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世上,有的是為了青春永駐豪擲千金的貴族,也有的是為了返老還童不計代價的法師。
遺憾的是,他們付出了能夠想象到的一切,都未必能獲得神明的一點(diǎn)眷顧。
神殿里的供奉堆積如山,虔誠的禱告聲終日不絕,高高在上的神明卻只是覺得不勝其擾。
魔法的種類越來越多,效果越來越差,神靈不是吝嗇,而是感到厭倦。
哪怕數(shù)量再多,凡人也不可能用神創(chuàng)的概念去打動神明,只有超越次元的概念才能讓祂們趨之若鶩。
全新的“名”可以讓神明獲得拓展世界的力量,為此祂們愿意為之慷慨付出。
文德士對此其實(shí)是有些擔(dān)憂的,畢竟他明白容易得到的,也容易失去。
另外,不尋常的力量也經(jīng)常會讓人產(chǎn)生懷疑。
如果讓大家發(fā)現(xiàn),某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中年魔法師一夜之間就年輕了好幾歲,很可能會給他帶來意想不到的麻煩。
比如被某些羨慕嫉妒恨的強(qiáng)力魔導(dǎo)師拉去當(dāng)研究材料。
想到這里,文德士下意識捂住了臉。
就算神尊有如此神力,起碼要遵循自然之道,稍微讓這個過程變得換慢點(diǎn)才穩(wěn)妥吧?
比如用一年時間完成變化,給所有人適應(yīng)的時間。
看到自己那張比打了不知多少玻尿酸和肉毒素都舒展的臉,文德士只能哭笑不得了。
明天去見公主,要不要帶個面具呢?
再過幾天,國王一行人也會來到靛藍(lán)鎮(zhèn)迎接,他們不會認(rèn)為有問題吧?
一走了之是不可能的,自己還有未盡之事沒有了結(jié)。
“喂,汝在想什么?”白露的聲音又一次提醒了他,“別發(fā)呆了,來和予玩耍吧?”
“抱歉,在下一時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了。”文德士憂心忡忡地問,“偉大的龍,我其實(shí)不明白,你怎么這么快做到釋懷不恨我了呢?”
白露歪著頭看他,最后竟然自顧自笑了起來。
“予知道汝不是個壞人,便打算相信汝了唄。還要,叫予白露就行了。”
“人總是年紀(jì)越大,心思越壞的?!蔽牡率扛械胶懿贿m應(yīng),于是口不對心地說,“你不怕被欺騙或傷害嗎?”
其實(shí)他知道自己這樣說很別扭,不像是個中年人的表現(xiàn)。
從很早以前,他就不指望靠別人的同情來治愈自己了——這個陌生而殘酷的世界,溫柔是最不能依靠的東西。
只是縱然這樣說,心中的煩悶還是沒有絲毫緩解。
也許自己只是逞強(qiáng)不想示弱而已。
“如果要傷害予,在洞里汝就能做到了。唯一的那次攻擊也是故意打偏的吧?一路上,汝還給我了不少食物,予知道汝并沒有完全吃飽?!卑茁断袷强创┝怂男氖乱粯樱f話的語氣越來越溫柔,“還有那個雌性,予聽到它與汝的對話,知道她明明是個陷害過汝的無恥之徒,汝都沒有忍心加害。另外,予還能從汝的氣味里判斷出,汝沒有殺害過同類,這在強(qiáng)大的人里可不多見?!?p> 說著,白露的手指輕輕拂過他肩膀后面的一道道傷痕,動作十分小心,像是怕那傷口再次綻開似的。
“可是,汝卻被那些人傷害得不輕呢……汝有匹敵龍的力量,卻只會兒戲般的報復(fù),真是個可憐又可悲的雄性,予是應(yīng)該贊揚(yáng)還是應(yīng)該嘲笑呢……”
一股悲愴和苦澀從心底深處傾瀉而出,文德士挨過上百下鞭笞的肩膀微微抖動,欲言又止。
這沒想到,自己居然會被這只剛化作人形不久的白龍給安慰了。
然而,白露的溫柔還不止如此。
“別忘了,汝還拿著予的大半身家呢,既然不能一下子還給予,那就當(dāng)做照顧予的報酬吧,怎么樣?予沒有讓汝覺得吃虧吧?”白露繼續(xù)說,“等到汝帶予找到多姆尼斯,讓予見到父母,剩下的沒用掉的金子就都?xì)w汝了。”
“那這么行,如果一直找不到呢?”文德士思考了一下就馬上拒絕,“我也不知道多姆尼斯在哪里?!?p> “確實(shí)……予是長生種呢,而汝可不是。也許到汝衰老快死的那一天,都花不完予的黃金,那時就算了吧。予已經(jīng)不想獨(dú)自呆在山洞里了,世界這么大,汝帶予去看看怎么樣?”
