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能說。
他心里堵得難受。
陸海晨拿出手機，給老爸打了個電話。
老爸正在看電視。他很奇怪兒子為什么這么晚了還會打過電話來。
因為按照慣例，兒子都是每周周末的下午或者晚上給家打電話，今天既不是禮拜六又不是禮拜日。而且他基本只打給老媽，很少打給老爸。
“爸！”電話接通幾秒鐘之后，陸海晨輕聲道。
“什么事？”老爸問道。
陸海晨想了想，強顏歡笑道：“沒事，就是問問。爸，你干嘛呢？”
老爸高興地說道：“我正看電視呢，鳥巢快要完工了！看看這體育場蓋的，真氣派！”
陸海晨半天沒說話，老爸聽他有點不對勁，便把電視調(diào)成靜音，問陸海晨道：“兒子，你是不是有事？有事就和爸爸說，沒關(guān)系，有爸爸呢！”
陸海晨的眼淚一下子止不住了，撲簌簌地往下掉。他捂著手機話筒抽噎了一小會兒，然后定了定神，努力使自己的聲音平靜下來，說道：“爸，我今天下午考了一場試，考得不好，怕會不及格?！?p> 老爸松了一口氣，柔聲安慰他道：“多大點事??！放心吧，兒子，爸爸相信你！就算不及格，咱們還可以重新再來嘛！”
陸海晨嘆口氣道：“本來我還想上90分來著?！?p> 老爸說道：“沒關(guān)系，上不了就上不了，下次再努力。你已經(jīng)很給爸爸爭氣了！”
陸海晨的父親，中學畢業(yè)后參加工作，當過建筑工人，看過大門，耍過幾天焊槍，還養(yǎng)過豬，年輕時可謂吃了不少苦。
就這樣過了好幾年，有一天他得知縣里的銀行招人，而且要考試，便天天晚上閉門不出準備考試。最終，他考上了縣農(nóng)行，而且是當年縣農(nóng)行系統(tǒng)的第一名。
進了銀行后，他因為沒人沒關(guān)系，被調(diào)到縣里最偏的儲蓄所上班。十幾年來，他一直在儲蓄所干柜員，和他同時期進單位的人全部升上去了，只有他一個人還在基層默默地工作著。直到陸海晨上了初中，他才從那個鳥不拉屎的儲蓄所調(diào)到縣支行，但是還是繼續(xù)在前臺干柜員。
陸海晨從小到大，在家聽父親說過最多的話，就是“爸爸沒能耐”和“你要好好讀書，將來才能有出息”。陸海晨的高考成績出來以后，父親非常高興，因為和陸海晨同一屆參加高考的同事子女中，沒有一個比陸海晨考得好的。
高考后的那段時間，父親班上討論最多的話題，就是這些子弟們的高考成績。當父親的同事們提到陸海晨時，都贊不絕口：
“還是老陸的兒子厲害！”
“也不知道老陸是怎么教育的，考得這么好！”
“老陸將來可享清福了！”
……
陸海晨的父親嘴上不說什么，但是心里那真叫一個美。
“你已經(jīng)很給爸爸爭氣了！”
在這個異鄉(xiāng)的冬夜里，陸海晨在電話里聽到父親的這句話，不由得想起他在高中時讀過的一篇英語課文。
由于時間久遠，他只記著課文大概的內(nèi)容，講的是一個美國小伙子回憶他父親的一些往事。他的父親是一個跛子，在現(xiàn)實生活中過得不盡人意。后來這位小伙子加入了美國軍隊，從此以后，他的父親以自己的兒子為驕傲，給熟人介紹兒子時總是帶著自豪的語氣。
但是，課文的配圖，他清晰地記在腦海中。
那是兩個人的背影，站在右邊的人，身材高大，腰板挺直，充滿著陽剛之氣；站在左邊的人，頭戴禮帽，體型有些臃腫，一只手扶在右邊那人的肩上，個子比右邊的人矮一大截。
很明顯，左邊的人是父親，右邊的人是已經(jīng)成長為美國大兵的兒子。
陸海晨夢想著自己有朝一日，也能像這幅圖片中的兒子一樣，成為一名英武的軍人，到時候自己的父親肯定會像圖片中的父親一樣，以有這樣的兒子而驕傲。
但是，陸海晨覺得，他的這個夢想要落空了。
他在心中以鋼七連的一員自居，時常在無人的時候，默默吟誦鋼七連連歌的歌詞：
“一聲霹靂一把劍，一群猛虎鋼七連。
鋼鐵的意志鋼鐵漢，鐵血衛(wèi)國保家園。
殺聲嚇破敵人膽，百戰(zhàn)百勝美名傳。
攻必克，守必堅，
踏敵尸骨唱凱旋！”
多么令人振奮的歌詞！陸海晨每次吟誦的時候都會熱血沸騰，覺得所有的困難都會被他碾為齏粉。
可如今這一場小小的考試，就已經(jīng)把他擊垮。
“連個考試都考不好，我還能干的了什么！”他難過地想。
見陸海晨半天沒動靜，父親寬慰他道：“兒子，你很優(yōu)秀，你就是爸爸的驕傲！爸爸相信你！”
聽到爸爸的鼓勵，陸海晨的眼淚又一次流下來。不過此時，他的心口已經(jīng)不像剛才堵得那么厲害了。
他用手紙擦了擦眼淚和鼻涕，穩(wěn)定了一下情緒，對父親道：“爸爸，謝謝你！我沒事了，我會在學校好好的！”
父親笑道：“我是你爸爸，還跟我說什么謝謝？你現(xiàn)在在外面呢吧，趕快回宿舍去，東北的冬天多冷啊！剛才我聽你說話的聲音都發(fā)顫了。”
陸海晨使勁答應(yīng)著。
電話掛了以后，他感覺心情舒暢許多?？荚嚨氖滤辉偃ハ肓耍瑦凼嵌嗌倬褪嵌嗌侔?，自己只要能把接下來的兩場考試好好考完就行。
晚上熄燈以后，就著微弱的手機亮光，他制定了最后兩門主干課的詳細復習計劃。第二天，他信心滿滿地開始了新的復習征程。
某一天上午，正在上自習的陸海晨突然接到了尹杰的電話。
整個大三上學期，尹杰都在外面實習，一直沒有在濱江。今天他回學校上交實習報告，一個星期后放假回家。
尹杰喊陸海晨出來吃飯，說還叫了段少輝和蔣思宇。此時距離放寒假只有不到十天，陸海晨心下暗暗叫苦：“尹杰啊尹杰，你這時間趕得可真好！不早不晚，非得我考試緊張的時候來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