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楊如菡（14）
十四
五月份的一天早晨，下著小雨，姬遠峰剛到辦公室，電話響了，是楊如菡打過來的。姬遠峰心里納悶，楊如菡一般都是周五下午下班前打電話約自己周末出去玩，姬遠峰已經習慣了。姬遠峰平時也期待著楊如菡的電話，周五下班好多同事都會提前下班回家過周末，但姬遠峰會一直待到最后一刻，為的就是等楊如菡的電話，如果楊如菡沒有打電話過來，自己等辦公室同事都走了才會用辦公室電話約楊如菡周末出去玩。姬遠峰每次打電話都有點忐忑不安，他總覺得楊爸爸和楊媽媽并不支持他和楊如菡的交往，自己會影響楊如菡的前途，他最怕聽到楊爸爸說如菡正在看書，準備出國呢，這次楊如菡怎么一大早就打電話了呢。楊如菡告訴姬遠峰她的錄取通知書已經到了，她去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學留學，今天下午三點多的火車去上海，然后去新加坡。姬遠峰的第一反應就是怎么這么晚才告訴自己，已經根本來不及實現自己設想了好幾個月的送行吃飯了。已經來不及想這么多了，姬遠峰還沒有為楊如菡準備好送行的禮物呢。從姬遠峰的單位到楊如菡家坐公交車需要一個多小時，姬遠峰至少要在十二點左右趕到楊如菡家，因為楊如菡需要提前一個小時左右趕到火車站，從楊如菡家到火車站也需要一個多小時，并且不能堵車，姬遠峰還要給楊如菡去選購禮物，時間太緊張了。姬遠峰向科長請了一天的假，匆匆打車去了城里的新華書店，他為楊如菡挑選了一支鋼筆。姬遠峰看了一眼表，今天早晨下小雨，路上堵車，坐公交車去楊如菡家已經來不及了，他接著打了一輛出租車往楊如菡家趕去。
到了楊如菡家的樓下，姬遠峰看到兩輛出租車已經在樓下打開后備箱等著，姬遠峰慶幸自己幸虧打車過來，要不然很可能趕不上了。姬遠峰敲門，楊爸爸開了門，過年后自己從家里回來后沒有去楊爸爸特意準備的晚飯，令楊爸爸很不高興，楊如菡和自己說起過一次后再也沒有說起過這件事，至今兩三個月了，姬遠峰雖然和楊如菡經常見面，但楊如菡再沒有邀請姬遠峰去過她家，姬遠峰也沒有主動去過楊如菡家，他很是自責，為了自己的面子又傷害到了別人。姬遠峰注意看了看楊爸爸和楊媽媽，兩位老人和往常一樣，沒有任何不悅的表情，但姬遠峰心里還是不安。
看得出來楊如菡一家剛吃完午飯，餐桌上的碗筷還沒有收拾，楊爸爸問姬遠峰吃飯了沒，姬遠峰說吃過了，楊爸爸也沒有再客氣，時間已經來不及了。姬遠峰見到了楊如菡的妹妹楊如萏，楊妹妹說自己專程從上海回來送姐姐去新加坡，姬遠峰心想楊如菡不是從上海飛新加坡嗎，妹妹本來就在上海上學，在上海等著不就行了，為什么要往返折騰呢，但沒有時間說這些話了。楊如菡的行李已經收拾好了，一個大大的行李箱旁邊還放著一個稍小的行李箱。姬遠峰問楊如菡，兩個行李箱你帶著多不方便，楊如菡告訴姬遠峰，小的那個是爸爸的，她只有那一個大的行李箱，姬遠峰放下了心。姬遠峰把鋼筆送給了楊如菡，楊如菡說了聲謝謝，“還以為你又不來了呢，你不來了我們一家四口一輛出租車擠擠就夠了?！奔нh峰臉上一陣發(fā)燙，沒有說話，楊如菡看了出來，忙說，“小峰，幫我把行李箱往樓下拿吧！”楊如菡背著包也跟了下來。在樓下姬遠峰看到了楊如菡的胳膊還是像往常一樣的纖細，她還戴著陪自己去買手表時的那塊舊表，不過短短幾天沒有見面，楊如菡胳膊上長了許多紅色的小痘痘。姬遠峰問楊如菡，“你胳膊上怎么這多小痘痘，前幾天還沒有呢！”楊如菡說，“她已經去看過醫(yī)生了，只是皮膚過敏，不要緊，隨身也帶藥膏了。”
這時候楊爸爸楊媽媽和妹妹都下樓了，楊爸爸拿著相機，安排著照相，姬遠峰注意直到現在除了自己外并沒有楊如菡的其他親戚和同學。楊媽媽和兩個女兒合影一張，楊如菡姐妹兩合影一張，姬遠峰也給楊如菡一家合影一張。姬遠峰不知道自己是否應該和楊如菡合影，因為至今自己和楊如菡的戀愛關系還沒有說破，但楊爸爸安排姬遠峰和楊如菡姐妹兩合影了一張。五口人分乘兩輛出租車去火車站，姬遠峰和楊爸爸坐一輛，楊媽媽和兩個女兒坐一輛車，直到現在姬遠峰也注意到了沒有其他人來給楊如菡送行，姬遠峰知道楊如菡已經將自己算作了她最親密的人之一了，甚至看做是她的家人了。