“汝雖然是個強(qiáng)大的魔法師,但身體力量十分弱小,予總不能還未拿回金子就看著汝喪命,所以予留在汝身邊,也可以保護(hù)予的安全?!?p> “說到底,予也不希望自己化身為人后,第一個遇到的人就是個壞人啊,要是那樣可真是糟糕透頂……”
文德士感到心中有種堅(jiān)硬的東西開始松動了,這種他并不期待的感覺,令他覺得很不安,有隱隱中有種期待。
“這可不是能輕易決定的事啊,白露你想清楚了嗎?”
“汝害怕了?要簽個契約嗎?”
白露的表情似笑非笑,但仍然能讓人感到真誠。
“成交,畢竟金子都交了。”文德士狠狠地眨巴了幾下眼睛,背對著她說,“在下對神發(fā)誓,一定幫助白露小姐找父母?!?p> “謝謝?!卑茁渡斐鲆恢恍∈郑旁谒男靥徘懊?,滿意地說,“這么平和的心跳,不像是在說謊話呢?!?p> 暗中使了一百次鎮(zhèn)定魔法的效果,到目前為止還是有一點(diǎn)的。
無論之前經(jīng)歷了多么離奇的事,文德士都沒有想過,自己有朝一日居然會答應(yīng)幫助一條龍找雙親。
猛然間,他意識到這其實(shí)是自己來到這個世界以后做過的,堪稱是最前途難測的一次決定。
那虛無縹緲,宛如海市蜃樓一般的地方,一下就在他心中占據(jù)了重要的位置。
不過這次他終于不是孤單一人了。
“白露小姐還不想休息嗎?”
整理好心情,重新確定了人生目標(biāo)的文德士,轉(zhuǎn)身問白露,白露果然露出了開心的笑容。
“當(dāng)然……不!睡覺的時間,對予來說還有的是呢?!?p> 經(jīng)過尷尬的對視之后,文德士突然想起了一件之前注意到的事。
“我看到你的洞里墻壁上擺滿了整齊的黃金,那是刻意為之吧?”文德士想起這件之前的發(fā)現(xiàn),便問百無聊賴的白露,“那怎么看都不是短時間能辦到的。”
“那當(dāng)然,汝認(rèn)為予是如何打發(fā)這幾百年的時間的?”白露得意地說,“予喜歡黃金,更喜歡讓黃金變成有趣的樣子,予會想象父母講過的事物,用金子擺成那些從未見過的東西,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
果然,龍族對黃金的執(zhí)念不是一般的重,用法也不是一般的離奇。
簡直就像是小孩子搭積木……
積木?!
“那我們便來玩玩黃金游戲吧?!蔽牡率看蚨ㄖ饕?,便自信地說,“說到用黃金打發(fā)時間,我有個想法。”
“好啊好啊,”白露的尾梢連連拍打著床鋪,興奮地叫起來,“快來給予看嘛?!?p> 接下來,文德士從時空之神的空間里拿出了一些金幣,借助匠神之力將黃金憑空重新熔化。
滾熱的黃金軟得像泥巴,被他塑造成一大堆適合人類把玩尺寸,上表面有數(shù)量不等的圓形凸起、下表面又有方形凹槽的方形小金塊。
冷卻后的小金塊,噼噼啪啪地落在了他的腳下。
“這樣將上下接起來,很輕松吧?”文德士一邊耐心地拼接著金塊,一邊對兩眼放光的白露介紹著玩法,“看,這像不像龍的一片翅膀?”
