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岳欣芙（5）

　　五

　　姬遠峰寒假里回到了家，爸爸已經(jīng)將牲口賣光了，土地明年小麥收割了爸爸也準備承包給同村村民了，姬遠峰不用照料牲口了，也沒有農(nóng)活可干了。還沒有到過年的時間，爸爸每天都去鄉(xiāng)ZF上班，大姐早就出嫁了，孩子已經(jīng)好幾歲了，二姐今年中專剛畢業(yè)參加了工作，單位還沒有放假，現(xiàn)在還沒有回家。哥哥技校最后一年了，去到鐵路上實習去了，也沒有回家，家里只有姬遠峰和媽媽兩個人了?；丶液髢商斓牧奶煲呀?jīng)把學校里的新鮮事說光了，媽媽是農(nóng)村婦女，姬遠峰說的許多事情媽媽聽不懂，媽媽講的農(nóng)村中那些八卦事姬遠峰也不喜歡聽。姬遠峰有些百無聊賴，他除了看小說史地書籍外無事可做，吃過晚飯后他一個人在自家門前的鐵路上長時間溜達，直到天很黑了，他回家后看會書就直接睡了。姬遠峰家小時候不通電，他沒有養(yǎng)成看電視的習慣，偶爾看看體育節(jié)目，但爸爸媽媽不看體育節(jié)目，爸爸喜歡看會新聞，新聞之后媽媽會看會電視劇，電視劇中經(jīng)常會出現(xiàn)親密的鏡頭，他和爸爸媽媽一起看感覺很尷尬，所以姬遠峰一般并不看電視。

　　姬遠峰躺在炕上，他回想起大學一個學期以來的點點滴滴，岳欣芙的影子時刻在他的腦子里浮現(xiàn)，他想到了辯論賽的每個細節(jié)，他兩并排而坐，他能清楚地看到她的臉面，甚至脖子上一個小小的痣都能看的清清楚楚。岳欣芙的臉像絲綢一樣的光滑，純潔無瑕，白里透紅，她每一次沖他的笑都讓自己感覺那么溫暖。那個雨夜他兩羞澀地看著高年級親密動作的同學，誰也不說一句話，晚上在夢里自己第一次夢到了她，醒過來只看到那灑在桌子和自己床鋪上的一片明月。在鐵路大橋上，岳欣芙說自己盯著她看，說自己不好意思了但她自己首先滿臉的緋紅。元旦聚會時她喝酒后桃花一樣的面容與看自己時的脈脈情眼。她躺在自己的床上休息的樣子那么甜美。自己送她生日禮物時她高興的樣子，自己還給她說了不少曖昧的玩笑話，她說了等她那張在冰上的單人照洗出來后會給自己一張，開學后估計岳欣芙就會送給自己了。

　　姬遠峰想起了軍工廠那個女生，這個女孩還時常在自己的腦海中浮現(xiàn)，也在自己的夢中出現(xiàn)。她也高三了，去年這個時間自己正在高中補課，那是多么糟糕的一段時光，那是他上學以來惟一一段不愿意呆在學校的時光，她也可能正在補課。明年七月份她也要高考了，不知道她會考上哪個大學，一個學期過去了，自己再也沒有見到過她一次，甚至連她的名字也沒有聽到過一次，不知道她變樣子了沒有，自己高三的時間發(fā)育很快，變化很大，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了絨絨的胡須了。那個留個中分發(fā)型，還抽煙的男生真的是她的男朋友嗎？那么漂亮可愛的女生怎么會找一個流里流氣還抽煙的男生做她的男朋友呢？

　　姬遠峰睡不著，他爬了起來，趴在炕上給覃華寫了一封信，把自己對岳欣芙的感情對覃華透露了一點點。姬遠峰覺得覃華太簡單太單純了，有點心事在心底藏不住，上學期喜歡上了班里的一個女生，自己也不知道他怎么向那個女生表白的。但在元旦聚會的時間覃華喝多了，當班里女生都在自己宿舍玩的時間他借著酒勁進來了，說了幾句什么話，鬧得氣氛有點尷尬。有這樣的經(jīng)歷，姬遠峰當然不會問覃華怎么向那個女生表白的，為什么最后發(fā)展的有些尷尬和不愉快。姬遠峰寫信告訴覃華自己喜歡上了岳欣芙，或許覃華會以自身的經(jīng)歷給自己點建議，怎樣表白會更好點。信發(fā)出后姬遠峰一直等著回信，可能云南太遠了，直到開學姬遠峰去了學校也沒有收到覃華的回信。

