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最后的線索

　　“陳雯雯！”又快放學(xué)回家了，路明非終于鼓足勇氣將她攔住。因為只有這一個線索了。

　　路明非記不得那本書的內(nèi)容了，他記得他把它珍藏在了那個銀箱子里，可現(xiàn)在它卻變成了《情人》，于是書也就找不到了。內(nèi)容不記得、找也找不到，但幸好送書的人還在。即使他不確定現(xiàn)實里到底有沒有發(fā)生過這件事、陳雯雯到底有沒有這段記憶，也總得嘗試。

　　“怎么了？”陳雯雯轉(zhuǎn)過身回頭來，整整齊齊的烏黑短發(fā)劃了一個完美的弧線，像芭蕾舞演員曲終舞停后慢慢停止旋轉(zhuǎn)的裙擺；她大大的眼睛清澈見底，倒影出惶恐的少年。

　　路明非連忙撓撓頭，眼神閃躲，輕咳一聲問道：“社長，你有送過我一本書嗎？”

　　“沒有??！”陳雯雯微圓的俏臉滿是疑惑，眉頭微皺，大眼睛撲哧撲哧眨動，是在回憶思索，而后卻莞爾一笑，“我都沒收你入會費，你卻還有臉叫我給你送書呀？”

　　“不是不是！”路明非連忙擺手解釋，“就是隨便問問，應(yīng)該是我記錯了吧！”一顆心沉入了谷底。

　　“哦！我想起來了！”心又浮了起來，他聽見陳雯雯說，“我之前掉了一本書，那還是我最喜歡的作家寫的，不會被你撿到了吧？我可不是送出去的！”

　　路明非心提到了嗓子眼，急忙問：“那本書叫什么名字？”

　　“《情人》，我最喜歡的法國女作家瑪格麗特·杜拉斯的作品，我出生那年，剛好它的電影上映。上學(xué)期體育課的時候，我不小心在操場把書搞掉了，失物招領(lǐng)處也沒有，我當(dāng)時還以為被老師撿到?jīng)]收了呢！難道你有撿到嗎？”陳雯雯答道。

　　路明非的心又沉了下去，還被徹底堵死了，他隨口答道：“嗯嗯，就是我撿到的。你現(xiàn)在要嗎？我明天帶來還你吧！”其實那《情人》現(xiàn)在正靜靜地待在他的書包里。

　　陳雯雯笑道：“不用了！我早就又買了一本了，那本就真的送給你吧。你應(yīng)該也很喜歡這本書吧！我記得剛開學(xué)的時候，那時我們還是同桌，中午午休的時候，我在偷看這本書，你也湊過來偷看?！?p>　　路明非也想起來了，找不到《龍族》的不開心和恐慌瞬間消散，他開始沉浸在那時的歡喜之中。

　　確實，這個世界的現(xiàn)實也一樣。剛開學(xué)的時候，他一樣地一眼就注意到了這個女孩，陽光下潔白的棉布裙子和肌膚，一個人默默地看書，多么閃耀溫暖。

　　當(dāng)時他一樣地大大咧咧地拍了下身旁的蘇曉薔，對著陳雯雯指指點點，感嘆道：“那個女孩估計就是我們新班的班花了！”為此，他倆的仇怨結(jié)得越深。

　　但路明非當(dāng)時卻不在意，因為他幸運地和陳雯雯分到了同桌。有一天午后，陳雯雯頭完全埋在課桌上；路明非以為她睡著了，換個姿勢側(cè)著瞇著眼偷看她，卻發(fā)現(xiàn)她在偷看小說。

　　那一瞬間路明非想起了一首詩：

　　“你站在橋上看風(fēng)景，

　　看風(fēng)景人在樓上看你。

　　明月裝飾了你的窗子，

　　你裝飾了別人的夢?！?p>　　傻姑娘，人家哪是在跟你一起偷看書呀，人家是在偷看你呀！可長點心吧，哪天別被大灰狼給騙走了。

　　但路明非只是小白兔，中二年紀留下的天賦他保存得很好，幻想力超強，當(dāng)然只是幻想。

　　他直接寫好下半輩子的劇本。男女主角自不用說。結(jié)局當(dāng)然也會是Happy End，幸福美滿、兒孫滿堂。至于過程嘛，曲折一點好嗎？好像有說法苦難中開出的花歷久彌新，就像越久越醇的酒，越磨越香的咖啡。