白露壓低了呼吸,像個小學(xué)徒和師父學(xué)藝一樣,亦步亦趨,雙手顫抖著將同樣數(shù)量的十幾個金塊組合了起來。
“奇妙的玩具,神都想不到的玩法,予的爪……不,手都停不下來了。”少女驚喜地呼吸都變得不均勻了,她的目光中不知不覺充滿了崇拜,“不愧是匠神眷顧的人,會魔法可真好啊……”
“接下來的樂趣交給你了。這是拼裝圖紙,這是從前我無聊時,借助記憶之神艾爾林尼翁的神力繪制的……”
文德士不知從何處掏出一張陳舊的圖紙,又開始對上面的內(nèi)容進(jìn)行講解。
其實(shí)他自己都沒有發(fā)現(xiàn)自己居然能在一件事上如此放松,如此投入。
此時的他,又做回了一名老師,面對著不斷問這問那,又態(tài)度無比認(rèn)真的白露,文德士難得地露出了久違的會心笑容。
近來最讓他感到快樂的一件事,居然是給一條龍當(dāng)老師。
這離奇又荒誕的一幕,已經(jīng)算得上是目前他在這個世界中體會過最溫馨的經(jīng)歷了。
隨后,見白露已經(jīng)全神貫注地擺起了積木,文德士便給她拉了一張桌子放在面前,用照明魔法點(diǎn)起一個光球。
用水魔法去清潔全身衣物,又用火魔法烘干,文德士到午夜過后才忙活完。
對于自己的舊法袍,他還是很有感情的。
沒有理會一個龍開心玩耍的白露,累壞了的文德士自己在大床一側(cè)躺下。
本打算想一下關(guān)于失落秘境的事,可是困意襲來得太快,他連遐思的空閑都沒有,便墜入了夢鄉(xiāng)。
那天晚上,他夢到了多姆尼斯,在那里自己和白露一家龍分手,然后返回了真正的家鄉(xiāng)……
真是很不錯的一個夢。
第二天早晨,當(dāng)文德士悠悠轉(zhuǎn)醒時,感到自己的頭下面十分柔軟,他迷迷糊糊摸了幾下,發(fā)現(xiàn)自己居然躺在白露的腿上。
那條浴巾在她身上裹了一晚上,早已干透。
不過白露完全沒有注意到他的事,她正伏在床邊擺著的一張桌子前,忘我地擺弄著昨晚的那堆小金塊。
“早上好,白露小姐?!蔽牡率空{(diào)整了一下狀態(tài),盡量用不太緊張的語氣問候了一句,“看來你睡得……不太好?!?p> “早上好,”白露神采奕奕地回應(yīng),“睡覺哪有這個好玩!快看,我一晚上拼了二十次了,正在拼第二十一次。予活了這么大,第一次知道黃金居然可以這么好玩!”
看樣子,白露根本就沒有沒打算讓他順利起來,還是坐在那里一動不動地把玩。
為了避免尷尬,文德士又繼續(xù)躺了一會兒,就在考慮該如何不失禮地離開時,白露突然像是意識到什么一樣,坐直了軀體不再忙活了。
“對了,昨晚有件大事,予忘記向汝詢問了!”
見她的神情如此認(rèn)真,文德士也不由得緊張起來。
“請問是什么事?”
“這么好玩的東西,名字叫什么???”白露懊惱地?fù)现^,有點(diǎn)不好意思地問,“昨天予將汝拖過來,想等汝醒來問……可是見汝睡得香甜了,予不忍心打擾,這種等待可真是折磨?!?p> 其實(shí),她是耍得太嗨都忘記了吧?
文德士在心中吐槽了一句,才拿出老師應(yīng)有的態(tài)度,鄭重其事地對她說:
“嗯,你可以將它稱作‘樂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