　　正月初二家里來了一個姬遠峰不認識的小伙子，并帶著幾樣禮品，姬遠峰有點懵，這個親戚自己怎么不認識呢，以前怎么也從來沒有到過自己家呢。但很快明白了，原來是追求二姐的中專同學，去年和二姐一起畢業(yè)分配了工作。一貫嚴肅的爸爸雖然極力地掩飾著自己，但也掩飾不住對小伙子的喜愛，媽媽更是喜笑顏開，張羅了好幾樣菜給小伙子吃，看得出來爸爸媽媽比自己從學?；貋磉€開心。大姐長自己九歲，而且大姐很早就結(jié)婚了，那時間姬遠峰還小，當時爸爸媽媽對大姐夫的態(tài)度他早已忘記了，原來爸爸媽媽除了喜歡自己的孩子外，喜歡姐姐的男朋友竟然會這樣開心。

　　當二姐介紹姬遠峰給那小伙子時，那小伙子直夸姬遠峰學習好，長得帥，說他自己只上了中專。但看得出來小伙子的心思全在二姐身上，和姬遠峰說話的時間眼睛還不自覺的向二姐那看。姬遠峰覺得自己已經(jīng)不是一個小學生了，不是隨便夸兩句就會很高興了，他和那個追求二姐的男生也沒有什么話可說。姬遠峰心想，快點去和二姐聊天吧，我和你聊天也沒有什么興趣。吃完午飯，二姐和那小伙子出門玩去了，哥哥去親戚家喝酒去了，家里只剩下了姬遠峰和爸爸媽媽。姬遠峰想起了岳欣芙，自己會不會有一天像這個小伙子一樣也去岳欣芙家，岳欣芙的爸爸媽媽會不會像自己的爸爸媽媽一樣喜笑顏開呢。對了，岳欣芙還有一個弟弟，自己要吸取教訓，去岳欣芙家之前多做做功課，問問她弟弟有什么愛好，不能像追求二姐的小伙子一樣說的話索然無味。

　　返校后姬遠峰見到了覃華，覃華家也在農(nóng)村，姬遠峰怕自己的信像自己和岳欣芙家一樣，會收不到或者被別人隨便拆閱。他詢問了覃華，覃華告訴姬遠峰信件他收到了，也回了信。覃華還鼓動姬遠峰大膽追求岳欣芙，濱工大女生太少了，別等你喜歡的女生成了別人的女朋友，后悔都來不及了，姬遠峰說我再考慮考慮。但姬遠峰還是惦記著覃華給自己的那封回信，即使丟了也別寄到家里，如果寄到了家里肯定會被拆閱，他還不想在和岳欣芙正式確定戀愛關系之前讓爸爸媽媽知道這件事。

　　返校后姬遠峰又見到了寒假里日思夜想的岳欣芙，只是他兩的關系還是一如既往的在地下運行，愛情的火苗在姬遠峰的心底瘋狂的滋長，他又重復了高三時對那個軍工廠女孩的感覺。他就像著了魔一樣，無時不刻想看見她，他關注她的一舉一動，她的一笑一蹙都讓他著迷。上大課的時間姬遠峰會故意很早坐到很靠后的地方，那樣他會看到岳欣芙的身影，看著她和同班的女生一起走進教室，看著她聽課，看著她下課后收拾書包在自己的前面走，看著岳欣芙的背影姬遠峰仿佛都能感受得到岳欣芙看自己時的脈脈情緒。