　　路明非怕苦，但很想品嘗愛情的美酒與咖啡。能忍！

　　但他沒想到曲折這么快就來了，月考一考，路明非直接被班主任定義為屬秤砣，一個人拉低了全班平均分幾十分。然后調(diào)座位被貶到后面靠窗，所謂的豬腳位。

　　從此他便與陳雯雯斷了聯(lián)系，樓與橋有了千山隔斷。路明非慫，哪敢跨越山海？

　　要是那時就得到這些記憶就好了！路明非心想。

　　那個世界的路明非的學(xué)習(xí)可不是吹的，正所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弟瘦版路鳴澤有楚子航之姿、可證此獠當(dāng)誅榜上神位，路明非也分潤了點神光，成績常年穩(wěn)居班級前列。

　　“路明非！你不要嗎？”陳雯雯見他一直盯著自己發(fā)呆，有些隔應(yīng)。

　　路明非回過神來，嬉皮笑臉道：“要！怎么不要？我早就對社長大人的《情人》垂涎三尺了?！?p>　　陳雯雯禮貌一笑，又問，“你也覺得這本書好看嗎？你怎么看待……”

　　路明非面色通紅支支吾吾，完全答不上來。

　　“你撿去這么久不會還沒看過吧？那你還是還我吧！”陳雯雯似乎有些生氣了。

　　路明非連忙道：“對不起！社長，我看完過了太久了，而且當(dāng)時的文學(xué)鑒賞水平不夠，所以現(xiàn)在記不清了。但是現(xiàn)在我加入了咱們文學(xué)社，相信我的水平一定提高的，我會重讀幾遍的，到時候我們一起分享感想，好嗎？”

　　路明非現(xiàn)在無比感謝那段記憶，來得也不算太遲，如果是以前的自己，今天這一道曲折肯定就過不了。

　　“那好吧！回去好好讀，我很期待你的感想，如果能讓我滿意，以后你就來當(dāng)我們文學(xué)社的理事吧！”陳雯雯點點頭，又道，“對了路明非，還有一件事，馬上要運動會了，咱們社團要兩個人報名5000米男女混合長跑比賽，女生我報名了，男生你來吧！趙孟華報了其它的項目，剩下的除了你好像就沒更合適的了?！?p>　　“5000米？”路明非心里叫苦，不管是現(xiàn)實還是那個記憶，他一直都自詡智力型英雄，雖然即使是主點的智力屬性也稱不上驚人，至于力量、敏捷屬性，那更是難盡人意了。他小學(xué)時還自負有些長力，報過一次市級的長跑比賽，在媽媽的鼓勵下累死累活跑了第二名，可在那之后他就對這個項目PTSD了，可現(xiàn)在陳雯雯竟又邀請他參加，還是5000米！

　　陳雯雯目光灼灼地盯著他，笑道：“是啊，就5000米嘛，你一定能行的！是吧？”

　　男人怎么能說自己不行？尤其是在自己喜歡的女孩面前，路明非想象著和她在比賽中都筋疲力盡了便互相鼓勵攙扶著堅持跑到終點的情景，便連忙點頭答應(yīng)道：“行??！怎么不行？這5000米我跑定了，耶穌都攔不住，我說的！”還模仿了他最近最喜歡的電影里的臺詞。

　　陳雯雯被他這樣子逗樂了，笑道：“那期待你成為我們學(xué)校的‘奧運小偶像’咯！”

　　今年是2008年，中國第一次奧運會將要舉辦，全國各地都在宣傳奧運、體育。“奧運小偶像”是他們學(xué)校確定的這次運動會各個項目的冠軍稱號。

　　“那必須的！”路明非又硬著頭皮點了點頭，心想這幾天得要開始好好鍛煉鍛煉了。

　　陳雯雯也點點頭，突然她余光看到一輛車，連忙朝那邊招手，然后對路明非道：“我爸來接我了，我先走啦，再見咯！”

　　說罷，她就飛快跑到路邊，鉆進了一輛黑色帕薩特。

　　路明非看見她坐在后座向他揮手。他高興極了，興奮地踮起腳，也揮起手來，非常用力。

　　“再見！”他大聲喊道。

　　“那傻小子誰呀？”車上，陳雯雯的爸爸目光一掃，略有警惕。

　　陳雯雯以路明非從未聽過的嗲嗲的撒嬌聲音說道：“爸~你想啥呢？一個同社團的普通同學(xué)而已?！?p>　　車窗簌地關(guān)閉，帕薩特絕塵而去，路明非卻還保持揮手的姿勢立在原地。

