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臨淵城

　　半晌后，青家的援兵姍姍來遲。

　　援兵是一隊騎手領(lǐng)頭，后面跟著幾輛馬車。他們先檢查了四周狀況，治療傷者，收拾殘局，與青源應(yīng)和了幾句，這才攜著眾人一同啟程。

　　早已身心俱疲的青源躺在馬車內(nèi)，一動也不動地躺著。而何月嬋則坐在他對面，靠著車窗已經(jīng)睡著。

　　窗外天邊已是蒙蒙亮，透出一絲破曉的光芒，雨也停了。

　　“哎，可憐我的霸王和虞姬，就這么折損在這里了……”

　　青源忍不住嘆氣。

　　本就是表演用的人偶，材質(zhì)都是尋常木頭，并不結(jié)實。

　　一旦受人魔踩踏，再受了爆炸，基本也就報廢了……現(xiàn)場唯有幾塊碎屑木渣，修都沒法修理。

　　“按照傀儡術(shù)的法門……等以后精進(jìn)了技藝，再制作專門戰(zhàn)斗用的傀儡吧。”

　　看著窗外那些打掃戰(zhàn)場的兵士，青源心中暗暗嗤之以鼻。

　　“呵，援兵這么久才來，結(jié)果卻是來搶功的。”

　　他心里其實明白，臨淵城距離這里百余里，騎馬要走一陣，但對于族內(nèi)父輩的高手來說，根本不算什么。

　　到了更高級別的修士，罡氣護(hù)體，御氣浮空而行，來去如風(fēng)，比騎馬可方便多了。

　　他們?nèi)魜砭仍?，不光能說到就到，而且干掉一個孵化不成型的人魔，也就是分分鐘的事情，根本不在話下。

　　但最后的結(jié)果卻是……并沒有高手來援，只有那便宜父親派了這隊人馬來接應(yīng)。

　　或者說，這隊人馬根本就不是來救援的。他們原本是來給自己這些人收尸，及搶奪戰(zhàn)果的。

　　“大概在他們眼里，我們這些小螞蟻根本不值得出手？又或者，他們正忙著應(yīng)付其它事，無暇顧及……”

　　“誰知道呢，我畢竟只是個沒名分的庶出，知道的東西太少?！?p>　　“幾位父兄給我穿小鞋也不是一次兩次了，想來我活著回去，他們會很失望？”

　　一邊腹誹著家中瑣事，青源把玩著手里的東西。

　　這是一截人魔的脊椎骨。

　　聽那魔女說，人魔罩門處的骨頭叫做“咒骨”，具有特殊的價值……可具體什么價值，她卻并未多講。

　　人魔的肉身全靠元?dú)庵巍?p>　　死亡后，它體內(nèi)魔氣都被青蛟焰燒了個干凈，血肉便飛快地腐爛消融，化為灰燼，隨風(fēng)散去。

　　至于那具巨大的畸形骨架，但來援的這隊人執(zhí)意要收去，說是奉他父親青明城的命令，青源便也不好再爭。

　　骨架在被簡單處理后，由趕來支援的騎手們拆成幾部分，分批回收。

　　當(dāng)然，其中最有價值的這塊“咒骨”早已被青源收入囊中。

　　它的顏色略顯蒼白，不含一絲魔氣，也沒有任何異味。

　　這白森森的模樣，自帶磨砂質(zhì)感，甚至有點(diǎn)藝術(shù)品的氣質(zhì)。

　　值得注意的是，骨骼脊髓的斷層處，有一圈怪異的咒符圖案，像是某種天然的文字，青源認(rèn)不出來。

　　“這算是某種……天然的符咒么？”青源低聲自語著，“難道說，魔物之流，都是將咒文煉在身體里的？和我們武道修煉的路子完全不同?！?p>　　“奇怪，你家長輩居然不教你這些？”魔女龍穎的聲音突然出現(xiàn)。

