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一炷香的功夫。
青源歷經(jīng)千辛萬苦,終于爬完了一條條索道,回到家中。
這一路上,他飛越索道,攀上峭壁,又刻意找了幾條平日里沒人的捷徑,這才從懸崖上攀到附近,再躍回自己房間的陽臺。
“呼,累死老子了。”
他幾乎渾身脫力,一屁股躺上床鋪。
這一趟收獲確實不小。
活捉了一只千面族,就算是自己實驗用完之后,再交給族里的長輩,也足以吹一段時間了。
“嗯?”
青源皺了皺鼻子。
他這才隱約察覺到,空氣中多了一股淡淡的女子脂粉味。
然后他坐起身,一轉(zhuǎn)頭,便看見那個熟悉的身影。
女孩正坐在桌前,大口吃著碗里的芋頭燉牛肉,嚼得津津有味,還不時喝下一口濃湯。
二人對視一眼,同時愣住了。
見到青源,少女急忙擦了擦嘴,擺出正襟危坐的淑女姿態(tài)。
她面上先有驚喜神色,而后又迅速轉(zhuǎn)為憤怒。
“青源,你遲到了一個多時辰,解釋一下?”
“啊這個啊……就是昨晚月圓嘛,一些蘑菇什么的長勢喜人,快成熟了,我就琢磨去下面采點回來熬湯,結(jié)果被壞東西纏上了?!?p> 青源隨口瞎編著。
“然后呢?”
少女繃著臉打量了他一遍。
在注意到青源脖子和臉頰上的泥土擦痕后,她眼神逐漸深邃。
“然后和妖怪打了一架,打贏了。”青源比劃了個勝利手勢,“好了,已經(jīng)沒事了,吃飯吃飯。”
女孩名叫朱意柔,是他此世的發(fā)小。
守御家族世代鎮(zhèn)守深淵,分居于大陸四極。青源和朱意柔,便屬其中的兩家,二人恰巧同日同時出生,生辰八字相同。
按術(shù)數(shù)的說法,便是同八字之人,命數(shù)相疊。
但不知為何,朱意柔從小便被寄養(yǎng)在臨淵城,身邊除了一位傳授武藝的婆婆,便再無親人陪伴。
小姑娘自幼遠離父母,性格孤僻。
也許是命數(shù)相近,便氣味相投……二人并無年紀差別,從小就十分投緣,青源揪她辮子都不生氣那種。
只可惜,青源是個私生子庶出,而朱意柔卻是長房收養(yǎng),好吃好喝供著,前者資質(zhì)平平,后者卻早覺醒了血脈稟賦。
日后二人的身份差距只會越來越大,這樣童言無忌的日子,只怕不多了。
“總而言之,現(xiàn)在不是回來了嘛。”
青源撓著后腦勺,想著托詞,然后注意到她一身火紅的衣裙。
“哎?我記得你說不喜歡穿裙子來著?!?p> “想穿就穿,怎樣嘛?!?p> 朱意柔鼓著腮咀嚼幾下,又咽下一塊肉。
她吃著吃著,又是一愣,意識到自己的行為似乎不太淑女,急忙用手帕擦擦嘴,努力并起雙腿,故作知書達禮的模樣。
自從最近新認識了某位大小姐,她就覺得自己可能不夠淑女,也許會被嫌棄。
“你別都吃光了,給我留點?!?p> 青源迅速把目光轉(zhuǎn)移到桌上的那盆肉湯里。
這一大碗肉湯飄著油花,點點油脂閃著光斑,脂肥膏美,讓熬了一夜未進食的他,不禁食指大動。
“邊吃邊說吧,今日本就是打算請你來吃一頓……”
青源很快取了雙碗筷,盛上飯,搬了板凳坐過來。
他心中小小遺憾了一番,可惜異界并沒有豆瓣醬,酸辣椒也沒有,只能用茱萸做替代,還是自己腌的。
“一身汗臭,早點洗澡去?!?p> 少女仍有點賭氣,似乎不想理睬青源,卻又忍不住。
青源毫不介意地挪近了些,又為自己倒了一碗芋頭燉牛肉,澆汁在米飯上。
他又一本正經(jīng)地板起臉,用筷子指了指盆里的肉湯——
“小柔,這可是牛肉,平時根本吃不到的,可得好好珍惜?!?p> “耕牛是不能隨意屠宰的,多虧了哥哥我用心搜尋,才找到這些?!?p> 朱意柔挽了一下頭發(fā),故作漫不經(jīng)心道:“那你又是如何搞到牛肉的?”
