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對話
“死者不可能再成功,但敗者還有機會”
病龍從后面走過來,扯著嘶啞如樹杈摩擦的嗓門發(fā)出難聽的聲音。
“活著才是一切”
他又重復了一遍這句話。
但是燭卻低著腦袋握了握自己的龍爪搖搖頭說道:“但是我已經(jīng)找不到勝利的感覺了”
“真是何等荒緲?!”
“我經(jīng)歷了那么多艱難險惡、闖過了如此多的生死危機,我本以為什么樣的打擊都不再會令我動搖?!?p> “但是!這次的敗北,竟讓我生出一種可怕的感覺——畏懼!”
“我仰望、敬佩父親,更是尊崇和向往他的地位、權(quán)力和強大!但我從未畏懼過他,即便是被他打進牢獄中的時候,我都有勇氣直面他?!?p> “但是現(xiàn)在,我竟然開始有了畏懼的感覺,我竟然害怕想起父親的身影,甚至不愿回想那對目光!”
仿佛那一聲龍吟震裂了他鼓膜的時候,也震碎他的膽識。
再想到父親的身影,他就感覺自己在面對一座山,只不過曾經(jīng)他以為這座山隨著歲月的沖刷已經(jīng)坍塌矮小,不斷強大的自己能夠越過。
事實上,那不過是錯覺。
山終究是山,不是區(qū)區(qū)一塊頑石可以比擬。
“燭,我們尊敬的偉大首領,您不覺得您從一開始就搞錯了一個方向嗎?”
“嗯?”
燭側(cè)目望向他。
“父親是偉大的,初代的王也必然是無可企及的,他的存在就如同高山大岳,這些都是毫無疑問”
穢揮舞著爪子,他的指甲已經(jīng)掉了一半。
“您的目的從來不是那座高山本身,更不應該是翻越這座山,而是山峰后的廣闊世界!”
“繞開山岳,一樣能到達目的地”
他的話語低沉嘶啞仿佛帶著異樣的力量,燭的眉頭緊皺:“你究竟是什么意思?!?p> 穢慢慢靠近過來,他用殘缺的龍爪從編織藤里取出一個小小的石罐子。
他小心翼翼的打開罐子的石蓋,然后又快速地蓋上去,謹慎異常。
僅僅只是瞥見了一眼,從那縫隙里看到液體便令燭感覺到了深深的不詳。
“這是我從您病死的那十三個兒女身上得到的”
穢的爛臉上浮起了笑意,這笑容竟讓經(jīng)歷過無數(shù)生死的燭都感到一絲寒意。
但是,正如穢所說,他的目的不該是越過高山,現(xiàn)在的他也不再是純粹的戰(zhàn)士,他是偉大首領!
首領和王的存在意義只有勝利,什么手段都無所謂。
“照你的意思去做吧”
燭背對著他說道,然后走進了霧中。
穿過濃重的水汽和鋪滿厚實腐殖層的黑壤,燭踏進了一個巨大的樹洞中,這里是他在永霧森林邊緣開辟的據(jù)點。
泛著潮濕的洞穴中,幾個部下看守著一頭年輕雌龍,看到首領進來后他們便敬畏得低頭然后慢慢退走。
瀾騰得一下站起來,想給身前這頭大暴龍狠狠咬上一口,但是卻被脖子上拴得樹藤勒住了。
“吼!你把我?guī)У竭@里到底要做什么!”
小母龍憤怒的吼叫,看起來張牙舞爪甚是恐怖,但這動靜落在燭的眼中還顯得有些可愛。
“你叫什么名字?”
“我憑什么要告訴你!你這個殘暴無常的家伙!叛逆的罪龍!你快把我放走,王不會放過你的!敖青哥哥也會來救我……嗷吼!”
“我是你父親”
“你不放我走我也不會讓你好過!只要有機會我就會偷偷咬死你信不信!你!你……你說什么?!”
瀾的嘶吼和怒罵變成了錯愕。
“你身上流淌的是我和鱗的血脈,終有一天我所擁有的一切也都將屬于你?!?p> 燭看著她說道,猙獰的面孔此刻竟少有的柔和下來。
“這不可能……我不相信……”
瀾的表情有些慌亂了,她躲開這家伙的目光。
“你的父親是誰?你母親有告訴過你嗎?”
瀾愣住了,她忽然想起了母親種種的奇怪表現(xiàn),從不談起自己的父親,也從不跟她說有關(guān)‘燭’的傳聞。
“不,我不會相信,不會承認你是我的父親。”瀾盯著他一字一頓說道,“即便我真的有你血脈”
“為何要抗拒”
燭居高臨下得俯視著她,語氣低沉神態(tài)陰郁。
“就算是我也終將老去,我之一生所造就的也將由你繼承,你將獲得超過現(xiàn)在百倍的尊崇和地位!”
“那又怎樣,你眼中視若珍寶的東西在我看來或許不值一提?!?p> 瀾逐句反駁,面色不變。
“就算是龍族之王的寶座也不值一提?”
燭森然發(fā)問。
瀾沉默了,低下頭顱頓了頓。
“那些不都是你的子嗣嗎?你有著如此多的子女,為何要我繼承”
燭的眸中泛著毫無感情的光彩:“你和他們不一樣,他們是戰(zhàn)士、是工匠、是奴隸、是工具,是我造就出來完成大業(yè)的工具!”
“而你不同,你有著我和鱗共同的血脈,你才有資格繼承我的一切,包括這些工具?!?p> 瀾瞪大了眼睛,她從未想象過會有作為父親的龍說出這樣的話。
這番話讓她錯愕,片刻后她才再次抬起頭,用毫無畏懼得篤信目光與他對視。
“你永遠不可能成為龍族的王!”
“你說什么?”
“敖青說過,你不是一個智者,而現(xiàn)在我更加確信了?!?p> 燭從牙縫中擠出幾個字:“我不想做什么智者,我只想成為勝者!”
說完他便轉(zhuǎn)身離去,讓部下將她押到洞穴底層的樹牢中,嚴加看守。
這就是他的行事作風,說得通也好,說不通也好,唯我意愿即可。
強者即為支配,他者皆為附屬,只需聽從。
幾頭精壯的年輕蠻龍看守在樹牢前,將出口緊緊守住,他們面容表情好像一成不變,從來都是這樣嚴肅麻木。
更像是幾頭精致逼真的龍偶,每天的任務只有看守她,給她送食物,就算是休息都無時無刻處在警惕狀態(tài),一到固定時刻就會準時蘇醒。
難以想象究竟是經(jīng)歷過什么才能讓他們錘煉出如此嚴苛的習性。
瀾多次嘗試過跟他們對話,但從沒得到過回應,他們永遠只會聽從“偉大首領”的話。
“喂,你叫什么?你有名字嗎?”
她再次嘗試和他們對話,還是跟之前一樣,都沒有理睬她。
“你們平時吃的都是怎么弄來的?出去打獵嗎?你們會捕捉魚蝦嗎?”
“你會寫字嗎?龍文,龍文知不知道?你們會磨骨雕嗎?酒呢,有沒有喝過,很奇妙的一種水……”
瀾喋喋不休得說著,企圖找到他們感興趣的事情,但是回應她的只有低沉且不善的鼻息聲。
她有些喪氣,沉默了好一會,然后才幽幽得道:
“你們見過自己的母親么?”
片刻后,她感覺到幾束目光移到自己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