　　“喔?。。　?p>　　青源被嚇得一個激靈。

　　他順著聲源，猛然看向自己腳底，發(fā)現(xiàn)自己腳下的影子……有些古怪。

　　仿佛被什么東西替換了一般，腳下的影子完全不像自己，而是個戴著彎月形發(fā)釵的女子模樣。

　　而且那影子似乎還會自主行動，絲毫不受主人的影響。

　　她能藏身在別人的影子里？

　　“前輩，你這樣不怕被人看見么?！鼻嘣崔抢燮ぃ÷暤?。

　　龍穎只淡淡回道：“常人根本看不見我，也聽不見我講話，連影子也不能?！?p>　　“也罷，是我這雙眼睛惹的禍，我活該?！鼻嘣慈嘀橇旱木γ餮ǎ蛄藗€哈欠，“您剛提到關(guān)于人魔咒骨的作用……能否請教一下？”

　　龍穎的影子點(diǎn)點(diǎn)頭：“當(dāng)然可以。不過，你得先告訴我，之前你用的球形法器是什么，還有它的來歷?！?p>　　“呃……那算了，以后我們再講。”青源尷尬地?fù)蠐项^。

　　“隨你”。魔女似乎并不意外。

　　連續(xù)經(jīng)歷了幾場小風(fēng)波，青源對這魔女也熟悉了些。

　　雖然回想有關(guān)“魔修”的種種傳聞，讓青源仍然心存警惕，但他也大致能看出，對方暫無殺心，甚至一些事上還樂意幫忙。

　　至少目前如此。

　　有關(guān)虛外丹的問題，其實可以隨便扯個謊搪塞她，但想來想去，維護(hù)表面的友善和坦誠還是有必要的……

　　女人的直覺一向令人恐懼。

　　青源心里明白，像自己這種不擅長撒謊的人，還是別找什么拙劣的借口為妙。萬一耍小聰明惹惱了她，可得不償失。

　　與其撒謊糊弄，倒不如老老實實拒絕。

　　這般想著，青源便聽見不遠(yuǎn)處的呼喊。

　　“小源公子，何姑娘，快醒醒?！?p>　　“入城安頓下來再睡吧，我們到了?！?p>　　聽見騎手呼喊，何月嬋揉了揉眼睛，將頭探出窗外。

　　“這……”

　　她有片刻的窒息。

　　眼前的風(fēng)景猶如畫卷，被光影橫切成了三層。

　　第一層，山巒連綿起伏，光芒燦爛。

　　紅日初升，為空中零零碎碎的浮島鍍上金光，仿佛菜湯上點(diǎn)綴的蛋花。

　　第二層，斷崖鱗次櫛比，黑白交錯。

　　山體不約而同在某處出現(xiàn)了斷面，整齊得如同刀斬斧劈的切口，展現(xiàn)著地質(zhì)學(xué)教科書般的巖石層切面。

　　第三層，峽谷深不見底，陰暗詭譎。

　　不見盡頭的大裂谷，截斷了整條山脈。裂谷下是無底深淵，其中不見飛禽鳥獸，只有深處慘白的霧靄遮蔽了視線。

　　山崖的峭壁上豎寫著巨大的古體字——

　　「東極·鬼蜮深淵」。

　　而眼下自己乘坐的馬車，正順著這條大裂隙的左岸，走在一條斜靠山壁的險路上，仿佛隨時可能掉下去。

　　“這就是，東方守御一族……鎮(zhèn)守的深淵？”

　　何月嬋覺得有些冷，下意識抱緊了胳膊。

　　峽谷的風(fēng)聲猶如鬼哭，且出奇地寒冷。

　　當(dāng)然，只有青源能聞到，風(fēng)中夾帶著一股細(xì)微的，尸臭般的腐爛氣味，從深淵下方緩緩飄上來……

　　鬼蜮深淵，聞名天下。

　　但比峽谷深淵本身而更出名的，是不遠(yuǎn)處，那屹立深淵之上的城池。

　　只見峽谷兩側(cè)的峭壁上，懸掛起無數(shù)棧道與樓閣，從峭壁直沒入山峰的云霧。

　　一座座長橋橫跨峽谷，一棟棟城樓云遮霧繞，一條條長梯索道連接著浮島，直通水流瀑布，湖景洞天……

　　世間竟有如此偉業(yè)，讓人在絕壁天塹之上，搭出一座城樓要塞——

　　臨淵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