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將計就計
金星高懸,東方已泛起了魚肚白,但山林間依舊暗如深夜,伸手不見五指。
耿奮藏在一棵大樹后面,側(cè)著耳朵細(xì)細(xì)辯聽。突然,一聲輕微的咳聲從山下傳來,耿奮悚然一驚,將耳朵貼在了樹干上。
耳中傳來“嘩嘩”的輕響,不是很大,所以他辯不出這是風(fēng)吹動樹梢的聲響,還是人走路時踩到枯葉時的動靜。
隨即,山下不遠(yuǎn)處又傳來“布谷”的鳥叫,連叫了三聲,耿奮的手止不住的抖了一下。
果真是胡賊來了……
他雙手?jǐn)U成了喇叭狀,放在嘴邊,也學(xué)著布谷鳥回應(yīng)了一聲。然后左近響起一陣“沙沙”的微響,七八個兵卒掃落身上的樹葉,慢慢的起身,然后貓腰上山……
少傾,郭景滿臉興奮的尋耿成秉報,眼神就好像是在看神仙:“塞尉神機(jī)妙算,胡賊果真順著邊墻與壕塹潛到了山下……”
神機(jī)妙算個毛?
要不是靈機(jī)一動,險些就遭了暗算……
耿成陣陣后怕,用力的呼了一口氣:“都準(zhǔn)備好了沒有?”
“刀弓皆備,甲胄齊整,駑馬皆已連韁,戰(zhàn)馬也喂好了草料,兵卒也已就著昨夜的肉湯吃了粟餅……萬事俱備,只等塞尉一聲令下!”
“好,你把彭方叫來,我再交待幾句!”
“喏!”
片刻,彭方被帶了過來,朝著耿成做了個揖,又低低問候了一聲。
“臨戰(zhàn)在際,我索性將話暢開了說,望彭主事好生思量!”
彭方的身體止不住的抖了一下:“請塞尉示下!”
“這賊人是誰引來,彭主事又為何驚懼,你我都心知肚明。不過我向你保證,如果此戰(zhàn)勝了,是非曲直我既往不咎,若是敗了,我自是已戰(zhàn)死,或是被俘,自然無能為力……”
彭方渾身一顫,猝然抬頭,驚恐的看著耿成。
原來他什么都知道?
“到時彭主事與麾下定是要受些牽連,更有可能遺禍家人,所以與其如此,還不如拼起全力,搏一線生機(jī),彭主事以為呢?”
短短的幾句話,卻嚇的彭方雙腿發(fā)軟,冷汗直冒。
他也知道,耿成并非在威脅恫嚇,而正因?yàn)楣⒊烧f的是事實(shí),他才更害怕:耿成若是死了,引來胡賊害死耿成的他、并之下五六十號販卒又怎會幸免?
不說耿太守與長社公主,只是郭使君就絕對不會放過他們……
越想越怕,彭方“咚”的一聲跪了下來:“請塞尉饒命……”
“不是我饒不饒你,關(guān)鍵在于能不能勝了這一仗!”
耿成快走幾步,將彭方扶了起來,“所以還請彭主事多多激勵兒郎,讓他們好生用命……其實(shí)完全不用怕:敵在山下,還是步行而來,更不知我們有了防備。我們居高臨下,且以逸待勞,這已然占了地利和人和。
而退敵之策也安排的細(xì)之又細(xì),御敵之兵、器更備的充分,你們只要按步就班,打退潛行而來的敵人并不難……”
“我怕的并非山后的賊人,無非就是彭某的一條命,拼了就是……”
彭方顫著聲,就像要哭出來一樣,“我是怕……怕塞尉萬一有個閃失……”
“放心,吉人自有天相!”
耿成輕輕一笑,拍了拍彭方的肩膀,“去吧!”
“郭景,你也去準(zhǔn)備!”
……
五六里的山路,平時至多走半個時辰。但摸黑行路,難度大了不止一倍,將吃奶的勁都使了出來,走了快一個時辰,李度才堪堪摸到漢軍背后。
百余胡卒無一不是渾身冒汗,氣喘吁吁。
怕上山后無力拼殺,李度令胡兵就地歇息一刻。
親信站在山腳下,探頭探腦的往山上瞅著,看了好一陣,才跑回李度身邊。
“部候,烽火已熄,火把也不見幾只,不會是山上已有了警覺?”
