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漫過崇山峻嶺。
青源坐在大廈樓頂，欣賞著夜色中的現(xiàn)代都市，下方一片熙熙攘攘，車水馬龍。
滾滾烏云從四面八方接近，帶來小雨。
黑雨所過之處，城市的一切都會異化變形，扭曲齲壞……可青源卻熟視無睹，任其變化。
他知道這些都是假的，一切不過是心念生成的幻象。
“你不怕嗎？青源。”
一個拿著風(fēng)車，吹著泡泡的小女孩正騎在他脖子上，揮舞著兩只手。
“看那邊，魔氣正在改造你的肉身……但同樣，魔念也隨之而來?！?p> 她指了指遠處光禿禿的山丘。
黑雨淋過那土坡，便有無數(shù)草木生長出來，仿佛生機勃勃……長出來的草木粗壯有力，但枝葉都是黑色的。
“隨它們?nèi)タ?，我還能怎樣?！?p> 青源還是那副不在乎的表情。
“我說小葉子，你剛才還裝死不理人，怎么現(xiàn)在又蹦跶出來了？”
“喔，剛才你身邊那女人好兇的……她要是不走，我連話都不敢說?！?p> 小丫頭早就換了一身現(xiàn)代人的裝扮，仿佛早已融入了這虛幻的現(xiàn)代都市。
“你以前呆過的世界可真有趣?！?p> “好玩的很多，好吃的也很多……”
說著，子葉又用手憑空一抓，不知從哪摸出一團棉花糖來，用手掰著吃起來。
只吃了幾口，她便覺得毫無味道，又皺起眉頭。
“我說青源，你不記得這東西什么味道了嗎？”
“只記得大概是甜的……”
“哎，這樣不行啊?！?p> 子葉用小拳頭錘了錘自己的腦袋，苦惱道。
“你得好好想想，回憶起這東西的味道……我才能吃出來，明白嗎？我以后還想吃更多呢……”
“以后吧，我盡量?！?p> 青源又這樣敷衍答道。
“哎呀哎呀，你又這樣……對一切好像都不關(guān)心?！?p> “走走，跟我下去?！?p> 小丫頭說罷，就從他脖子上蹦跶下來，然后一拽，就拉著青源從大廈天臺跳了下去。
二人仿佛沒有了重力，在這片虛假的城市內(nèi)漂浮飛過。
掠過城市，最終又在城市郊遠的一片草原停下。
沒錯，又是草原。
湖畔寧靜，村落陳列，遠景可見一棵參天巨樹。
“就呆在這里！”
子葉指了指腳下，自己帶頭坐了下來。
哪怕濕淋淋的草葉弄臟了連衣裙，她也渾然不顧。
“只要呆在這里，我就能借用母親的力量，保住你心頭一點靈光，讓魔氣無法入侵你陰經(jīng)心脈?！?p> “謝謝你咯?！?p> 青源正打算聽取她的建議，就此坐下來，卻又突然想到什么。
“可如果這樣，魔道對肉身的改造優(yōu)化，也會大打折扣吧？”
“你……你還在想那些??？”
小女孩卻是瞪大了眼睛，用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看著青源。
“喂，青源，你可是師父說的天理在世，尊主更生！”
“今后你應(yīng)該隨我一同研習(xí)佛理，讓佛法普度眾生，解脫世間一切苦痛才是……結(jié)果你竟還惦記著魔道！”
“你，你怎能如此荒謬！”
她用嫩白的小手指著青源，嘴張得大大的。
青源卻只是譏笑兩聲。
“荒謬？說起來，我以前有個網(wǎng)名，就叫林謬來著?！?p> “小葉子，有關(guān)‘是法平等，無有高下’，這話是可你們佛棍的名言了吧？既然是法平等，那魔道亦是法理，又有什么不能學(xué)的？”
“可是……”
見子葉支支吾吾的答不上來，青源又蹲下身，用手指彈了一下她額頭。
