我一句壞話都沒說,更沒說你不是楓葉鎮(zhèn)的大救星呀?!鳖櫜蝗Φ米屓讼胍?。
“得意什么?你不過是誤打誤撞,瞎貓碰上死耗子罷了。”
顧不全愈加讓人生恨地搖頭晃腦起來,斜乜著張大善人道,“死耗子肯定是捉不著的,活的耗子才能撞進我的網里來,這才是破獲理命錢莊大案的關鍵?!?p> “至于我怎么識破張大善人,那得益于我使的夜半鬼敲門之計,張大善人若不是有一個隨手關門的好習慣,這個計謀也不一定能行,但老天就是這么恰如其分不是?不論是理命錢莊還是害命錢莊,遇上我顧不全,就讓你無處可逃?!?p> 顧不全到底沒有得意忘形,還懂得點到為止,沒有泄露了夜半鬼敲門的內中奧秘。
“管他死耗子活耗子,殺人償命欠債還錢。”
有人一聲怒吼,群情激憤,尤其是那些有親人死在理命凍結期又被訛去大筆銀兩的人,更是沖在前面,張大善人眼看就要被憤怒的人群撕碎。
張大善人可不能死,得交官府處置。
“聽我說啊,欠債還錢,張府有錢呀?!鳖櫜蝗敝猩?,也正戳中了人們的心窩窩。
半數(shù)人呼啦一聲轉而向張府奔去,剩下半數(shù)人還在觀望,吳耆老拄著拐杖直嘆息:“造孽喲造孽喲,楓葉鎮(zhèn)百年不遇之災啊?!?p> 不多會兒,張府那邊便傳來打砸搶的聲音,張大善人癱倒在地,搶他的家財,這可比直接撕了他還要心疼哪。
花搖鈴也沒有走,搶張府她是搶不過別人的,而且以她的經驗分析,顧不全這樣的人精,打發(fā)別人去張府自己卻留下了,那么這里一定有更大的好處,畢竟這里就是理命錢莊嘛,多少沾了“錢莊”兩個字。
顧不全回過身來,發(fā)覺凌岸已經很久沒有出聲了,只見他蹲在角落里盯著什么東西看。
“傻蛋,你干嘛呢?”
她正要走上前去,卻被花搖鈴搶了先。
凌岸沒有吱聲,他面前的,是一只死去的黑蝙蝠。
雖然她利用黃鱔血引來蝙蝠破了理命錢莊的大案,但對于蝙蝠這樣的東西,她還是有著本能的恐懼,輕易不敢靠近。
“傻蛋,都結束了,走吧?!?p> 找出了理命錢莊與背后的罪魁禍首張大善人,之后的事就歸官府管了,對于顧不全來說,最大心愿就是趕緊回到她的棺材鋪美美地睡上一覺。
凌岸沒有動彈,顧不全第一次發(fā)現(xiàn)自己叫不動他。
“傻蛋……”
她又喚了一聲,花搖鈴笑道:“傻蛋就是傻蛋,一只死蝙蝠而已,也看得津津有味的?!?p> 顧不全忽然警覺了起來。
她將黃鱔血抹在破屋的半拉子門上,引出了張大善人,繼而發(fā)現(xiàn)了地窖,但是在地窖里面出現(xiàn)蝙蝠的尸體,這就不得不令人心中疑竇頓生。
“滅燭。”凌岸站起身來,迅速走到顧不全身邊來。
一片漆黑之中,聽得一陣展翅的聲音撲天蓋地而來,同時發(fā)出接二連三“咚咚咚”的聲音。
顧不全已然明白,那一定是蝙蝠,嚇得她不敢動彈,渾身的神經都抽緊了,花搖鈴驚恐亂跳的呼叫聲更讓她驚懼不已。
身邊的人一只大手穩(wěn)穩(wěn)地攥著她,這才稍稍安心。
再次點亮火燭,果然是蝙蝠,它們前赴后繼地朝著“理命錢莊”的案桌底下?lián)淙ァ?p> 凌岸一把掀翻了案桌,露出一塊石板來。
“石板的下面,另有乾坤?!绷璋稕_著顧不全笑了,臉上是那種終于讓她也看到他本事的得意勁。
很顯然,從破屋半拉子門出入的人,手上沾了黃鱔血,又在打開石板時無意間沾在了石板上。
先前有破屋在,蝙蝠即便聞到了黃鱔血也進不到地窖里來,但現(xiàn)在破屋已被拆掉,方圓一里內的蝙蝠自然會循著黃鱔血洶涌而來。
通常人們的思維有一個定勢,地窖已經是最底層了,卻沒有想到,在地窖的下面還有一個更深的地穴,因此凌岸才會那么興奮。
這就是傻蛋不同于常人的地方。
不知為什么,顧不全卻隱隱感覺到不安,那種情緒令她心頭一陣緊似一陣,比適才的蝙蝠陣還要令她心煩意亂。
“我先下去看看?!绷璋吨李櫜蝗ε买?,又回過頭來不放心地吩咐花搖鈴,“相煩照顧好不全姑娘?!?p> 花搖鈴氣得跺腳,憑什么!
不待花搖鈴發(fā)作,顧不全已隨著凌岸跳入石板下方。
“我也去?!被〒u鈴與顧不全原本就不對付,凌岸這么一吩咐,更是較上勁了,也隨之跳了下去。
“下面定然藏了什么寶貝!”
吳耆老的話驚醒眾人,張府那邊搶不著,這里有寶貝難道還能落下?于是也紛紛往石板下跳。
吳耆老也不服老了,讓人攙扶著他顫顫巍巍地跟了下來。
這是一條狹窄的秘道,并沒有看到什么寶貝,但凌岸在石壁上發(fā)現(xiàn)了一小塊黑色的布片,顧不全認得,與斗篷人身上的布料一樣。
秘道也不算長,走了大約百十步遠,便到了盡頭。
只是,令所有人震驚的是,秘道的出口,竟是棺材鋪后院的一間小屋,那是師父存放刨刀鋸子之類的工具間!
顧不全仿佛被重錘猛敲一記,腦袋嗡嗡亂響,頭重腳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