　　“別看啦！人早走啦！再晚我們又要錯過公交啦！你真以為我們能天天打車回去呀？”身后來了個家伙重重地拍了他屁股一下，然后快速跑到前面，是路鳴澤。矮矮胖胖的身體竟然也能這么靈活、跑這么快。

　　晚上，兄弟倆又躺在床上閑話。

　　“哥哥，你真是真人不露相呀！怎么勾搭上文學(xué)女神陳雯雯的？她在我們初中部可也是赫赫有名的大美女呀！”路鳴澤似乎滿臉崇拜。

　　路明非嘴巴一癟，咧嘴叫道：“啥叫勾搭呀？庸俗！你可別用你那骯臟的思想來揣測我們純潔的友誼。友誼地久天長！”

　　“切！那你是想要友誼呢，還是地久天長呢？人總會長大，會分開，會認識好多好多新的事物和朋友，單單是友誼可不能地久天長哦，你還記得你幼兒園一起比賽尿尿的好朋友嗎？你好記得你小學(xué)時互相課上偷偷傳紙條被一起罰站的好伙伴嗎？記不清楚了吧！再說，你捫心自問，自己對她真的就有那么純潔、不想勾搭嗎？”路鳴澤坐起身，直勾勾地盯著路明非的眼睛，問道。

　　路明非聽了一愣，手足無措，沉默了一會兒斥道：“一邊兒去，一邊兒去！干你何事？你才上初中，小小年紀不想著拯救世界、守護和平卻來談這些？哪里學(xué)得些亂七八糟的，半壺水響叮當(dāng)，還在我面前當(dāng)小小哲學(xué)家？”

　　路鳴澤果真滾到了床的另一邊，他躺著一動不動，卻感慨道：“哥哥，你有沒有聽過這么一句話，‘三十年河西，三十年河?xùn)|，莫欺少年窮’！我年紀雖小，見識的可多了，同學(xué)們都叫我‘網(wǎng)戀教父’！”

　　“網(wǎng)戀教父？不會吧？就你？”因為心底的某個小秘密，路明非是一萬個不相信。

　　路鳴澤得意洋洋：“這你就不懂了吧！我才是真人不露相，QQ聊天室知道伐？里面有好多女孩子找我尋溫暖。最近我就又交到了個新女朋友，ID叫夕陽的刻痕，跟我同歲，老可愛了！”

　　“噗呲！”路明非有些想搬家到安徽——蚌埠住了。

　　路鳴澤疑惑道：“怎么了？”

　　“沒啥沒啥！你說的對！網(wǎng)戀教父，膩嗨！膩嗨！”路明非強忍笑意，板著臉回道。

　　“哎呦，你干嘛？”路鳴澤察覺到有什么不對，但基于信息差沒反應(yīng)過來，他幽幽道，“我說這些其實都是為了你好！不管什么事情，你要是不想清楚、不下定決心，最后一定會受傷的！我是你弟弟，你要是受傷，我可也會傷心的?！?p>　　“別別別，啊對對對，你說得對！這次算我輸了，行吧？能不能好好說話？雞皮疙瘩都起來了，真惡心?！甭访鞣莻?cè)到一邊，夸張地說道，“睡覺吧！自從那次社死，我的心早就金剛不壞、刀槍不入了，能受什么傷？”

　　但路明非沒想到，金剛不壞的孫悟空或許不怕什么刀槍劍戟、風(fēng)雨雷火，但一個金箍就能疼得要了他的命，一條幌金繩也能困住他的身，更別提永遠逃不出的五行山了。在命運面前，沒有人能永遠當(dāng)著齊天大圣，也不能直接成為斗戰(zhàn)勝佛，都要經(jīng)歷一段傻猴子式的成長，行者在取經(jīng)路上。

　　不知是本身記憶的深刻，還是持續(xù)關(guān)注的渲染，路明非在陳雯雯身上沒找到任何《龍族》的線索，卻在愛情的泥潭陷得更深了。青春期的男孩總是無比幻想能和喜歡的少女永遠在一起，卻大都沒有勇氣表白。路明非尤是如此。

　　他只是等待，如果說路明非中二左右的三年學(xué)會了幻想，那他花季雨季的兩年多便學(xué)會了等待。也許別人看來真是頹廢。

　　但直到許多年以后，他都無比懷戀這段時光，短短的風(fēng)輕云淡的高中在他風(fēng)起云涌的人生中看似不值一提，實際卻是難得的避風(fēng)港。