“況且，你還從沒說過，能普度眾生的佛法，應(yīng)該是什么樣的……這叫人如何信你？”
“師父說過！佛法非我不能實現(xiàn)！”
子葉揮舞雙手，大聲爭辯起來。
“人世間一切苦難，皆因人心不能相同，不能理解共鳴……若讓人心相同，皆能共情理解，同船渡苦海，則世間再無苦海地獄，皆是永樂凈土！”
“哦~相信理解理解，愛和感化？”
青源譏笑著問道。
“正是！我能看穿人心，而你是天生陰瞳……我們當(dāng)然能……”
小女孩努力比劃著雙手，描繪佛法中虛構(gòu)的美好愿景，可卻被青源雙手架住了腋下，將她托舉起來。
“來，看看這片世界吧。”
青源把她高高舉起，將她雙目對準(zhǔn)了那片正在魔化的現(xiàn)代都市。
黑雨過境后，之前繁華的都市，此刻已化為一片泥潭。
無數(shù)模糊的人影淪陷其中，沉入沼澤……直至整個城市的高樓大廈漸漸沉沒，只剩斷壁殘垣。
“小葉子，告訴你一件事?！?p> “……理解與溝通，是世上最沒意義的事?！?p> “在我前世的世界，有個名叫互聯(lián)網(wǎng)的東西?！?p> “互聯(lián)網(wǎng)里，人人都能戴上面具，匿名與其它人溝通……而全世界全天下的人，都能參與這張網(wǎng)，在這張大網(wǎng)中沖浪，釣魚，調(diào)情，約炮……”
“人人可以溝通，人人可以共情？”
“你覺得，像我那樣的世界，是不是會很美好？”
聽到青源這么說，子葉再次瞪大了眼，神態(tài)又緩緩萎靡。
她有天生的讀心天賦，自然讀到了青源心中所想，也猜到了他想說什么。
“倘若人心可以相通，人與人的溝通效率提高，一切交通便利，溝通效率越來越高，世界會更美好嗎？矛盾會消失嗎？戰(zhàn)爭會消失嗎？”
“倘若社會完善了，教育普及了，世界上就沒有惡人了嗎？一切惡人都是因為遭遇了世間不公，受到的教育不夠好？”
“那太幼稚了。”
“互聯(lián)網(wǎng)時代的人，溝通效率高了，但抱團吵架，站隊立場的效率也高了?！?p> “倘若溝通和理解就能解決問題，那在信息時代的世界里，整個互聯(lián)網(wǎng)還會到處都是噴子，杠精，腦殘粉，二極管嗎？”
“尋求溝通，本就無用?！?p> “而建立在溝通理解之上的佛法雞湯，也必然是靠不住的。”
青源說著，放下了小丫頭，摸摸她的腦袋。
“我其實經(jīng)常在反思?！?p> “在過去，我之所以頻頻失敗，就是因為不死心，總想著要向世人證明自己，想獲得世俗的認可……”
“因為心存僥幸，總覺得人是可以溝通，可以理解的……”
“是我錯了?！?p> 說罷，青源背過身，遠離了腳下這片草原樂土，漸漸走向向那片毀滅淪陷的城市。
而見他這么做，子葉確實急了，便想攔在他身前。
“你……你要干嘛？”
“我只能護住這么大的地方……再往前走，你……你就真要入魔了！”
“那是自然。”
青源越過她，向后揮手告別。
他腳步?jīng)]停，向著雨勢最烈的前方，一點點深入。
“尋求理解，不過是幼稚幻想。要做事，就要放棄理解，尋求力量?！?p> “而尋求力量，就不能固步自封，要勇于探索新的路?！?p> “新的路……存于未知之中?！?p> 世界就此暗淡下去。
青源雙腳漸漸步入泥沼……
他背對著光明，決然向那片無邊無盡的黑暗走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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