“這是只染魔的牛。它死于魔疫,但尚未異變成魔物。”青源笑嘻嘻道,“所以這十斤肉非常便宜,我還留了一些腌成肉干……”
“除了四個姓氏的人外,平常人想吃都吃不到的好東西?!?p> “要不是我姓青,老農(nóng)都不敢賣我?!?p> 唔。
朱意柔嘴巴一鼓,險些把肉湯吐出來。
她忍了忍,終于還是把這口湯咽了下去,用懷疑的目光盯著青源。
“可我沒嘗出里面有魔氣,你搞錯了吧?”
“那當然,我用青蛟焰把整塊肉都燒了一遍,因此沒有魔氣,萬無一失。”青源得意地一笑,挺直了胸膛。
他品味著嘴里的醇香的肉湯,閉目點頭,似乎很滿意。
“你連魔物的肉都吃,不覺得有駁人倫?”
“不覺得?!?p> 青源理直氣壯地繼續(xù)動筷子。
“人吃動物,動物吃人……人吃妖精,妖精吃人……魔物食人,那人也吃魔物?!?p> “天數(shù)有變,神器更易,萬千生靈弱肉強食,彼此獵捕,此乃自然之理?!?p> “染魔的牲畜,由于肌體異變,筋骨緊實,所以肉質(zhì)反而鮮美……你猜我是怎么發(fā)現(xiàn)這個的?”
“不猜。”
“是我救出何月嬋的時候?!?p> 見她不應,青源便自顧自說著。
“那天夜里,我逮了只兔子,干烤著吃,什么調(diào)料也沒放……結(jié)果雖然沒鹽味,但那個肉質(zhì),可真是沒得說。”
“夜里……”朱意柔喃喃道,“原來你是大半夜把她帶回來的?”
“是啊是啊。”
青源連連點頭,又夾了一塊牛肉,狼吞虎咽地扒拉著米飯。
“江梨鎮(zhèn)那么大一個鎮(zhèn)子,你沒救別人,偏偏救一個有姿色的富家小姐,是不是對人家有想法?”朱意柔便順勢追問。
“哦?那你怎么不問別的,偏偏追問這事,是不是對我有想法?”青源繼續(xù)埋頭吃飯,聲音有些模糊。
作為一名資深老杠精,他對任何話題都能抬杠。
“你……你無恥?!?p> 朱意柔臉漲得通紅,迅速放下碗筷,用手抹了下嘴角,都忘了用手帕。
“我不吃了,你自己吃吧?!?p> 她急忙開門想出去,卻發(fā)現(xiàn)自己忘了拿傘。
少女一跺腳,慌慌張張把門旁的油紙傘收了起來,在門前猶豫了下,又補充道:
“你之前寫信說有新進展,一會記得帶東西來爐臺?!?p> “……你一夜沒睡,先睡一會吧,反正……我等你?!?p> 說罷,她奪門而去,只留青源在這里胡吃海喝。
直到腳步聲遠去,青源這才緩緩咽下一口湯飯,滿足地喝出一口熱氣。
“小卦神,她是不是喜歡我?。俊?p> 他從衣袋里摸出三文銅錢,隨手向高空拋擲了六次。
靜卦,澤山咸。
古人云,咸乃無心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