　　但高中暗戀的軍工廠女孩還是時常在姬遠峰的腦海中浮現(xiàn)，姬遠峰備受煎熬。姬遠峰終于想明白了，他該做出選擇了，自己已經(jīng)感覺到了岳欣芙對自己的脈脈情愫。而且岳欣芙可能正等著自己表白呢，長時間拖下去不僅自己忍受不了，說不定岳欣芙對自己不去表白也會產(chǎn)生誤解，以為自己對她的言行包括送生日送禮物時說的那些曖昧的暗示的話只是輕浮的表現(xiàn)而沒有真正發(fā)展下去的想法。

　　姬遠峰決定在給岳欣芙正式表白之前再給那個軍工廠女生寫一封信，他想得到那個軍工廠女生的一個明確答復，他從來不愿意在和一個女生交往的同時心中還有另外一個女生的影子，他想得到她的一個明確答復而不是其他人替她的回應。而且他想盡快地寫信給她，因為她也高三了，快到高考了，時間越晚不僅自己忍受不了煎熬，而且越臨近高考會給她更大的困擾。

　　信郵寄出去后姬遠峰忐忑不安，他不知道信件能否順利到達那個軍工廠女孩的手中，她今年高三了，已經(jīng)文理分科了，以自己當時分科的經(jīng)歷，各個班會調(diào)整，她現(xiàn)在是幾班自己也不知道。姬遠峰也不知道她學的是文科還是理科，所以籠統(tǒng)地寫了高三全砡收。她的年級里會不會有重名的？如果有那就更麻煩了，但那個軍工廠女生的名字太少見了，重名的概率很小，這才讓他稍微放下點心。

　　姬遠峰計算著信件來回的日期，軍工廠女生的回信如期來到了姬遠峰的手中，當生活委員把那個軍工廠女生的回信遞到他手中的時間，姬遠峰甚至有點不敢相信她會給自己回信。自己寫給她的第一封信收到的只是兩個男生的“問候”，這是自己寫給她的第二封信，她也有可能將信扔到一邊而已，但這次她回信了。用的信封是她所在軍工廠的信封，姬遠峰終于知道了他單相思將近兩年的女孩所在軍工廠的正式名稱，以前他只知道自己家鄉(xiāng)周圍有好幾家軍工廠，有的對外甚至只用代號，自己也分不清具體是哪個軍工廠。

　　姬遠峰看到信封上漂亮的字體，甚至有點男生字體中的骨氣，寫的是“請寄某地”，而不是通常的“寄某地”，這是一個很有禮貌的女生。姬遠峰不愿意匆忙拆開信封，他怕讀到信的內(nèi)容，他想到了《圍城》中唐曉芙和方鴻漸分手時唐曉芙收到方鴻漸退回信件情形的描寫，好像自己鄭重一點信的內(nèi)容會向他希望的方向發(fā)展一樣。但自己希望讀到什么樣的內(nèi)容呢？她表達對自己的好感？這個自己已經(jīng)暗戀了兩年的女孩，為了她錯失了自己的BJ大學夢，他多么想得到她一句對自己感情肯定的回應！但自己已經(jīng)愛上了岳欣芙，如果她做出了肯定的回應而自己卻移情別戀愛上了岳欣芙，自己怎么能對感情三心二意呢！這讓自己怎么辦？她對自己感情的拒絕，自己的確會傷心難過，即使自己現(xiàn)在已經(jīng)愛上了岳欣芙，將近兩年時間魂牽夢繞的感情、自己的BJ大學夢想啊。但只要她能說一句，謝謝你的一片癡情，自己在一個陌生男生的心目中留下了如此美好的印象，但我兩從無交集。只要這么一句話，自己就會十分的滿足，即使他被兩個男生為此而“問候”過，為此而錯失了自己的BJ大學夢想。自己會從心底感激這個自己從未說過話的女生，是她讓自己十七歲以來第一次嘗到了對一個人思念的感覺，這或許是自己長大成人的標志。

　　晚上，姬遠峰沒有去上自習，他等著室友全部走了，他爬上了自己的床鋪，從書包中拿出了這封信，在燈光下將里面的信紙抖落到一頭，小心地撕開信封，因為印刷的軍工廠名字很靠近封口，他怕把文字撕破了，他看到了信，用的是普通的信紙而不是軍工廠的信箋。