“倉猝之下,彭氏能有多少車駕可拆?那般大的火燒了半夜,已然不錯了……”
李度回了一句,又壓低了聲音,“就是太靜了些,總覺得心里發(fā)慌?”
“反正是胡人拼命,不如我們先留在山下,以防萬一?”
“不能留在山下,不然事后都骨若質(zhì)問起來,臉面上不太好看。不過可以隨胡卒之后上山,若有驚變,也好脫身!”
“部候此言大善!”
“那你去傳令,讓胡卒動身,若是潛到二十步內(nèi),或是被彭氏驚覺,就令前卒拋射火箭,好給都骨傳訊……”
“喏!”
百余胡卒再度起身,貓腰往山上爬去。此時天色已然蒙蒙亮,山林間已能隱約視物,不過看的不是很真切。
看到林中影影綽綽,隱有人影晃動,彭方緊了緊手中的弓臂,低聲道:“莫慌,穩(wěn)住,等走近些再點(diǎn)火……”
左右低聲應(yīng)喏,他又轉(zhuǎn)過頭,向后望去。
五六十匹駑馬立在山頂,呈一字長陣列成一排,頭馬正對山口。
馬背上裹著麻布,馬尾上綁著絲帛,還在不停的往下滴油。
八十余甲士則牽著馬下了山,依次守在山道兩邊,個個執(zhí)弓在手,搭弦以待。
這一是防備駑馬驚亂之后奔入山林,二是天色漸亮,若立在高處難免被胡賊識破行跡。
而約一里外的胡賊也以列好了陣勢,只待山上火箭射出。
“都莫要慌,十人一隊(duì),千萬不要失散了。更不要沖的太急,哪里見有胡賊停留聚伙,就往哪里沖殺……切記,此戰(zhàn)為潰敵,將其沖的越亂越好,殺敵只是順帶,一定要分清主次……”
“得令!”
兵卒低低應(yīng)著,郭景則滿臉好奇:“塞尉從未領(lǐng)過軍,更未經(jīng)過戰(zhàn)陣,但為何經(jīng)驗(yàn)如此豐富?”
耿成稍一沉吟,半真半假的回道:“書上看來的!”
寫了那么多年書,查了那么多年的資料,要說紙上談兵,耿成自認(rèn)為絕不輸郭景。
“哪本書上看來的,也好讓景學(xué)習(xí)一二!”
一口氣噎在了嗓子里,耿成憋了好久才回道:“忘了!”
郭景呵呵一聲,臉上仿佛寫滿了字:你糊弄鬼呢?
“愛信不信!”
話音還未落下,山下的胡騎突然發(fā)出震天般的歡呼。耿成卻猛的回過頭,往山上望去。
就像點(diǎn)起了煙花,山后射出幾支稀稀拉拉的火箭,又飄然落下。
郭景不免有些擔(dān)心:“不知彭方能不能抵的?。俊?p> “放心,做了那么多布置,就算放六十豬上去也能抵擋一陣,彭方絕對能行!”
“但愿如……”
剛說了三個字,剩下的“郎君所言”就被突如其來的喊殺聲淹沒。郭景瞪著雙眼,一眨都不敢眨。
毫無征兆,山頂霍然又點(diǎn)起火,雖不大,但煙卻極濃,將東邊的白光都遮了下去。
喊殺聲也極是突然,就像往燒的正熱的油中倒了一瓢涼水,瞬間炸鍋。
好在離的不遠(yuǎn),至少能聽清胡人在用鮮卑語叫罵,大都是“火”、“中計了”之類的慘呼,說明彭方還算得力,老老實(shí)實(shí)的照著耿成的安排,將后山的胡賊打了一個措手不擊。
“別看了,胡騎要上山了……”
郭景回過頭,瞳孔本能的縮了縮。
兩百余胡騎列成長陣,從一里外沖來。馬蹄激起的塵土飛揚(yáng)而上,在半空中形成一道煙云。
腳下就像地震一樣,竟能感受到微微的顫動。
郭景經(jīng)過不少陣仗,但不知為何,就數(shù)這次的心跳的最快?
好像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既緊張,又刺激……
“耿義,護(hù)好二郎……”
一聲二郎出口,郭景才知不妥,稍愣了愣,又悠悠一嘆:“罷了,若勝了這次,郭景從了你又如何?”
看著老實(shí),心眼倒不少,原來早就看出來了?
耿成大喜:“好,記住你說的話!”
說著,他又提起長槊,往山下一指:“耿立,點(diǎn)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