楊爸爸和妹妹楊如萏一起送楊如菡去上海，楊媽媽并不去上海送行，姬遠峰和楊媽媽把楊如菡送進了臥鋪車廂。火車上氣氛凝重，楊爸爸和妹妹一言不發(fā)，楊媽媽眼睛一刻也沒有離開過自己即將遠行的女兒，不停地哭泣，楊如菡不停地替母親擦拭眼淚，也不停地向姬遠峰看。姬遠峰感覺有點尷尬，在楊如菡全家面前只有自己一個外人，而且楊媽媽還在哭泣，他覺得應該把這個空間和時間留給楊如菡一家人。姬遠峰很傷感，他看著楊如菡，楊如菡也看著他，姬遠峰多么想有和楊如菡獨處一會的時間，他有太多的話想說給楊如菡聽，但沒有時間了，也沒有機會了。姬遠峰叮囑楊如菡道，“路上注意安全，去了新加坡安頓下來了給我發(fā)個電子郵件吧，我就知道你平安到達了?！奔нh峰跟楊如菡一家四口打招呼告別，說自己在車廂外面等著，然后下了車。但楊如菡沒有在火車上陪著爸爸媽媽和妹妹，而是一個人跟了出來，楊如菡站在姬遠峰的面前，低著頭，雙手在自己的胸前不停的搓弄著，姬遠峰看不到她的眼睛，他兩只是默默地站著，一言不發(fā)。姬遠峰不知道自己的雙手該放在什么地方，他想用雙手托起楊如菡的臉，讓他看看楊如菡的眼睛，但自己卻不能這么做。他真想情不自禁地擁抱住楊如菡，撫摸一下她的秀發(fā)，聞聞她頭發(fā)的味道。但自己和楊如菡正式的牽手還沒有過，他兩的戀愛關系至今還沒有正式確定，自己不能擁抱楊如菡，雖然他覺得楊如菡不會拒絕他的擁抱，但楊媽媽隨時會從火車上下來，楊爸爸和妹妹也正透過車廂車窗看著自己和楊如菡，自己不能讓楊如菡父母感到尷尬。因為在姬遠峰所受的家庭教育中從來不應該當著父母的面和自己的女朋友，以至于將來自己的妻子擁抱，甚至不應該牽手。
但楊媽媽一直沒有下來，姬遠峰開始猶豫是否抱一抱楊如菡了，這時候開車的鈴聲響了，催促旅客上車了，楊媽媽也從車廂下來了。楊如菡抬起了頭，準備上車了，姬遠峰看到了楊如菡眼睛中的淚花，楊如菡轉身上了車廂的臺階，她又轉身看向了自己和楊媽媽，姬遠峰看到了，楊如菡的眼淚已經流了下來，姬遠峰的眼淚再也抑制不住了。但楊媽媽就在身邊，姬遠峰從不愿意讓任何人看到自己的眼淚，包括自己的爸爸媽媽，姬遠峰不愿意讓楊如菡一家人看到自己的眼淚，他轉身面向站臺上粗大的水泥柱子，抬手把眼淚拭去，轉身和楊媽媽一起靜靜地站著送行楊如菡。楊如菡正在車窗上向外看，滿臉的眼淚，不停地在擦拭著，姬遠峰不知道這是為楊媽媽流的還是為自己流的。
火車開動了，越來越遠，楊如菡的臉面也越來越模糊，車尾已經出了站臺，楊媽媽開始轉身往站外走，姬遠峰陪著楊媽媽一起往外走，兩人一言不發(fā)，姬遠峰看著楊媽媽上了出租車，他知道楊媽媽因為剛才的哭泣不愿意坐公交車而選擇了出租車。姬遠峰沒有坐公交車回單位，他一個人沿著街道往前走，他想一個人靜靜地走一走，他心里空蕩蕩的，他有太多的話想跟楊如菡說，但卻沒有來得及說，他太想擁抱一下楊如菡了，但卻沒有能擁抱楊如菡一下。
直到傍晚姬遠峰才回到了宿舍，他沒有胃口去吃飯，他的心里空蕩蕩的，雖然自己到西安已經八九個月了，楊如菡至今沒有來過他的宿舍一次。楊如菡出國了，姬遠峰覺得自己的宿舍一如他的內心一樣的空寂，一樣的冷清，仿佛以前這里不是自己一個人住著似的，只有古詩才能描述姬遠峰此時的心情了。
意甚留卿卿不留，片帆只影去異域。
前路無伴君莫愁，娟娟明月照前路。
獨立橋頭意悵然，望君瀟瀟入遠煙。
嚴城更鼓聲已歇，臨街歌舞還未休。
姬遠峰坐在書桌前準備繼續(xù)復習功課，卻絲毫也看不進去，他早早上床準備睡覺，昨晚熬夜復習，今天中午也沒有休息，他實在很困。姬遠峰躺在床上，火車站臺上楊如菡低頭站在自己面前的情景、楊如菡轉身上車時滿眼的淚花、楊如菡在車窗玻璃上滿臉的眼淚怎么也從姬遠峰的腦海中揮之不去。姬遠峰怕一直想著又像本科那次吃飯后自己的眼淚又掉了出來，他爬了起來，穿上衣服，下了樓，他還想一個人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