　　姬遠峰你好！

　　我與你素不相識，但你的一系列行為使我不能不對你產(chǎn)生反感。你不能把握自己，以至在高考中沒有考好，你的理智比起想象力來有所欠缺，但你不及時反省錯誤，在新的生活里依然執(zhí)迷不悟，既影響自己，又打擾到了我。使我不得不坦白地告訴你，你的一切想法都是不可能的，請你馬上打消給我寫信的念頭，不要再打擾我了。因為，第一我不會為任何不切實際的事情浪費精力，對一個我不了解不認識的人我不會產(chǎn)生任何想法，第二我已經(jīng)有男朋友了。

　　你并不認識我，也不了解我，只憑幾面的印象就做出了很胡涂的決定，總會有一天你會感到這是很幼稚可笑的。現(xiàn)在你新的生活剛開始，這正是一個擺脫過去，重新開始的好機會，希望你能好好把握，為自己贏得光輝的人生。

　　全砡

　　1997年3月15日

　　姬遠峰看著手中的信，他多么希望這封信只有最后一句話，只需要最后一句話，自己就會明白她的決定，也會感激她對自己的祝福，雖然這是很普通的客氣之語。自己會從心底感激這個至今與自己還從未說過一句話的女生，或許是因為自己現(xiàn)在已經(jīng)情歸岳欣芙的原因，自己將近兩年的魂牽夢繞在得到她的拒絕的同時得到一句祝福的話也足矣。

　　自己多么希望這封信中沒有這些詞語——“反感”、“幼稚”、“可笑”，姬遠峰感到了深深的刺。是的，這一切都是自己的錯，自己的確幼稚可笑而令她反感，自己的理智沒有戰(zhàn)勝自己的感情，自己沒有反省錯誤，將近兩年時間過去了自己依然執(zhí)迷不悟。再有三個多月她就要參加高考了，自己這樣的一封信的確會給她造成困擾，自己沒有考上自己心目中的大學也是因為自己，而不是因為她。但自己在高中的校園里只是遠遠的看著她，從來沒有唐突地走近她，更沒有唐突地和她說過一句話，至今自己也沒有把心中的這個秘密告訴過除她以外的第二個人，這是自己寫給她的第二封信，兩封信是否構成一系列，從數(shù)學的邏輯上好像構不成。打擾到了你，你只需要在收到第一封信時給一個簡短的回復即可，自己絕不會再寫這次的第二封信了，那時你在高二第二學期，離高考還遠，對你的高考困擾會更小。但那兩個男生怎么知道第一封信的呢？自己的第一封信又不是寫給那兩個男生的。一朵初綻的花蕾留給了世界一片美好，欣賞她的人是令人反感的，即使欣賞她的人并沒有任何惡意，而是抱著極深的感情去欣賞?；蛟S這是個二重的世界，一個世界的人本不該進入不屬于自己的另一個世界，一個世界中的人沒有資格去欣賞另一個不屬于自己世界中的花朵。

　　姬遠峰甚至想把這封信撕碎扔掉，就像每隔一段時間清理自己不需要的東西一樣，但他有保存別人給自己信件的習慣，他從不輕易扔掉別人給自己的信件和賀卡。轉(zhuǎn)念一想，自己何必這么可笑、掩耳盜鈴呢，這封信烙在心底的烙印太深了，扔掉了信并不會把烙在心底的烙印一起帶走，姬遠峰把這封信工工整整地折疊好，鎖到自己的柜子里的筆記本中。

　　姬遠峰有了一種解脫的感覺，兩年的魂牽夢繞其實只需要兩三個詞就可以擊打的支離破碎直至體無完膚，雖然她已經(jīng)在信里說了不要再給她寫信了，姬遠峰還是寫了一封回復軍工廠女生簡短的信。

　　全砡你好：

　　你的來信收到了，由于我的行為對你的打擾我深表歉意，祝你三個月后考上一個心中理想的大學，順祝一切好！

　　姬遠峰

　　1997年3月21日

　　姬遠峰把這封回信裝入信封，裝到自己的書包里，他明天會去把這封信郵寄出去，他出了宿舍，現(xiàn)在他想在校園里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